“我有一個朋友,約翰-沃德。不用思考了,你肯定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是我的大學隊友,和我一樣都是陪練出身,資質平常。在我們大學的最後一個賽季,我們竭盡全力成爲了替補球員,在大學時期的最後一場比賽,我們聯手完成了二十一分的逆轉,贏下了那場比賽。
在某個瞬間,我們真的以爲擁有了全世界。
但賽季結束之後,他放棄了選秀,找到了一份普通的工作。他現在是一名汽車銷售員,每天都穿着西裝打着領帶,規規矩矩地上班,然後討好客戶,期待着他們能夠打開錢包。上次我們通話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很想念打球的日子,也想念站在球場之上的日子,但他知道,他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回來了。”
面對莫斯的暴躁和憤怒,陸恪卻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絲毫沒有害怕,以平靜的語氣自顧自地說起了一個故事,說完之後,稍稍停頓了片刻,陸恪又補充說道,“但你回來了。”
約翰-沃德。
那個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名字,但陸恪卻從來不曾遺忘過。
也許,現在沃德和陸恪選擇了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但那些光輝歲月卻永遠地留在了青春記憶之中,不會褪色,更不會消失。
陸恪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沃德也可以進入聯盟,也可以加入舊金山49人,那該多好,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那羣隊友們,再次重聚一堂,但……生活就是生活,能夠與洛根、馬庫斯並肩作戰,這就已經是一段非常難得的經歷了,他不應該有更多的奢望。職業賽場的殘酷與血腥,從來不見溫柔。
沃德無法迴歸,但莫斯卻迴歸了。
某種角度來說,命運就是不公平的。莫斯擁有着人人羨慕的天賦和靈性,他可以肆意張揚、肆意揮霍、肆意縱橫,在這片綠蔭場之上發光發熱,他試圖追逐的是另外一個偉大的腳步,而他的身後還有數不勝數的枯骨。
退役之後,莫斯依舊可以選擇回來,以自己的方式站上球場,因爲上帝賜予他的天賦,讓他可以任性地爲所欲爲。即使是三十二歲高齡,即使退役一年,舊金山49人依舊選擇了和莫斯簽約。這是造物主的偏心。
“所以呢?”莫斯依舊不爲所動,類似的故事在競技體育之中着實太多太多,數不勝數,他不可能也不需要爲一個就連選秀都沒有參加的大學球員表示扼腕和可惜。
“所以,你爲什麼選擇了回來?”陸恪又重新把話題回到了原點。
這一次,陸恪沒有停頓,持續地說道,“那些渴望回來的人,卻永遠都無法做到;而你選擇了回來,卻正在揮霍自己的天賦和能力。我知道你依舊擁有敏銳的觸感,你依舊能夠撕開區域防守,你依舊能夠在千軍萬馬之中尋找到推進路線;但,你不能再繼續按照以前的方式打球了。”
“不是因爲你已經不是二十二歲的蘭迪-莫斯了,而是因爲二十二歲的蘭迪-莫斯依靠着這種打球方式卻依舊沒有能夠贏得超級碗,哪怕是2007年的新英格蘭愛國者也沒有。”簡單明瞭的一句話,卻狠狠地戳中了莫斯的傷口痛楚,殘忍而粗暴,剎那間,鮮血崩裂。
“草!滾!滾開!”莫斯被徹底激怒了,口沫飛濺、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着,手中的平板電腦直挺挺就朝着陸恪砸了過來。
陸恪可不會笨笨地如同木樁子一般站在原地,稍稍一個閃身,他就避開了那塊平板電腦,然後耳邊就傳來了一聲悶響,平板電腦笨重地砸在了地面之上,表面的玻璃屏幕已經完全破碎,飛濺起了地面上的沙礫,但這依舊無法把內心之中的怒火宣泄完畢,連綿不斷的粗口宣泄而出。
陸恪沒有反駁,也沒有離開,只是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迎向莫斯的目光。
莫斯是張狂的,莫斯是肆意的,莫斯是自我的,他從來都不曾改變過。
前前後後曾經有過無數人質疑莫斯,因爲他太過桀驁不馴,他甚至沒有普通球員的一半努力,戰術手冊學習得七零八落,完全就是依靠個人天賦在打球。
靈光一閃的時候,他可以完成匪夷所思的接球,即使在千軍萬馬之中,達陣也如同探囊取物;但至關重要的時刻,球隊卻不確定他們能否相信莫斯,因爲他的“靈感”着實太過捉摸不定。
即使在新英格蘭愛國者時期,比利切克總是能夠要求莫斯按照戰術手冊的既定指令,抵達傳球位置,但莫斯的脾氣和傲氣依舊是一個不定時炸彈,效力明尼蘇達維京人七個賽季,效率新英格蘭愛國者四個賽季,莫斯卻僅僅只打過一次超級碗。
球隊原因無法否認,莫斯自身原因也不容忽視。
這也是蘭迪-莫斯和傑瑞-萊斯的重要區別之一。
單論天賦,萊斯是無法和莫斯相提並論的。事實上,萊斯是訓練最爲刻苦的球員代表之一,他的父親是一名磚瓦匠,出身在一個偏遠的寧靜小鎮,不要說奢侈品了,就連酒/精和/毒/品之類無孔不入的“精神食糧”,在這裡也幾乎找不到,這使得萊斯始終保持了淳樸和專注的生活態度。
順帶一提,傑瑞-萊斯是舊金山49人的傳奇名宿,他與喬-蒙塔納等一衆球員聯手開創了八十年代末期的舊金山王朝;而復出之後,莫斯選擇了舊金山,未嘗沒有萊斯的牽線搭橋在其中發揮作用。
在舊金山這座城市,萊斯是一個傳奇。
萊斯現在依舊生活在舊金山,也依舊保持着加入聯盟以來的一項習慣:幾乎每一天,他都會來到郊區,慢跑攀爬一座擁有兩點五英里超長斜坡的小山丘;而每一次,他都會在最後幾百碼之中全力衝刺,從而鍛鍊身體超越疼痛極限的能力。
萊斯能夠屢屢在疲勞的第四節比賽中,依舊有上佳表現,與長年累月的如此訓練方式是分不開的。
現在那條長長的山坡之上,依舊擁有一位舊金山49人球員的身影,只是不是曾經的八十號,而是現在的十四號——
那件八十號球衣已經於2010年在燭臺球場正式退役。
本週主場對陣布法羅比爾之前,陸恪還是一如既往地按照生活習慣,以萬米變速跑來開始一整天的訓練,現在那種刺激感依舊存在着,因爲陸恪正在將變速的頻率和節奏都提升起來,進一步挑戰身體的極限,這已經漸漸成爲了陸恪的熱身方式。
意外地,陸恪遇到了傑瑞-萊斯。
今年剛剛滿五十歲的萊斯依舊精神矍鑠,兢兢業業地完成山坡衝刺跑動,彷彿2005年的退役依舊是昨天的事情一般。
令人詫異的是,這是陸恪與萊斯的第一次正式見面;而且還是萊斯主動打招呼的,着實把陸恪嚇了一跳,當時萊斯還笑盈盈地說道,“保持呼吸,保持呼吸,訓練更加重要,到坡頂之後,我們可以慢慢再聊。”
熱身跑步結束之後,陸恪和萊斯站在山丘頂上,面對着在腳底下延伸的城市景象,兩個人只是如同普通朋友一般閒聊起來,彷彿舊金山49人這件事根本就不在字典中一般,最後還是陸恪相對年輕,沒按耐住內心的激動。
陸恪主動提起了蘭迪-莫斯。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與莫斯合作,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與莫斯溝通,這也成爲了球隊之中現在的老大難。
萊斯沒有回答陸恪的問題,只是笑呵呵地說到,“蘭迪還是那個蘭迪,他始終沒有改變過,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你知道嗎?他曾經當面和我說,超級碗根本就不算什麼,他不需要超級碗冠軍戒指來證明他的偉大。達陣就已經足夠了。”
“前年在燭臺球場,我的球衣退役儀式之後,他告訴我,他後悔了。也許,那是唯一一次他在我的面前表現出了示弱。”萊斯隨後又補充說道。
萊斯的話語,陸恪似乎懂了,卻又似乎沒懂。一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地懂了。
莫斯依舊是那個莫斯,但事實就是,今年莫斯纔不過三十二歲而已,而萊斯當年在自己三十八歲的時候依舊創造了接球千碼賽季。
天賦,往往會伴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漸漸老去;而努力,則能夠伴隨着時間的沉澱而帶來智慧。
也許,莫斯不曾改變過,他的打球方式、他的脾氣個性、他的爲人處世,所有的所有都不曾改變過;但同樣,他對於勝利的渴望也不曾改變過,還有對超級碗的渴望也如出一轍。這是他選擇回來的原因,也是他再次站上球場的動力。
所以,陸恪纔有了剛纔那一番話。
莫斯的脾氣終於發泄完畢了,陸恪這纔再次開口說道,“我的目標是超級碗,我知道,整個聯盟所有三十二支球隊的目標都是超級碗,但不同的地方在於,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和我的隊友們將全力以赴,一步一步地朝着勝利進發。現在的問題是,你準備好了嗎?”
不僅僅是準備復出,還是準備改變。
“如果你準備好了,明天上午,四分衛和外接手有一個戰術會議,不是球隊組織的,是我組織的。你願意的話,七點半過來訓練基地。”說完之後,陸恪沒有再理會莫斯,轉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