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易州,永樂縣城。
輕取了易州的李克用正與順利攻佔定州北上而來的王景崇會商議事,這次出兵異常順利。出兵之前,李克用和王景崇都以爲會是一場惡戰,認爲李全忠必然做困獸之鬥,存魚死網破之心,怎麼也沒有想到,李全忠居然不戰而逃,而河間和莫州三關的秦軍,卻按兵不動,遲遲沒有反應。
雖然一時猜不出李璟的意圖,但易定二州重新被他們拿下,依然讓兩軍高興不已。
今日在易定二州邊界上的永樂城議事,就是在商議接下來的行動。
王景崇這次出兵,本來就是應李克用之邀,並不真心情願要打這一仗。現在,事情很順利,一下子奪回了定州的另外七縣,沙人也奪回了易州,他認爲,雖然李璟之前沒有動靜,可不表示就能忽視李璟。因此,王景崇主張見好就收,反正地盤也奪下了,沙陀人的仇也算報了,正好趁事情正順風時,就此收兵,成德鎮佔定州,沙陀人佔易州,大家就此罷戰,以免事情擴大不可控制。
不過李克用不贊成退兵,他認爲李全忠不戰而撤,完全是因爲預先得不到秦軍的支持。而李璟不出兵救援李全忠,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借刀殺人,李璟想借他們的手除掉李全忠。或者,如他得到的最新情報一樣,李璟不是不想救,而是自顧不暇。因爲他有情報得知,李璟派去草原的那支十幾萬人的雜牌軍,遭遇契丹人伏擊,眼下近半戰沒,其餘仍然被困於草原,李璟正急着出兵救援呢,哪還有餘力救援李全忠?
這兩種可能,李克用和部下將領們仔細商議過,都覺得借刀殺人不太可能。畢竟。李全忠手下還有十幾縣地盤,李璟也許很想除掉李全忠,但卻絕不會坐視他們除掉李全忠之時,還把義武鎮的地盤給吞了。因此,最大的可能還是草原之事確實是真,李璟此時遇上麻煩,無力南顧。去救援李全忠。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現在他們面前就有一個極好的機會,一個反擊秦軍的機會。
“趙王,機會千載難逢,切不可錯失?”李克用與王景崇並排而坐,拉着自己的新結義兄弟。和女兒的未來公公耐心的道。
王景崇也被說的有些心動,秦軍的勢力越來越強,難以制住。若是事情真的如李克用所說,那麼他們這次確實是大好機會。“只是李璟向來狡詐,某隻怕這又是李璟的欲擒故縱之計,是想引誘我們中計啊!”王景崇雖然比李克用大上八九歲,可論起打仗謀劃來。卻還是要差了些。但他很謹慎,這非他膽小,實在是跟李璟打了幾次仗,吃的虧多了。
“可起碼還有五成可能不是嗎?”李克用目光炯炯,直視王景崇,“趙王當清楚,若是我們不能遏制李璟的勢力,按眼下這勢力頭髮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也許三年,也許兩年,我們都會被李璟給吞併。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命一博,至少我們眼下還有五成機會不是?”
王景崇思忖良久,點頭道:“好。就放手一博!”
終於決定放手一博後,兩軍立即開始商議起下一步的計劃來。
“那我們接下來就兵發涿州,將背信棄義的小人李全忠連根拔起!”王景崇握拳道。
“不!我們接下來不打李全忠!”李克用卻在一邊擺手,“趙王。某以爲,打李全忠沒有意義。我們的敵人是李璟,李全忠已是喪家之犬,掀不起浪花來了。既然要打,我們就得集中力量,重拳出擊,這一下,一定要把李璟打痛,最後是能把他打暈。”
李克用讓侍衛將一捆羊皮打開,一張張的拼接起來,成爲一幅巨大的太行山東西兩邊的河東河北地圖。
他在地圖上找到易、定、涿、莫、瀛五州的位置,指着上面道,“趙王請看,如今本王所率兵馬在易州,趙王所率兵馬在定州,李全忠龜縮在易州之北的涿州,那裡一馬平川,北倚幽州,南依莫州,東有大海,李全忠不足懼,但打李全忠,卻會讓我們陷入秦軍張開的口袋之中,一不小心,就會被秦軍堵住口子,被四面圍住。”
“而且趙王你也看到了,莫瀛二州就在易定二州的東面,若我們北上攻打涿州,那麼李璟在莫州三關和瀛州河間所駐紮的那支六萬人的重兵集羣,就能隨時從我們的右翼插入我們的後方,截斷我們的退路。到時,我們依然會處於被圍困的狀態。因此,本王的提議是,我們不打李全忠那喪家之犬,我們直接打李璟。而且我們不出兵幽州,幽州城堅難下,我們也不打河間,我們打莫州。莫州恰好處於李璟幽州、莫州、河間這條重兵防線的中間部位。幽州與河間一南一北,都是李璟用心經營的要塞重鎮,不但城高牆堅,且屯積了大量物資糧草,一時難攻。但莫州不同,這裡雖然建有三關,可駐軍卻相對要少,兵力相對分散。關鍵的是,莫州的北面現在和幽州還隔了一個李全忠。”
“莫州就是李璟這條河北鎖鏈的薄弱點,我們只要行動迅速,集重兵突襲莫州,只要能拿下一座關城,那麼到時李璟的整個鎖鏈就都要斷裂開來。控制莫州,我們就能將李璟的河北兵馬一切爲二,分割在兩邊,然後,我們可以再聯合魏博一起,圍攻河間,把李璟在河間的數萬精銳一舉吃掉。”
李克用的大手在地圖上重重的劃了一個圈,彷彿他這一劃已經把河間城圍困起來了。
王景崇聽的雙眼漸漸發亮,若真的能做到這一步,那麼他們就能繼而把原來義昌鎮諸州拿下,繼而再聯軍北上,把李璟趕出河北,然後將李璟攔在關外,他們那時據有河北,可以再南下把山東一舉吞掉。想到那美好的前景,王景崇笑了。
“就按晉王說的辦,幹了!”王景崇用力揮動臂膀。
李克用隨即下令,全軍結束休整。明日四更造飯,五更出兵,直攻莫州。
晉軍與趙軍不顧風雨,一路急行軍,向東而行。
行軍的路上,雨綿長不息,直下到黃昏。第二天。晉軍與趙軍也沒有看見太陽,灰暗的天空下,人人縮着腦袋頂着皮盔鐵盔,以躲避冷雨侵襲。這天的雨下的極大,道路泥濘,積水遍野。冷風呼嘯。
騎兵羣不時的奔馳而過,馬蹄踐踏起的爛泥甩到深一腳淺一腳在爛泥中前行的步兵身上,引來陣陣喝罵詛咒。各種各樣的髒話滿天飛,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發泄一下大家心中的煩燥。
“這樣的行軍速度太慢了,等我們到了莫州瓦橋關,最早也在三天之後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們的行軍就完全無法隱秘。秦軍的哨探必然能探知,到時想打瓦橋關秦軍一個突襲根本不可能。”李克用緊皺着眉頭,憂心忡忡的道。大軍走了差不多兩天,可卻只走了不到百里,進入莫州纔不過數十里而已。冬季本來天黑的就早,連綿陰雨天裡,更是剛過完午後,天就已經全暗了下來。
雖然急着行軍。可已經進入莫州境內,李克用也不敢黑夜行軍,只得天一暗就在一處山坡上紮營。坐在剛紮好的皮帳中,李克用已經對這次行軍有些不好的感覺。
“行軍無法隱秘,那乾脆就一路打過去,明天我們就先把清苑縣城打下來,在城裡補充休息一下。起碼能洗個熱水澡,有個乾燥溫暖的牀睡。”王景崇解下早已經溼透的披風,苦笑着道。連日陰雨還不是最大問題,最大的問題是連日陰雨之後。道路翻漿,大軍行走,幾乎就成了沼澤地,人馬難行,他們隨軍的物資車輛,更是幾乎完全陷在裡面,到現在也還在莫州境外,沒能跟過來。
李嗣昭也一臉憂愁的點頭,雖然兩軍有不少騎兵,可莫州的三關都是險要關隘,光靠騎兵是打不下來的,必須得步兵攻城。而且只有步兵還不得,還得有專業和充足的攻城器械。可現在,糧草和器械都陷在路上,步兵們一天只能走幾十里路。
李嗣源倒是保持着樂觀的心情,“這鬼天氣固然對我們不利,但秦軍在這樣的天氣裡,定然也無法派出太多的巡邏遊騎兵馬。不過我們的輜重糧草器械一時跟不上來,行進速度也提不上去,原來的突襲的計劃看來是不行了。我贊成趙王的意思,不如改突襲瓦橋關爲步步推進。咱們一路打過去,攻城破縣,一來可以等後面的輜重營上來,二來也好就地先解決我們的糧草問題,三來也可以掃平瓦橋關外圍。”
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李克用便只好考慮了這個提議。第二天天一亮,李克用派出李存璋率領三千輕騎爲先頭部隊,先往清苑縣而去打前站。
李存璋率三千沙陀騎兵冒着大雨,踏着泥濘趕到清苑縣時,卻發現城門早已經緊閉,城頭上的黑色飛鷹秦軍旗下,排着整齊的守軍早已經等候着。他不由的罵了聲娘,知道想突襲拿下這座縣城已經不可能了。雖然城中守軍可能不多,但只憑他手下三千騎兵,他不願意去強攻,只能無奈的派騎兵回去稟報。
李克用收到這個消息時,也不由的大聲的叫罵,叫罵這該死的天氣,叫罵那些警惕的秦軍。他的好運氣似乎在拿下易州之後已經用完了,從易州出兵後已經三天,這三天卻讓他感覺自己度過了三年時間。
而現在,想要進入清苑縣補給下食物,暫時休整一下的計劃也失敗了。
上天好像是有意爲之,在他以爲攻打易定會很艱難時,結果順利的出乎意料。而當他以爲兵發莫州會很順利時,結果卻處處不如意,處處艱難。
傍晚時分,李克用和王景崇的中軍已經到達清苑城下,清苑只是一座小城,城中守軍不過三千,可此時卻堅守城池,無視將他們團團圍住的數萬大軍。李克用派人到城下勸降,可迴應他們的卻是一頓弓箭,勸降者倒在城下雨水泥濘之中。
天色漸暗,李克用壓抑着憤怒的心情,下令全軍就在城下紮營,待明日天明之後再攻城。
趙軍和晉軍都有些失望,本以爲今晚能在無風無雨,生着火堆的房子裡過夜,甚至也許還能洗個熱水澡,吃上一頓熱乎的飯菜,甚至有碗熱湯喝,卻沒想到,到了城下,卻還得在露天泥地裡忍受着風吹雨打,潮溼地面。
胡亂吃過幾口又冷又硬的乾糧之後,兩軍的士兵們都早早脫下那凍的發硬結冰般的鎧甲,還有那滿是泥濘,充滿着惡臭腳味的靴子扔到一邊,衆人早早的抓緊睡下,摟着唯一還算溫暖的毯子,希望能早點入眠,做個好夢。
雖然處於他們中間的城中還有三千敵軍,卻沒有人放在眼裡。數萬大軍圍着,又早安排了值守巡邏的士兵,他們不認爲那三千秦軍還敢半夜出城來找死。
李克用帶着侍衛最後檢查了一遍營地之後,便也很快睡下了。躺在帳中,他不由的想起了留在雁門的妻子,還有寶貝女兒,以及剛出生的不久的兒子。他現在已經有三子一女,雖然劉氏只爲他生了一個女兒,三個兒子都是妾室所生,但李克用都一樣的喜歡他們。女兒跟成德鎮王景崇九歲的嫡長子訂了婚。河中鎮的王重榮選了他剛出生不久的第三子做他未來女婿。
雖然三個兒子都是妾室所生庶子,不過長子和次子的母親卻都只是他帳中的女奴,連個身份都沒有。而三子的母親雖是妾,可家中卻也是代北的豪族,王重榮很會選,他自己也確實更喜歡這第三子。
也許,這次得勝回去後,自己該給那兩個女人一個名份,起碼不能再讓她們繼續做一個女奴了。老三已經與王重榮女兒訂下婚事,那麼老大和老二,他也應當替他們訂一門好的親事。或許,還能因此帶來幾個盟友。
沙陀終究還是人少勢弱,他應當抓住機會,多結一些盟友。
想到這,他倒有些羨慕李璟,娶了一大堆的女人,除了正妻和二房妾侍外,其餘的全都是名門大族千金,給李璟增添無數助力。聽說,他又剛與於氏女訂下婚事,要娶於氏女爲平妻,而頂級豪門的於氏這次,其它三兄弟甚至都要各出一個女兒媵嫁,真是讓他心中羨慕妒忌,得於氏一族相助,李璟勢力又增,唉!
腦中想着這些,李克用眼皮漸漸垂下,沉入睡眠之中!
半睡半醒之間,他似乎感覺到了身下微微震動,不過他實在太困,連日陰雨之中行中,他疲憊不堪,一時間竟然沒有馬上警覺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