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咄咄逼人

「此去邕管,山高路遠,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來,飲了這杯。」「滿飲!」

薊縣東南的某處農莊院落內,一羣身着綠袍的官人正在飲酒告別。

他們中有的是進士,在各州擔任縣尉、縣丞、主簿之類的佐貳官員,或者在州里面擔任諸曹參軍事、經學博士、醫學博士等職務。

說白了,都是八九品的底層小官。

而今他們的造化來了。詔置福建道、嶺南西道,從各地挑選官員南下赴任,這些人便是了。且一去就可以當縣令,算得上是高升了。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去這些地方的。有的人寧願在中原當個從九品下的州經學博士,也不願意去嶺南當從七品、正七品縣令—官升幾級都不願意去。

而有人不願意去,自然也有人願意去。你有背景,我沒有,那麼只能搏一下了。

在中原廝混,很可能一輩子都過不了七品這個坎,而今有機會直升七品,爲什麼不去?天底下做什麼事情都有風險,一切看命了。

另外,還有三都國子監、各州經學生中的佼佼者、各級衙門的積年老吏,也有機會去嶺南、福建、黔中等地擔任九品小官。

從吏員、學生變成官人,對他們而言,這是質的飛越,是原本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目標,完全值得搏命。

他們的態度,就比那些底層小官積極多了,早早就收拾行囊上路,高高興興地赴任。因爲他們很清楚,這是國朝初年纔有的福利。換成承平幾十年、一百年後,沒有功名還想當官人,可能嗎?

王朝如日初升,官僚百態,不一而足。

「再過些時日嶺南東道也要被打下來了吧?」共飲完一杯後,衆人坐了下來,有人說道。「靜海軍怕是也要罷鎮了。」

「早晚的事啊,等打完劉隱,須臾間就得罷鎮。」

「五管之地,也就交州、廣州這兩地還算湊合,其他都不行啊。」「不去那邊,你又能去哪?讓你當河南尹?」

「哈哈。這輩子若能當到河南尹、京兆尹、北平尹,怎麼着也得回鄉祭祖,修葺下祖墳。」「說起府尹,安東尹杜光乂出任福建道巡撫使,這一步跨得可不小啊。」

「他是什麼身份?又在安東府厚積薄發多年,早晚的事。」

「將來可能入得政事堂的。去福建道的諸位,可得多上門走動走動啊。錯過此機,懊悔終生。」低級官員們坐在一起聊天,與高級官員絕對是兩個氛圍。

總體而言,他們更敢說,此時也對未來有着相當的憧憬,畢竟整體年紀不大。

至於過了四十的,那就是另一個想法了。他們會認真考慮紮根南方的可行性,而不是想着升官後再調回本地。

自唐末以來,福建成了不少北方士人躲避戰亂的地方,當地文風漸盛,其實是一處很好的安家立命之地。如果好生經營,幾代人下來,在缺乏強有力競爭者的情況下,是比較容易成爲地方豪族的。

這一點,對年紀較大的低級官員們更有吸引力。他們在仕途上不再具有無限的可能性,更多地寄望於後輩。

而他們這些下意識的想法,其實也是千百年來華夏子民開拓南方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個北方士人家

庭,其帶動能量十分驚人,同化往往在不經意間完成。

蕭敵魯、錢傳璙等人抵達運河盡頭時,這些南下官員們剛剛結束聚會。

蕭敵魯還沒什麼,錢傳璙卻感嘆連連。

北方人來搶他們的權力和資源了,即便再能擺正心態,心中終究有那麼一絲不舒服之感。

但這又如何?大勢如此。

關中、河南、河北、河東終究還是這個天下的重心。

關北、河隴有鹽畜之利,人也耐苦戰。

巴蜀更是不輸於江南的富庶之地,只要恢復過來,絕對是一個人文薈萃之地。

甚至就連荊湖、遼東這些後起之秀,也各具特色,潛力不可小覷。

淮南、江南,拿什麼和他們對抗?

沒戲唱嘍!錢傳璙心中明白,就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一路上承蒙將軍熱情招待,今後若有暇,可至杭州一會,某一定盡地主之誼,令將軍盡興而歸。」分別在即,錢傳璙拱手行禮道。

「好說,好說。」蕭敵魯打了個哈哈,笑道:。

他還得接一批人,即從遼東道送來的五百多契丹、回鶻、奚、渤海壯士。甚至於,聽聞室韋諸部也有人受財貨利誘,打算南下賣命。各部酋豪,在使者多番勸說之後,也打算進京朝貢,接受朝廷冊封。

從這些舉措來看,朝廷對遼東道的方略是一以貫之的,即抽其精壯勇士南下。

這樣做有三大好處。

其一是減小草原的生存壓力,讓剩下的人能活下去,不至於鋌而走險。

其二是自己能得一批吃苦耐勞、敢搏命的勇士。這些勇士在中原住個幾代之後,就會被龐大的人口基數給同化掉,翻不起一點浪花。

其三是能夠密切中原與草原的關係。

過來當兵賣命的人,在老家總有親戚朋友吧?中途戰死,沒能成功賣命的不論,就說那些立下功勞,成功過上好日子的人,他們會下意識與老家聯繫,這能消除很多陌生感,甚至形成一條穩固的渠道,草原上一無所有的人會用這條渠道南下中原「燈塔」,爲朝廷效力。

他們走掉一個,當地的酋豪、頭人就少一分力量。等到想造反的時候,發現盡是歪瓜裂棗,什麼都辦不成——這並不是開玩笑,身高體壯、意志堅定、吃苦耐勞、聰明勇武的人走了,同樣會帶走最優良的品質乃至血脈,對一個族羣而言,有那麼點全種族劣化、退化的意思。

蕭敵魯走後,錢傳瓊沒多耽擱,直接前往鴻臚寺。定下面聖日期後,又被安排到了館驛,不意在這裡遇到了泉州刺史、王審知的侄子王延彬。

「王使君。」「錢衙內。」

見禮過後,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錢傳瓊先開口:「聽聞泉州海貿興盛,聖人最愛此事,使君此番入京當簡在帝心了。」

「承你吉言了。」王延彬笑道。說罷,舉起酒樽,敬了錢傳瓊一杯。二人一飲而盡。

「說起來,前幾年入京的時候,朔方生燒只有幾個大驛站纔有,而今遍地都是。」錢傳瓊說道:「還有這鮭魚,至少北平府這一片,每個驛站都有。聖人這一路走下來,真是把他的喜好變成整個天下的喜好T°:

「我其實挺喜歡這酒的,夠勁。不過,名爲朔方,可未必真是朔方所產。」王延彬說道:「至少北平府這一片,多是本地自產,關西移民帶過來的。他們有養奶牛的習慣,聽聞釀酒後的殘渣可以催奶,所以廣種葡萄釀酒。」

「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錢傳璙嘆道。

隋唐之時,給百姓授田,規定好了宅園、耕地,即宅園是宅園、耕地是耕地,不能混爲一談。耕地拿來種糧食,這個沒問題,各地都一樣。

但宅園就差別很大了。除一小部分拿來起屋外,河南人、河北人的宅園多用來種植桑樹,又稱「桑園」。關西百姓的宅園比較多樣化,有人拿來種桑樹,有人則改爲果園,比如聞名長安的馬燧家的李子、杏子、棗子等。

關北百姓的宅園多種葡萄。以前還有人制作葡萄乾出去售賣,現在基本都釀酒了,因爲經過涼州那邊的試驗,發現釀酒殘渣混在草料中時,確實可以讓奶

牛的產奶量大增,百姓們見到好處,自然會羣起效仿。

而今充斥關中各地的乾酪多產自關北。中原百姓原本其實沒有特別多的食用奶製品的習慣,但經過這三十年的嬗變,鮮奶、酸漿、奶酪、奶渣、奶皮、奶粉、奶豆腐甚至是馬奶酒,已經成了百姓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事。

便宜、量大,也能頂餓,誰不喜歡?簡而言之大夏部分區域百姓的飲食習慣,已經被永久性地改變T。

現在看來,隨着關西百姓在北方各處遷移,這種飲食習慣也在不斷擴散。河南人或許不捨得砍掉桑林改爲葡萄園,但代北、燕山一帶的百姓們卻毫不猶豫。蓋因你讓他們種桑織稠,無論是產量、質量還是技術,都遜以貝州爲代表的中原綢緞一籌。

既爭不過他們,那不如另闢蹊徑,學關西人多養牲畜、多釀酒、多做奶製品。

「不過,朔方生燒與鮭魚還不太一樣。」王延彬又道:「我聽聞鮭魚其實沒那麼多,但聖人通過驛站分銷,其實是讓過路的軍將、官員、使者慢慢喜歡這東西罷了。你看這驛站,你要吃牛羊肉,那可未必有。若要吃鮭魚,那是真的有。哦,今日還多了鹿肉。」

驛站是有接待標準的,不同級別官員的食宿標準不一樣,級別高一點或比較重要的,就可以吃肉。但事實上他們沒有多少選擇權,吃什麼全憑驛站提供,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強買強賣」。

不過鮭魚是稀罕物,聖人都說好,官員們不介意來上一條。就是那些不夠資格吃驛站提供的免費鮭魚的人,也願意自己掏錢來一條。賣起來其實很快的,至於是什麼原因,大概是官員們太想進步了吧。

「鹿肉在中原不多見。縱然你我這種身份,也不是隨意可吃,還得看獵戶們有沒有捕得。」錢傳璙笑道:「話說今年年初,有中使至杭州,徵募造船工匠百人、善舟楫之士三百人,說要去渤海東京外海的什麼地方……」

「原來不獨我泉州!」王延彬端起酒樽,喝了一口酒後,苦笑道:「二月亦有中使至福州,徵募工匠、水手。叔父不敢不從,便讓人陪中使來了泉州,最後弄走了五百人,舉家遷往遼東。就因爲這事——唉,我可是被罵慘了。」

別看王延彬今年只有二十四歲,但從他父親王審邽開始,父子二人鎮守泉州十幾年了。

兩人的想法一樣,大力延攬中原文人至泉州避難,提升本地文風,同時支持海貿賺取豐厚的利潤。一來二去,泉州本地的造船、航海、貿易人才爆發式增長,已經有了相當的積累。

朝廷看準了這一點,便開始薅起了羊毛。但他們無力抵抗,只能捏着鼻子認了——沒讓你入朝爲官,只是給點人而已,這點小事都要推託,難不成要撕破臉?

錢傳璙聞言,也是大笑,二人又互敬一杯,一飲而盡。

「還未問起使君進京所爲何事…………」錢傳璙遲疑了一會,還是問道,說完,又補充了句:「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沒什麼方便不方便的。」王延彬給兩人倒滿了酒,道:「我此番入京,是作爲泉州朝集使來的。參加完正旦朝會後,至遲三月,就要去穆州當刺史啦。」

「穆州?」錢傳璙想了好久,才記起這是遼東新設沒多久的正州,原來刺史之職竟然一直空着。

「就是穆州。」王延彬說道:「其實何止是我,幾個堂兄弟各有任命,都離了福建。」

錢傳璙聽了心有慼慼。王氏若此,錢氏又豈能獨免?說不得也得離開杭州去外地任職了。

就本心而言,當然是不太樂意的。但大勢若此,又豈能相抗?

更別說,王審知已經做出表率了。自家子弟被調離福建任職,他還在爲朝廷廝殺,沒有造反,說明已經認命了。

王審知起了這麼個頭,杭州錢氏若不效仿,難免被人拿出來做對比,屆時就很難看了,說不定還要受到責罰。

唉,今上可真是咄咄逼人啊!

第九十二章 出使第十五章 彙集第四十六章 不斷加碼第七十五章 佈告中外之六第十八章 談肯定是要談的第三十三章 淝水卻思安石在,涇陽遙望子儀行(二)第六十一章 淮南行之二第四十九章 本心第九十五章 安排與鞏固第三章 牛市第六章 後路無憂矣第1233章 臨朔宮第七十章 梳理第八章 紛至沓來第1189章 士氣如虹第二十六章 下馬威第十四章 驅走第1155章 大冤種第十四章 勢第二十二章 行禮第三章 議帥第五十七章 要跑第二十九章 搏命之行第十九章 西行第四十一章 土雞瓦狗第四十六章 摧枯拉朽第二十五章 陽城第四十六章 安排第二十一章 保舉與東行第1103章 考覈第1000章 不勞相送第二十章 刪丹嶺第1206章 漁陽第三十二章 河陽第1317章 亂平第二十二章 行禮第二十六章 淮蔡路第五十六章 寂寞如雪第十八章 談肯定是要談的第1324章 葬禮與政治第1098章 收穫與東巡第七十章 湖南行第二十五章 殺敵(爲盟主老李加更)第1091章 一個時代的結束第四十二章 徐州第六十三章 汾水之戰第八十三章 名器第五章 朱瑄第1039章 入徐第二十五章 離開第十八章 戰宥州(二)第二十四章 深固根本第五十三章 變天第五十二章 漫漫撤退路第四十六章 狩獵第十七章 堅持與決定第三十八章 手續第951章 最後一根稻草第二十四章 獨門生意第十八章 代理人第二十七章 醋溝第三十一章 第三發第七章 底層武夫的日常第五章 奴僕第1127章 演練第二十三章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三)第八十九章 降人第七十七章 “糧道”第1197章 會高第三十一章 第三發第1189章 士氣如虹第十二章 報告第七十六章 路線:直取北庭!第九章 拂雲堆祠(爲盟主暱稱不是空白加更)第三十二章 又是這招!第五十一章 推恩第三十九章 商稅第二十章 朝貢道第三十一章 前奏(爲20210301106472956614盟主加更)第六十二章 填河第三章 都是忠臣第1305章 遊戲與賞第1134章 挺進“最黑暗”的王朝末年第二十六章 好時代第四章 團伙第1032章 對進第五十一章 有用之身第四十七章 猶豫(月票加更1)第1190章 戰術第1101章 統戰第一章 故人第五十二章 京中第十四章 中陵水之戰(一)第1236章 眼花繚亂第589章 新操作第1009章 新潭又被審覈了第三十五章 鐵騎軍第七十八章 觀察者
第九十二章 出使第十五章 彙集第四十六章 不斷加碼第七十五章 佈告中外之六第十八章 談肯定是要談的第三十三章 淝水卻思安石在,涇陽遙望子儀行(二)第六十一章 淮南行之二第四十九章 本心第九十五章 安排與鞏固第三章 牛市第六章 後路無憂矣第1233章 臨朔宮第七十章 梳理第八章 紛至沓來第1189章 士氣如虹第二十六章 下馬威第十四章 驅走第1155章 大冤種第十四章 勢第二十二章 行禮第三章 議帥第五十七章 要跑第二十九章 搏命之行第十九章 西行第四十一章 土雞瓦狗第四十六章 摧枯拉朽第二十五章 陽城第四十六章 安排第二十一章 保舉與東行第1103章 考覈第1000章 不勞相送第二十章 刪丹嶺第1206章 漁陽第三十二章 河陽第1317章 亂平第二十二章 行禮第二十六章 淮蔡路第五十六章 寂寞如雪第十八章 談肯定是要談的第1324章 葬禮與政治第1098章 收穫與東巡第七十章 湖南行第二十五章 殺敵(爲盟主老李加更)第1091章 一個時代的結束第四十二章 徐州第六十三章 汾水之戰第八十三章 名器第五章 朱瑄第1039章 入徐第二十五章 離開第十八章 戰宥州(二)第二十四章 深固根本第五十三章 變天第五十二章 漫漫撤退路第四十六章 狩獵第十七章 堅持與決定第三十八章 手續第951章 最後一根稻草第二十四章 獨門生意第十八章 代理人第二十七章 醋溝第三十一章 第三發第七章 底層武夫的日常第五章 奴僕第1127章 演練第二十三章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三)第八十九章 降人第七十七章 “糧道”第1197章 會高第三十一章 第三發第1189章 士氣如虹第十二章 報告第七十六章 路線:直取北庭!第九章 拂雲堆祠(爲盟主暱稱不是空白加更)第三十二章 又是這招!第五十一章 推恩第三十九章 商稅第二十章 朝貢道第三十一章 前奏(爲20210301106472956614盟主加更)第六十二章 填河第三章 都是忠臣第1305章 遊戲與賞第1134章 挺進“最黑暗”的王朝末年第二十六章 好時代第四章 團伙第1032章 對進第五十一章 有用之身第四十七章 猶豫(月票加更1)第1190章 戰術第1101章 統戰第一章 故人第五十二章 京中第十四章 中陵水之戰(一)第1236章 眼花繚亂第589章 新操作第1009章 新潭又被審覈了第三十五章 鐵騎軍第七十八章 觀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