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那努出發第十四天。
雖然是徒步行走,但安那努不會飢餓困頓,也不會勞累疲乏,所以進程還是相當快的。
他現在走到了另一座城池的周圍。
這座城池名叫拉格什,也算是一座比較有名的城池了,富饒程度只比烏魯克和埃利都低一些。
安那努並沒有進城去,畢竟城池並非是他的必經之路,他向來都是避免同其他人或者神進行接觸的。
他只想讓這次旅途,變得稍稍純粹一些。
繞過拉格什,安那努繼續向着東北走去,行走了接近一個月的時間,才從底格里斯河沿岸走到幼發拉底河沿岸。
看着眼前的洶涌河水,安那努的心情卻毫無波瀾。
河?走過去便是。
他踩踏着波濤,渡過了幼發拉底河,而攔在他面前的,又變成了高聳入雲的山峰。
扎格羅斯山脈兇險無比,至少到目前爲止,完全是人類的禁區,很少能有人在山中生存。
但安那努看着眼前氣勢恢宏的山嶽,同樣毫無波瀾。
山?走過去便是。
安那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登上了扎格羅斯山,並且在山嶽之間行走了起來,向着東南方向。
他一路上並沒有去吃什麼東西,畢竟安那努沒有口腹之慾,如果口渴了的話,喝一點樹葉上的露水就足夠了。
他的身上不會染上髒污,他的雙腳不會之沾上灰塵,和出發的時候一樣,他維持着平靜的神色,堅定的行走着。
伊什塔爾是個十足的蠢貨,但她確實有東西沒說錯。
安那努確實不瞭解生的喜悅和死的痛苦。
正如他沒有在曠野之上一邊狂奔一邊吶喊,也沒有在夜空之中,一邊哭泣一邊安眠一般。
但安那努和神明們最大的區別,就是他願意去理解。
就算他最後或許不會真的理解到那種感受,但是他願意去理解,想要去理解。
單單這一點,就足夠了。
穿過平原,渡過河流,登上高山,行過荒野,然後,呈現在安那努面前的——
是代表母親的海。
安那努站在大海的前方,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天空上的雲彩是昏暗的色彩,就像是神明閉上了眼睛一樣,陰沉無比,而黑壓壓的天空之下,是佈滿了氤氳的海灘。
不,應該是,石灘。
這片海邊並沒有那好看的,細碎的白色小石子,有的,只是怪石嶙峋的淺灰色,毫無生機,毫無情感,毫無生命,只是安靜的躺在那裡,任由同樣是灰色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泡沫,拍擊在自己的身體上,而後退去。
這就是海。
代表着美索不達米亞母親的那片海。
“提亞馬特母親”
看着灰色的巨浪,安那努不由自主的喃喃說道。
提亞馬特,鹹水的提亞馬特,美索不達米亞的母神,現在和阿勃祖一樣已經被殺死,被放逐,她的魔力一半融入了天空之中,一半融入了大地之中,爲現在的美索不達米亞提供了豐饒和富裕。
這位從始至終都愛着自己孩子的母神,最終被自己的孩子們殺死,就像她的伴侶阿勃祖一樣。
不知是不是因爲觸景生情,安那努竟然長嘆了一聲,而後在大海的面前輕輕的跪了下來,親吻了灰色的石灘,親吻了提亞馬特母神,然後重新站了起來,繼續邁動了自己的腳步。
他出來已經五個月,快到半年了,才走到這裡。
不知道,烏魯克的情況如何了
那麼,繼續自己的旅途吧。
安那努心如止水,展現了自己對自然的掌控力。
他是大自然的憤怒,自然也可以撫慰大自然的憤怒。
掀天巨浪在安那努的面前安靜的退去,讓安那努能夠行走在海面上,尋找着那片迷霧,尋找着那片被濃霧包裹的,上面存在冥界之門的島嶼。
安那努明白,那座島並不存在於這裡,並不存在於這片海上,它只是冥界在現實世界的一個顯現,一個渠道,僅此而已。
但安那努需要那個島嶼來進入冥界。
大海一望無際,海上的景色千篇一律,安那努並沒有失去耐心,只是行走着,尋找着,只不過他已經沒有辦法去喝露水來解渴了,喝海水只會越來越渴。
安那努雖然是奇特的生命,但畢竟是泥人,如果沒有水的話,他也會不好受。
但安那努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在海上行走一個月,嘴脣乾裂之前,安那努遇到了一場大霧,溼潤了他的嘴脣,他也意識到——
他找到了。
冥界之門,所在的島嶼——
嗅着泥土和死亡的氣息,安那努穿過了濃霧,他終於見到了,這隱藏在濃霧之後的那座島嶼。
這是一片灰黑色的島嶼,也是一片荒原,因爲它是一塊石頭,一個巨大的石原。
這就是它爲什麼沒有生命存在的原因,它只是一塊石頭,而且因爲被濃霧包裹,無法見到陽光,始終如黑夜一般,所有沒有任何生命能夠存在於它的身體之上。
當然,還是存在例外的。
就比如那個站在海邊,穿着黑袍的枯槁老人。
安那努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就已經明白了他的身份。
烏特那皮什提姆。
方舟的製造者,大洪水之中人類的領袖,也是唯一的永生者。
他被恩利爾給予了永久的生命,卻因爲這豐厚的獎勵而被人們視作怪胎,最終帶着妻子隱居在了這死亡的島嶼上。
他的妻子並不是永生者,但因爲是洪水之前就生存着的人類,也擁有遠超現在人類的生命,畢竟那個時候的人類,是毫無缺陷的生物。
不過就算如此,他的妻子也已經垂垂老矣了。
自己唯一的伴侶將要逝去,再加上因爲錯誤的獎勵只能隱居的怨念,烏特那皮什提姆現在正站在海邊,咒罵着衆神。
所以,安那努來到島嶼的旁邊,首先聽到的話語是——
“他媽的王八蛋,苟日的閘種”
一連串素質極高的發言被烏特那皮什提姆以微小的聲音和極快的語速唸叨了出來,而且他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安那努的到來,安那努都快上岸了,他還在那裡無休止的咒罵着。
咒罵着衆神。
給安那努整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