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玉砌,頂峰寒雪,風順着曲宮八卦吹來,將髮絲舞得散亂,君默初緊握着手裡那一串佛珠,站在聖塔之下,滿心複雜。
“回去吧。”那個背對着她的佝僂背影,伏在偌大的雕像前,聲音清清淡淡的傳來,顯得滄桑無力。
君默初站立在大殿前,腰背挺得筆直,“只要殿主願意告訴我,他在何處閉關,我定離開。”
普通的佛珠,連串着熟悉的氣息,是經久年夜陪在他身邊的味道,從不離身,又爲何會送給他人?最後,輾輾轉轉到了輕雲的手上,輕雲雖調皮,卻不會騙她,她口中的與大神長得極爲相似的爺爺更不會眼前的神殿殿主,他是誰?爲什麼會有大神的東西?
心裡有股不安,那是一種坐立不穩,焦躁難掩的不安。
“你又何必執着。”神殿殿主沒有回頭,聲音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待他出關,便會來找你,而今青冥夜迴歸,天界暗涌,四方八族蠢蠢欲動,姑娘以其留在神殿駐守,不如隨浪而去踏定蒼穹。”
君默初垂下眼,將深褐色的佛珠拽得緊緊的,沉默半響,終於遲疑的說出心中的焦慮,“我……有點不安,殿主,他一定瞞了我什麼事情,我想當面找他問清楚。”
醒來那日,他容顏出衆,神色清醒,已恢復了常態,他該知道,知道自己還會來找他的,卻選在此刻閉關,不是對她避而不見,便是有事隱瞞,她如何能夠心安理得?
也許,他自醒來那日,便如同她一般,想起了曾經七世那種種之事,只是他裝作不知,裝作不愛,裝作不懂,裝作與她形同友誼,而現在,她顧不得尷尬,顧不得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的窘迫,她只是想親眼看看他,看看他,是否……安好。
冬天似乎越來越近了,風漸漸變冷,涼透心間,神殿殿主轉動着身下的蒲團墊子,一點一點的轉過身來,他的手上拿着一塊小塊的,長方形的木塊,不知做何用,安靜的躺在他膝蓋間。
有些渾濁的目光,慢慢對上君默初那清亮的美眸。
君默初心底一顫,是她的錯覺麼,恍惚間,她竟覺得神殿殿主在幾日之間,更加蒼老,兩鬢霜白雪花,臉橫皺紋亙古深深,佝僂的身子像直不起來般,半蜷縮着。
“那孩子,性子倔。”他道,“此行閉關,不讓任何人知道,姑娘若信任他,便由着他,相信他會回來的。”
不。
其實,他一直都在,不是麼。
神殿殿主輕輕的裂開嘴,笑了。
君默初再度沉默,良久良久,紅脣微啓,透露着幾許無奈,“看來,他定是在躲着我了。”
不願見她,她又能如何,存心躲她,不想她跟他談論起曾經的過往雲煙吧。
或許,這是他對自己的,成全。
“那麼,如果他回來了,勞煩殿主跟我說一聲。”到時候,無論天涯海角,她都會回來,說完,轉身,長長的呼出一氣,看着暖暖的氣體在空氣中聚成絲絲霧氣,最後堅定的離開。
神殿殿主微揚的脣角,沒有再說話,深深皺紋臉上,帶着一絲幾欲不可聞的悲涼。
整個大殿空蕩蕩的,在天界凌駕信仰,所有人嚮往的神聖天堂,亦不過是個空闊的暗房,他不需要的,觸手可得,他需要的卻得而不得。
低下頭,撫摸着手上那塊長方形的小木條,彎曲的手指下,小刀鋒銳的雪芒映着深淺不一的指紋,他撫摸着,像是撫摸着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輕柔而緩慢。
一天一劃,一筆十年。
我的一天,你的十年,
待這靈位刻成之時,爲父該做的,都做完了,也該……放下了。
離開聖殿,君默初回到蘭亭樓,此時,接到溫漾消息迅速前來匯合的秦海也到了。
方進門,溫漾見到秦海,連忙起身迎來,“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秦海笑着搖頭,倒是一直在約定地點等着溫漾來,久等不到她,還以爲她出事了,兀自擔心了好幾天,今日相見,得知大家都是平安無事,心情輕鬆不少。
“這就是那小丫頭的母親,叫君默初。”溫漾爲秦海做介紹,“這位是我師兄,秦海。”
君默初心情有些低落,但依然很友好的朝他點了下頭,雖然她那張臉看起來一直都很面癱……
秦海有些詫異的看了眼君默初,道:“君姑娘看起來好年輕……”不想已經身爲人母了,着實讓他驚訝。
在九重天界,修爲越高,壽命越長,很少有神階高手會這麼早便成家了,因爲壽命一長,他們的青春便長了。
“不小了,二十一了。”君默初道,放到現在,都可以打包登記領紅本證了,當然,前提是要上交九塊錢。
“二十一……”溫漾和秦海的臉上一陣古怪,覺得不是自己出現幻聽,聽錯了,便是她口誤,說錯了。
“怎麼?你們好像很奇怪?”
“何止奇怪。”秦海怪異的道:“我觀姑娘一身修爲不弱,怕也是神階高手了吧?修煉之路艱難形阻,一如在下,如今已經七十有六,終於突破成爲上位神,姑娘所說的二十一,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七十六……
“……”君默初默默的看了他一眼,看起來這麼俊逸瀟灑風度翩翩,原來,骨子裡居然是個七十六歲的老頭,她瞬間覺得破滅了。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秦海這年紀,在所有上位神中,還是比較有天賦的,有些人窮極一生,都無法突破,七十六歲,在九重天界這個擁有無窮無盡生命力的世界裡,的確是很年輕,相當於人間界的二三十歲。
“對了,還有一位朋友。”秦海轉向門邊,正想爲君默初和溫漾引薦溫漾,一轉身,卻見絕心傻站在門邊一動不動。
他有些疑惑,正想開口詢問,絕心突然摘掉了頭頂上的斗篷,露出一張白皙清秀的臉龐。
他看着君默初,久久的看着,而後,機械試的扯動了猶如生鏽般的脣瓣:
“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