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包裹着的黑色戰馬御崖,還有那雙沉澱之後愈顯悲傷的雙眼。
這是我昏倒前看到的畫面。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而那位楊將軍和他的戰馬,已經消失不見。
“醒了?”
沈睿推門進來,手裡拿着外賣。
“怎麼?摔傻了?”沒有得到我的迴應,沈睿挑了下眉,呃……其實我一直很不明白,這個人怎麼無論做什麼動作都帶着點吊兒郎當的感覺。
然而,應該是討厭這種人的我,卻詭異地並沒有覺得很反感。
“還真傻了?”
我覺得……
“不應該啊,有我給你墊背呢,我都沒摔傻,你卻摔傻了?”
收回前言,我果然……還是最討厭這種人了!
似乎看出我有些不高興,沈睿摸摸鼻子,笑笑,然後把外賣放到牀頭櫃上,說:“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買了份皮蛋廋肉粥,你先墊墊肚子。”
所以這外賣是給我帶的?
“……謝謝。”沒想到,這人還算不錯,挺紳士。
“不客氣,”沈睿笑笑,然後從口袋拿出一張**,我頓時警鈴大作,還未有動作,就聽他說:“這是**,你報銷一下。”
“……”
算我眼瞎!
把錢還給沈睿之後,我先洗漱完,然後就開始喝粥,邊喝便問一些昨晚的事。
首先是我最關心的事情,“那位楊將軍和他的戰馬呢?”
沈睿笑嘻嘻的,“不知道。”
我放下勺子,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沈睿攤手,“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不見了,”說着,還委屈了起來,“說到底,我會暈也是因爲你好嗎?”
好吧,的確是因爲我。這個我認。
看出我的愧疚,沈睿這傢伙又得寸進尺,“你說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沒事瞎湊什麼熱鬧啊!我跟那鬼打得正難解難分,你湊上來,不是搗亂嗎?”
這我就不同意了,“我還不是擔心你?誰讓你沒本事還喜歡逞強!”
沈睿哼了聲,倒沒否認他打不過那鬼,卻十分欠扁地回了句:“彼此彼此。”
“……”
我緊緊抓着碗沿,我實在是怕我一個把持不住把這碗粥砸過去……媽蛋!
“我之前拿到那塊玉的時候,看到了楊將軍、就是那鬼生前的畫面,他帶領着將士打了勝仗,回朝之後卻得了皇上的猜忌,然後有一個類似謀士一樣的人設計他,不僅把他殺了,還將楊將軍的家人也殺了,”我看了眼沈睿,深吸一口氣,說:“那謀士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沈睿瞬間臉色就不對了。
嗯,我看着吧,像是有點膈應。
“真不吉利。”
看吧,我說他就是在膈應,“你現在還是先想想,怎麼應付那個化爲厲鬼前來尋仇的楊將軍吧!我看他昨天那架勢,可是非殺了你報仇不可的!”
沈睿的臉色凝重起來。
不得不承認,這人卻是有一副好皮相,認真起來,還是挺養眼的。
“你那塊玉還在嗎?”他問。
我這纔想起,之前那鬼似乎就是待在那白玉里的,趕緊找起來,但翻遍了全身也沒找到,沈睿也開始在房裡找,可還是沒找到。
我想了想之前看到的東西,道:“那塊白玉是楊將軍的妻子放在他嘴裡的。”
沈睿哼了聲,表情很不好,“那塊玉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們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沈睿一挑眉,翻了下白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要是再來,就打一架唄!”
“……”別說得你好像能夠打得過他似的好嗎?
我看着沈睿,覺得我會問他怎麼辦真的是腦抽了,這人本來就沒個正經的,與其靠他,還不如靠我自己呢!
“他應該還會再來。”
“他不來怎麼殺我?鬼比你想象的要固執得多,”沈睿說着,又是一笑,“大概今晚他就會來了吧。”
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他臨危不懼好呢還是說他死豬不怕開水燙!
“咳咳,我想等他來了,跟他說清楚,我想只要讓他明白你並不是那個殺他全家的謀士,他就應該不會對你動手了……吧?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現在沈睿看着我的眼神應該跟看白癡沒什麼兩樣?
“你竟然想跟怨鬼講道理?”
“……行不通嗎?”我覺得這個很有可行性啊!
“呵呵。”
如果這樣我還看不出沈睿對我的鄙視,那我就該去配眼鏡了。
可我還是堅持,我放下碗,試圖跟他溝通,“楊將軍是個忠義之士,他不會不講道理的。”
“他已經不是楊將軍了,現在的他,只是來索命的怨鬼。”
我知道沈睿說得很有道理,但我還是……
我明明昨晚還看到楊將軍帶領着將士們上陣殺敵,看到他撫摸着御崖笑得一臉寵溺的樣子。
沈睿靜靜地看着我,從那雙經常笑眯眯的眼睛裡,我看到了……嚴肅。
他的聲音很沉,他說:“鬼只記得他們想要的東西。”
我閉上眼,想起昨晚楊將軍拿着刀放在我脖子上的場景,想起楊將軍將沈睿逼到牆角不依不饒的樣子。
沈睿還在說,“這隻鬼,想要我的命。”
那天晚上,楊將軍並沒有出現,但那匹馬出現了。
我再次被帶進了幻象之中。
廣闊的沙漠,天地一色,狂風吹得漫天的黃沙,蒼茫的天地,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個行人,還都穿着戰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這裡是……戰場?
“剛開始遇到主人,我是不喜歡他的,因爲我的前任主人就是被他殺死的。”
這突然出現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我條件反射地就環顧四周,卻見御崖正站在我旁邊,所以……說話的是……
我親眼看見御崖再次開口,“主人是個真男兒,我從未見過如此勇猛的人,跟着他在戰場上廝殺,我覺得很開心,那是我從未體會過的激情。”
我還沒“馬開口說話”的衝擊中反應過來,也還沒從滿腦子“建國以後動物不準成精”的彈幕中掙脫出來,周遭的環境卻已經變了。
還是那個沙漠,卻滿滿當當都是人……不,應該說是將士。這纔是真正的戰場,兩軍對戰,烽火狼天。
很壯觀。
像是在看一部無聲電影。我震撼了。
御崖看着廝殺中的將士,繼續說:“這是我跟着他以後的第一場戰役。”
我這纔回過神,看了御崖一眼,然後就在那堆將士中找楊將軍和御崖。
在如此混亂的場面,楊將軍和御崖就像是主角,一人一馬,穿梭於人山人海當中,刀過人死,無一活口。
就像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我覺得無論多少次,我都會爲楊將軍殺敵時的果決和狠戾所震撼。
是真的神擋殺神佛擋**。
御崖看着那一人一馬,同樣目露嚮往,更深的,還有些悲傷和懷念,“我不明白,主人這樣爲國奉獻自己的人,爲什麼最後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我想了想,說:“大概是功高震主吧。”
御崖深深地看着我,我卻不堪重負,不自在地偏過頭——那樣濃厚的悲傷,壓得我像是要粉身碎骨。
他淡漠地收回眼光,“其實我知道,昨晚那個男子,並不是昔日殺我主人的沈賊。”
見我面露詫異,他又說:“我能夠察覺得到,現在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時代了。”
似惆似嘆。
我抿了抿嘴角,道:“我很抱歉。”
御崖沒有說話。
我覺得現在場面有些尷尬,撓了撓頭,又想起一件事,“那時候也是你把我拉進回憶的嗎?”
“是,你的血激活了白玉。”御崖看了我一眼,有點探究的意味,“主人和我沉江之後,我們的魂魄便被吸入白玉之中,千百年的封印,我們被困在白玉其中,不能出入——直到你的血浸染了白玉並滲進白玉。”
“那你現在想要我做什麼?”我雖不聰明,但也還不笨。這匹馬帶着我不斷地進出他跟楊將軍的回憶,明顯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
果然,御崖安靜了一會兒,便再次開口:“我想喚醒主人。”
“什麼叫喚醒?他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
御崖的聲音很哀傷,“主人已經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他看不到時代變遷,看不到年代更迭,也看不到……我。”
被主人遺忘了的戰馬,我覺得他有些可憐,“我能做什麼?”
我知道心軟不好,因爲這個世界上,最容易受傷害的就是同情心重的人,但我還是願意相信——這個世界,其實並沒有那麼骯髒……即使,我剛被人挖心致死不足一月。
當你以惡意看待這個世界的時候,地獄大門大開,魑魅橫行,魍魎擋道。而如果你稍微有點包容心,有點耐心,有時候,這個世界,也不會那麼讓人失望。
我深吸一口氣,笑着看向御崖,“我會盡我所能,去幫你和你的主人。”
“謝謝,”我從御崖的眼裡看出了感激,他說:“白玉還有另一半,那一半放着主人的另一部分魂魄,你幫我找到它,我就可以恢復主人的神智。”
“你知道另一半白玉在哪裡嗎?”
“我現在已經跟白玉融爲一體,能夠感應到它的存在。”
“好,我幫你。”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