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劍歌騎曲悲壯(九)

“真是盧九郎來了?”

皇宮之中,聽到許汜傳來的消息,李潤民先是一怔,然後面露喜色,緊接着又微微皺了皺眉。

許汜是他最親信的臣子,在許汜面前,他不會過多地掩飾自己。

“陛下怎麼了?”見他這模樣,倒有些出乎許汜意料,許汜問道。

“只是在猜想,盧九郎此來不知有何用意。”李潤民輕輕拍了拍書桌上的一個寶盒,那盒裡裝着的便是玉璽。玉璽代表着大唐最高的權力,只可惜,這權力只能管着普通人,對於修行者……

想到修行者,李潤民的心裡便不禁生出厭惡來,但他明白這是連最心腹的臣子都不能知道的東西,他站起身:“走吧,去見九郎,看看他這次又會給朕帶來什麼驚喜。”

跟在李潤民身後,許汜隱約覺得一絲異樣,以前盧瑟來時,天子總是興奮得立刻要見他,現在天子卻是坐下來思考了好一會兒纔去見——這兩年來,天子英明是極英明的,可也漸漸有些威福自用了。

見到盧瑟之時,李潤民一半是驚訝,一半是羨慕:“許久不見,九郎還是原來模樣,我卻已經老了!”

兩人不見的時間也只有一年多些罷了,盧瑟凝視這位曾英姿勃發的皇帝,雖然剛剛三十出頭,這位陛下的鬢角已經出現了些許銀絲,眼角額頭的紋理,更是瞞不過盧瑟的眼睛。

“我卻覺得是陛下更爲沉穩,有王者氣概了呢。”盧瑟笑着答道。

他只是行了一個平禮,李潤民也不敢託大,無論心中是否願意,還是還了一禮。二人入座之後,盧瑟首先問道:“陛下,我許久未曾來長安,也不知道如今情形如何了,還請陛下不吝賜教。”

“你只管問吧,朕之國家,對於九郎沒有什麼秘密——對了九郎,朕有意設國師之職,擬由九郎充領,朕知道九郎不在意凡間富貴,可總得讓朕有所表示!”

“此事不可,若我爲國師,置三大宗門於何地?”盧瑟淡淡一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李潤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住了:“既是如此,朕也不強求,九郎如今修爲高深,朕聽宮中的幾位供奉說了,九郎在逸嶺開壇講道,朕心中也很嚮往,若不是俗務纏身,早就去聽九郎妙語了。”

盧瑟心中微微一動,他有很多問題要問李潤民,可李潤民卻拉着他說些不相干的事情,也不知道是這位天子在表示親熱,還是對於他干涉大唐政務不滿。因此,盧瑟略略沉默了會兒,等這位天子把話說完,誰知道李潤民在說完那番話後,卻又笑吟吟地拎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這位天子不是可以隨便操縱的人,他還是習慣了主動……

盧瑟也端起茶碗來,輕輕啜了一口,微笑着與李潤民對望了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李潤民笑道:“九郎不是有話要問我麼?”

“不知朝廷如今收入幾何?”盧瑟道。

“今年還未統計出來,去年一年,朝廷收入是三千一百九十一萬零一百七十七貫,糧一千四百七十七萬石。”

李潤民將數字隨口報了出來,末了頓了頓:“入錢比前年增長二成,入糧則與前年大體相當。”

這就是李潤民主動大力推進符紋法陣的原因了,才推行了不過兩年——正式推行只有一年,便爲朝廷增加了近二成的收入。盧瑟微微點頭,然後笑道:“既是如此,陛下可謂錢糧充足了。”

“支出也大,朕聽了九郎之言,現在正四方修路浚河,呵呵。”李潤民道。

“陛下想不想開拓新的財源?”盧瑟又道。

“哦?”聽得盧瑟這話,李潤民立刻興奮起來,數錢可是永遠數不累的,能開拓新的財源,也就意味着他的國家更爲強盛!

“我前些時日去了大澤莽荒,與大澤莽荒的神裔有約,陛下看這地圖。”盧瑟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幅地圖,指着岐木城所在的位置:“神裔在此建城闢港,願讓大原之人在此勞作生息。”

“那又如何?”李潤民有些失望。

“此地有靈玉礦脈和鐵礦,正是製造符紋法槍必需之物,若是陛下派遣百姓工匠過去,開山挖礦,墾地種糧,一來可以爲陛下又增一處收入,二來麼,陛下不必擔心符紋法陣的製造受靈玉礦石的限制了。”盧瑟微笑道。

“竟然有如此好事?”李潤民霍然站起,眼光閃亮:“九郎九郎,你真是朕的大福星!”

他激動之下,甚至抓着盧瑟的胳膊用力搖晃起來,盧瑟只是微笑,卻不應和。

不過李潤民現在極爲自制,片刻便又恢復了冷靜,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神裔想來不至於平白將地方交與我等,他們有何條件?”

“自然是收稅與貿易了。”盧瑟將神裔的條件約略說出,當聽得神裔要求按照他們的規矩管理這座城市時,李潤民稍有些異樣,可是緊接着盧瑟便又提到神裔部族的實力,特別是他們足以橫掃大原的任何一家大宗門,這讓李潤民怦然心動。

這一次盧瑟看到了他眼中的強烈的權力慾望,盧瑟心中再是一動,自己的猜測果然是對的,在登上皇帝寶座幾年之後,李潤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閒散王子了。權力是致命的毒藥,得到它的人便不想失去它,而且還想要更多。這位大唐的天子,顯然對於有凌駕於朝廷之上的三大宗門有着不滿,無論是捧自己爲“國師”,還是現在接受神裔,都是希望結外力之助,多少牽制一些三大宗門。

從大唐航海到岐木城,途中要經過近兩萬裡的海域,不過現在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符陣槳船最大的已經可以有五萬石,而且江州盧氏的造船廠正在琢磨如何用鋼鐵來做龍骨,製造更大的貨船。以符紋法陣推動的話,從大唐沿海到岐木城,兩個月也可以完成一個來回。對於李潤民來說,哪怕沒有這麼大的利益好處,只要能幫助他結好神裔,他也會願意去做。

此事敲定之後,盧瑟便又道:“陛下可想過,這符紋法陣之術大力推廣之後,百姓都願去作坊裡做工賺錢,農田易被荒蕪之事?”

“已經有大臣給朕建言了,朕心中實在兩難,農爲天下之根本,可工爲強國之血肉,二者皆不可輕棄,朕總要極力在二者間尋找平衡。”提到這事情,李潤民完全冷靜下來:“九郎既然說到這個,必然有辦法,還請說與朕聽。”

“何不以工促農?”盧瑟笑道:“陛下所慮,不過是農耕人力不足,陛下請想,既是能用符陣來催使大海船航行,爲何不能用符陣來替人翻地、收割?”

“此言甚是,卿……九郎一語驚醒夢中人,九郎莫非帶來了這符陣器械?”李潤民再次興奮得跳了起來。

將勞動力從田畝中解放出來,不僅僅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可以去做工,也意味着大唐可以養更多的士兵!

盧瑟卻沒有想到他在轉這個念頭,只是搖頭道:“陛下工部有的是巧匠,此事他們在行,陛下不妨懸賞,讓工部巧匠設計出可用符紋法陣帶動的犁與鐮來,我只需設計一個能爲之提供足夠大動力的符紋法陣即可。”

“九郎所言極是,事事都靠九郎,朕還要養着那些百官做什麼?”聽了盧瑟之語,李潤民稍有些失望,但他立刻又道。

“接下來兩年,我都會呆在逸嶺,陛下若是有事,不妨遣人去召我。”盧瑟見今天的目的達成,笑着道:“陛下再休養生息三至五年,便可在五年之內橫掃大原了!”

“朕還年輕,有的是時間,九郎不必擔心朕會太急。”聞絃歌而知雅意,李潤民聽出盧瑟話中之音,他站起身來:“九郎何不留在長安,也省得我遣人去鐘山,我倒是想日日都聽九郎建言呢。”

“我畢竟是方外之人,陛下自有文武百官在,我豈能僭越?”盧瑟笑着拱手:“陛下再會。”

他二人告別的極乾脆,見盧瑟起身先走,原本準備離開的李潤民反而不急着走了,將盧瑟送出客堂之門後,他便又與許汜細細商議,如何推動殖民岐木城之事。

出了許府,漫不經心地行在長安城的街道上,盧瑟琢磨着方纔與李潤民的一番交往,不由得苦笑。挑李潤民作爲推動這個世界變革的對象,當然不是錯誤,但李潤民現在被權力弄得野心勃勃,已經不再是當初可以與之爲友的那位王子了。即使面對盧瑟,他也在不停地使用着權謀,這讓盧瑟感慨之餘,又有些寒心。

不過也怪不得他,誰處在那個位置之上,都會變得多疑猜忌,而且他越是野心勃勃,那推動符紋法陣變革的決心就越大。

“賣報賣報,今日各色邸報!”他正思忖着,卻聽得有人在叫,轉身看去,小巷子裡一個少年揹着一個大包正蹣跚行來。見那少年有些行走艱難,盧瑟便走過去,然後拿起一份報紙:“給我這一份,多少錢?”

“兩文一份,公子不要別的麼?”那少年殷切地道:“長安城中各色邸報,我這應有盡有,總能找着能入公子眼的!”

盧瑟微微一笑:“你且說說,哪些邸報適合我。”

“這份乃是學報,看公子模樣便是飽讀詩書的,這學報自然適合公子。這份是長安集商,公子要買筆墨紙硯,或者收藏書畫古玩,都少不得尋這張報紙引……”

那少年滔滔不絕,說了好一會兒,盧瑟一直細細地聽着,末了又挑了三份報紙,給了那少年十文錢。

多給的兩文是他用心講解的回報,盧瑟並不想將少年當作乞丐。

(今晚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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