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的心開始怦怦亂跳,只覺得掌心發燙,如燒炭一般。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迅速抽手回來,只敢小心翼翼一點點地把手縮回來。然後弓着背極慢極慢地往後挪,同時拎起霍斯北的手輕輕放下,從他懷裡縮頭縮腦鑽出來。
事情原本還算順利,不過半當中她發現裙幅一角似乎被壓住。她這睡裙是寬鬆版,和罩衫沒啥兩樣,鋪開能佔很大一片。只把她急得捏着裙子悄悄扯,明明可以一用力就完成,但只能臉紅脖子粗地壓着力氣,不敢造成絲毫驚擾。
伊蘭終於將裙角解救出來,卻還不敢鬆氣,她一邊繼續退,一邊把被子往霍斯北身上移過去,屏息做完這一切,才翻身坐起,連滾帶爬一骨碌下了牀。
“早安,伊蘭。”霍斯北戲謔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伊蘭剛踩到地板上,還沒踩實在,正着急忙亂地低下頭想察看身上衣物,乍一眼還啥都沒看清,聞言連忙慌亂地扭頭。
霍斯北以手支頭,側身躺着望向她,滿臉笑意,眼神清明,哪裡是剛睡醒的樣子。
伊蘭的腦中又轟地一聲,臉色通紅,她扭着身體就沒平衡住,兩腳相絆,一個趔趄就坐地上去了。
霍斯北側身躺着,姿勢確實閒適,搶人卻不便,他瞧着伊蘭穩不住,立即迅速撐起身子,探手去拉,可惜差了點距離,沒拉着,眼睜睜看着伊蘭摔下去。
幸好伊蘭就站在牀邊,她條件反射伸手扒着牀沿,纔算緩了一緩。不過,她的臀部仍然被摔得生疼。
霍斯北一愣。撲過來拉住伊蘭的手,忍俊不住笑道:“上來。”
伊蘭擡頭,正對上霍斯北笑意盎然的眼神,尷尬羞惱至極,虎着臉冷哼着站起,一把拍掉霍斯北的手,退開幾步。正待要直接去洗漱。想想還是不放心,對着霍斯北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怎麼睡着的?”
霍斯北本來挺心疼伊蘭,看着她虎虎生風幾大步離開的樣子倒是放下了心。這時他一個翻身仰躺,兩手交握枕在腦後,斜斜靠坐着,輕笑一聲。語調輕快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就這樣睡着了。”
伊蘭聽到這回答。着實放下了心。霍斯北不說假話,這點她相信,只是看着他無賴的樣子越發氣上心頭,他真的沒以前剛直了。不知哪些人把他帶得滑溜了。
“我怎麼睡着的?”伊蘭繼續問道。
“我們不說話了之後,你很快睡着了。”霍斯北笑道,一揚眉。“伊蘭,還早。再多睡一會兒。”
他好整以暇地躺牀上,還讓伊蘭再多睡一會。伊蘭怒意橫生,昨晚她驚嚇過度,精神疲累,不知不覺睡去是她錯,他那時卻是醒着的,沒有及時離去,反而放任他自己躺在她身邊睡着,今早起來一句不好意思的抱歉話都沒有,神情如此自然,甚至變本加厲還學會了調戲姑娘。
伊蘭對霍斯北怒到極點,同時對自己也惱到極點,剛剛這一跤四仰八叉摔下來的姿勢可不雅觀,哼哼唧唧扭曲着臉爬起來的姿勢更不優美,前面弓着身體鬼鬼祟祟下牀的樣子極其猥瑣,她又不是出不起旅館住宿費,不明不白擠人家宿舍徒惹笑話。上一回她頭腦發熱在他宿舍出出進進,結果得着什麼好了?一句累了想試試沒有你的日子,就把她打發到天邊去,連耿長安都同情她。
伊蘭思及此,心就一抽,隱隱作疼,這句話就像一根細刺,情緒上來就時不時扎心。她惱恨到極點,面上反而平靜下來,一語不發,步態正常地走去洗漱間。
霍斯北目光跟隨着她,嘴角彎起弧度,心情非常愉悅。等伊蘭進去後,他呼出一口氣,平躺下,枕在腦後的手抽出來放到身旁,手指在伊蘭剛剛躺過的位置輕點,餘溫猶在。他仰面望向天花板,笑容越拉越大。
伊蘭在裡頭迅速打理好自己後,回到臥室瞥了霍斯北一眼,霍斯北這時候如果態度端正老老實實認個錯,她最多再氣惱幾句,啥事都可以沒有。
誰料霍斯北見她回來,猶不察覺伊蘭內心正在狂暴邊緣,他略微坐起,閒閒靠着,完全沒有要起牀的架勢,反而拍拍牀沿,朝伊蘭打趣道:“伊蘭,太早沒什麼事,不如再過來坐坐。”
就是他這樣一副悠然自得隨意取笑的模樣刺激了伊蘭的最後一根神經,她向房中一掃眼,這是他的房間,難怪他這副不疾不徐理所當然的做派。她打開櫥門,從中拿出自己的旅行揹包,拎上就往外走。
霍斯北愣住,先是以爲伊蘭要取什麼東西,看她打開臥室門出去,才反應過來,一撩被子跳下牀,幾個箭步追出去,撲到客廳門口,一旋身堪堪把伊蘭擋住了。
“伊蘭,你怎麼了?”霍斯北臉上驚疑不定,兩手抓着伊蘭的肩膀。
他不說話猶好,一說話就徹底點炸了伊蘭。
“霍斯北,你聽好,我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你愛找誰開玩笑找誰去,我性格就這麼古怪,你想輕鬆自在就離我遠遠的,累着你我擔待不起。讓開。”
霍斯北眉頭越皺越深,輕扶着伊蘭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辯解道:“伊蘭,我沒開過玩笑。”他的表情非常迷茫,透着緊張,伸手就要把伊蘭的旅行包接過去。
伊蘭氣得噎住,他那種層次的調笑居然自認爲正常,不算玩笑。她狠狠地一甩手,霍斯北不敢硬奪,見伊蘭不說話,懇切地說道:“伊蘭,我做錯什麼了?我改。”
伊蘭見他這樣謹小慎微,忽然一陣悲哀,直直地看進霍斯北眼裡,泄氣似地說道:“阿北,你累嗎?我們一直吵。”
霍斯北猛然抓緊她的手腕,急着澄清道:“伊蘭,我沒和你吵。”
他着急慌亂的樣子不知爲什麼讓伊蘭的心火降下去了。她一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想和你吵。”眼神充滿了挑釁。
霍斯北凝視着伊蘭,眼中慢慢浮現笑意,不過嘴脣抿緊,怕不小心笑出來更加刺激伊蘭。
“剛剛是不是摔疼了?是我不好,不該嚇到你。”他攬住伊蘭低聲道歉。
伊蘭不說話。
霍斯北繼續柔聲說道:“昨天晚上是我不對,我怕你睡着後再做噩夢。所以多等了一會。結果睡着了。不是故意的。”
他的臉有點紅,伊蘭也尷尬地撇開頭去,不和他對視。
事實上。昨天晚上是這樣的。
霍斯北連人帶被抱着伊蘭,兩人都沒再說話,房間裡很安靜,過一會兒。他發現伊蘭合着眼瞼,有點入睡的跡象。於是無師自通,手掌很輕微很輕微地拍着被面,大抵哄孩子入睡就是如此。
拍的動作很輕,隔着被褥。根本沒有震動到伊蘭,她蜷在暖暖的被窩裡,屋內燈火通明。身邊是霍斯北這個大活人,她又安心又踏實。於是真就睡着了。
霍斯北拍得太有規律,時間久了,自己開始睡意朦朧,等他某一個瞬間突然醒過來,伊蘭已睡熟了。他自然要把她放下,替她蓋好被子,不過很悲催,他腿麻了。
霍斯北長時間維持着一種坐姿,這時候血脈不通,只好倚靠着牀頭緩一緩。他一隻手被伊蘭壓着,也不敢馬上抽回來,生怕驚醒她,只用另一隻手悄悄地給伊蘭拉好被子,當然他自己肯定不會蓋。
伊蘭睡得香,他就看得癡,順勢就再等等,怕她再做噩夢。
艾杜機甲研究院不愧是聯盟頂尖的研究院,給學生的宿舍不僅寬敞,而且配備的房屋智能管理系統也非常高端。夜深了,主人睡下好久了,一直沒有熄燈,它自動換成了暗光,半個小時後,主人沒反應,沒下地走動,也沒調整光線,那是真睡着了,它自動把燈全熄了。
起先光線暗下來的時候,霍斯北有知覺,但想着暗點好,有益伊蘭睡眠,所以沒作理會,想着他再留一段時間就起身。屋內亮度無梯度平滑地持續降低,因着室內寂靜昏暗,漸有清冷的錯覺,於是霍斯北伸手又替伊蘭攏了攏兩邊被角。光線暗淡,他看不清伊蘭,慢慢睡意上涌,半闔起眼,畢竟是自己的臥室自己的牀鋪,沒半點違和感,於是就睡着了。
早上他其實比伊蘭先醒,第一個念頭也是一驚,怎麼他想多等一會兒,就變成了睡着了呢?第二個念頭還是一驚,莫非他有搶被子的惡習嗎?第三個念頭和伊蘭差不多,想悄悄地撤走,怎奈多重原因致使他不及行動。主要原因是他猶豫,極想賴牀,捨不得走,次要原因嘛如下。
“早上我不是故意霸佔你的牀,我手麻起不來。”霍斯北解釋道,聲音很低,不過語氣挺真誠。
伊蘭的臉通地紅透了,她羞澀一秒後,忽然疑惑起來,開始手麻動不了,後來霍斯北的動作看着挺靈活可還賴在牀上,不過她沒好意思問,只從鼻子裡氣咻咻地哼一聲。
霍斯北再度伸手去接伊蘭的旅行包,伊蘭出其不意地放手,旅行包就直接落在霍斯北的光腳丫上,伊蘭盯着霍斯北愕然的神色,微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手痠。”
霍斯北半張着嘴忽地笑開了,沒去管旅行包,把伊蘭扯進懷中抱住,俯首抵着她的額頭,低笑着問道:“伊蘭,我們吵完了嗎?”
“吵完了。”伊蘭悶悶地說道。
霍斯北一手抄起旅行包,一手攬着伊蘭,仍舊回臥室,口中說道:“伊蘭,你昨夜沒睡好,今天多睡會。”
這句話他先前也勸過,不過情境不同,聽在伊蘭的耳朵裡感受就不一樣,這回她覺得霍斯北是在關心她,所以乖順地搖搖頭:“不了。”
她語聲微頓,心中一口氣到底還沒徹底平下去,挑眉說道:“要不你再多睡會?牀是你的,想睡多久就多久。”
霍斯北側頭望向伊蘭,微笑着迴應:“你在就是你的,你說多久就多久。”
伊蘭眨巴着眼睛說不出話來,霍斯北居然滑溜到這地步了?曖昧的話張口就來。
霍斯北輕笑一聲,轉開了話題:“伊蘭,今天我帶你到海灘試驗場參觀。”
“不去看套路表演賽嗎?”伊蘭脫口問道,話音落下,悔得什麼似的,她這話顯得多小心眼。
霍斯北擡手就輕擰伊蘭的臉頰:“你想去,我就帶你去,你不想去,就不去。”
這句話說完,霍斯北再沒其他話補充,這話題就這樣乾脆地了了。伊蘭傻愣愣看着他嫺熟地把旅行包放回原處,對她一笑,進去洗漱間,她慢一拍反應過來,去整理牀鋪。
她一邊拂平被褥,一邊止不住怪異地想:他們兩個這架勢也太老夫老妻了。可不是,兩個人起牀就在同一處空間內一起轉悠,爭執兩句,連水花都不冒一個就又平息了,感覺就像嘮家常安排家務事一樣。說完了,一個自然地進去洗漱,一個老實收拾牀鋪。
特別是霍斯北從洗漱間出來,看見伊蘭在牀邊摸摸索索,連句客套話都沒有,畢竟昨夜他也佔了半邊牀,又是主人,早上整理牀鋪該他有份,按理說,他必須說兩句,比如“不用,我來。”或者是“辛苦了,謝謝。”這樣就能顯示出主客之間的分寸距離。
可是霍斯北啥話都沒有,只是往牀鋪瞄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理所當然地牽起伊蘭的手走向小廚房:“伊蘭,早餐吃什麼口味的營養劑?”
伊蘭一整天都覺得不得勁。
自從霍斯北當面鑼對面鼓地和她商量過倫理道德局籤婚書的事情,再加上兩人大被同眠半宿後,她能明顯地覺出霍斯北對她的態度放開了很多,在庫亞星時他還捧着供着,言辭間特別注意,很緊張慎重,她初來度假幾日也還是如此,如今他卻又恢復到了他們大學那會兒,對她的態度親暱隨意,還多了一點把伊蘭視作一體的意味,態度自然得完全沒有距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