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縷黃昏洗臉,再用暮色擦乾,氣息便化成了陣陣清風徐來,被日光籠罩了一整天的高原古城,便投入了夜的溫柔懷抱,但它並沒有因此安歇,而是進入了另一片喧囂的海洋:餐館裡人聲鼎沸、歌舞廳裡歡快的舞姿、行人漫步街頭,享受着一天中最幸福的休閒時光。
端着手裡的酒杯,看了看對面坐着的人,陳青牛沉默看着褚青猊,過了很久感慨道:“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
“我們都還年輕,只要不嗝屁,總是有機會見到的。”
陳青牛不習慣這種和人面對面坐着說話的感覺,就像每次看到李青羊的時候,他的心裡總是有點慌亂。
好在喝酒的地方的確是很清靜。
這是一處燒烤攤,既然是燒烤攤,那白天就從來沒有營業過,當睡眼惺忪的老闆把手裡的一大串肥肥膩膩的羊肉放上炭爐的時候,陳青牛放下來手裡的酒杯,站起了身,拐過了街角。
過了沒多久,陳青牛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兩個羊頭,這玩意不是誰都敢吃的,就像是成都的兔頭,雖然美味,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畢竟是一個羊腦袋放在面前。
羊頭要麼用刀割着吃,要麼就是用手撕着吃,陳青牛選擇的是最直接的方法,直接下手,褚青猊沒有動,雖然知道羊頭的味道是鮮美的,不但沒有羶味,而且香嫩可口,可是看着這東西,不知道怎麼就沒了食慾。
陳青牛沒有勉強,只是自己一個人下手吃着,撕開羊臉,掰開下頜,摳出羊眼,揪出羊舌,砸出羊腦,褚青猊看的是目瞪口呆,握着手裡的酒杯,看着自己手裡小小的羊肉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褚青猊和陳青牛從不懂事的時候就認識,童年少時一道在東北的那個小木屋旁長大,在那個老人的身側調教,他們的感情和李青羊並沒有什麼不同,兩個人之間除了酒,除了一人手裡的一瓶酒,再也沒有什麼能來表現他們的感情了。
“沒發現,你現在這麼能吃。”
“你不知道我小時候的夢想。”陳青牛把羊肉塞到嘴裡,舔了一下拇指,然後擡眼盯着褚青猊道:“青羊知道,我那時候就只有一個夢。”
“我也知道,你不就是想把老頭子摁到地上打一通麼,這事咱們幾個都知道。”
陳青牛抱着羊頭嘶咬了一口,搖了搖頭,含混不清道:“這事我就跟青羊說過。”
端起放在一旁的酒瓶一口氣下掉半瓶之後,再咬了一口肉,陳青牛緩聲道:“我就是想把後山能吃的野物都打來給吃了。”
褚青猊笑了起來,手指摩挲着手裡酒瓶的瓶口,臉上滿是懷念,感慨說道:“是啊,那時候咱們最唸叨的就是老頭子能夠在後山給咱們提溜回來一個兔子或者一隻獐子,饞啊,是真饞。”
“可是老東西不讓我吃肉,他說叫牛的人怎麼能吃肉,只見過狼吃肉,獅子吃肉,誰見過牛吃肉。可是你們喜歡吃肉,我也喜歡吃肉,實際上又有誰不喜歡吃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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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牛把嘴裡的羊肉咽掉,然後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回憶起了當年:“所以我當年到了後山的小樹林的時候,我想的就是,就是我不能從這裡出去,我也要弄死兩個兔子烤着吃了,我得嚐嚐肉到底是什麼味道。”
陳青牛臉上一抹苦澀,伸出手握緊了酒瓶,道:“可他媽後山哪裡有兔子,有的只有狼崽子,我在那就是他們眼裡的肉。”
褚青猊舉起酒瓶相敬,然後一飲而盡,他一直沒有問當年事情的細節,作爲兄弟原本也不需要太多的解釋。
陳青牛用力的聞了聞空氣裡瀰漫着孜然還有羊羶味,以及淡淡的牛肉味道,聽着火炭上的肉滋滋的把油滴下,端起酒瓶抿了一口,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大聲說道:“其實我不恨北京的那個老東西,要是沒他,我估計這輩子都沒命吃肉了,不管他出的什麼心,可是總歸是想把我救活的。”
把手裡酒瓶裡的酒全部喝了,然後轉過頭盯着對面的褚青猊,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剛到北京的時候有多癲狂,我整整吃了一個月的肉,吃了吐,吐了吃,然後老東西以爲拉回了一個瘋子,可後來明白,我不是瘋了,而是饞的。”
烤肉攤老闆笑了,笑着說道:“要說這吃肉吃吐的,我還真沒有見過,你看我天天烤這些東西,天天聞,天天看,可是沒有一丁點的難受,你這樣的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陳青牛就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陣陣快意的笑聲在燒烤攤旁徘徊着。
陳青牛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看着握着酒瓶微笑看着自己的褚青猊認真說道:“聽到沒有,沒有一個人說他不喜歡吃肉的,可是我能吃肉吃到吐了。”
“吃肉是個夢,我吃肉吃到吐了,也算是實現了,把老頭子掀翻在地上,我也做到了,所以我爲什麼還要去聽別人的,我只有你們這幾個兄弟,可你在我的心裡沒有青羊重要,所以如果我要下手的話,一定不會留一點情面。”
褚青猊濃密的眉毛緩緩皺了起來,鬆開手裡的酒瓶,看着陳青牛想要說點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口。
“你有什麼事情其實大可以直接說出來的,不用這麼藏着掖着,這裡沒有人認識你,也沒有人認識我,從小你就這樣,就會看着人笑,長大了還這鳥樣,還是隻會看着人笑,你笑的是很好看,可是我整整看了那麼多年,難道你感覺我不會看膩歪麼?”
褚青猊撓了撓頭,呵呵笑道:“笑着總比哭着好看吧。”
“可是你不管是在吃飯睡覺打架罵人都是在笑,都是這麼一個表情,難道你不感覺就這麼的話太僵硬了,或者說太難受了。”陳青牛把手裡的酒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接着笑道;“可是你沒感覺人要是都像你這麼活着的話太累?”
“我現在有了一個妹妹。”褚青猊的眼睛眯了起來,看着對面的陳青牛很認真的說道,“所以我就要好好地活着,不光是我自己,也得爲了別人好好活着。”
“李青羊曾經也有一個妹妹,不過有些事情,總是不太按人的意料去發展的,李青羊的妹妹現在也沒了。”陳青牛又抿了一口酒,接着說道:“不過你們總算還是有點牽掛的,還好一點,不像我這樣的,沒牽沒絆,看起來逍遙快活,可是心裡還是苦悶的緊。”
此時聽到褚青猊的話,陳青牛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想法的,態度也緩和了很多,看着褚青猊道:“你猜青羊在這的話會說什麼?”
“這個很簡單,他自然是要說,我們兄弟不如在一起。”褚青猊笑着說道。
“我們幾個人裡,最聰明的是他,最單純的偏生也是他。”陳青牛把酒瓶裡的酒一口喝光,然後看着褚青猊笑道:“他好像天生就是那麼安安靜靜的在那裡,沒有絲毫的動靜,可等我們看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永遠還都是在前排坐着的。”
“其實你們兩個喝酒的時候沒有叫上我,我就已經很生氣了,而且在背後偷偷的討論我的話,我會更生氣。”
昏黃的路燈把路對面站着的一個牽着一個女子手的李青羊的背影拉的長長地,拖曳在地上,拖曳到了陳青牛和褚青猊的桌子上,拖曳到了二人的酒杯裡。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不會不重聚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