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安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雙明亮的眼睛中所顯現的,是瞭然,也是悲哀。
“這是爹在臨死前,留在俺和哥哥身體內的封印。”他緩緩說道。
項羽的手按在胸口,遠在百里之外,說出的話語,卻幾乎和項安一模一樣。
“這道封印被解開的條件就是叔父,不單位【項梁】的死去。”項羽擡起了頭,語氣平靜。
他的童孔中映射出的,是冷靜,甚至冷漠。
思考數秒,項羽猶豫了一下,想要撫摸烏騅的手垂了下來,拽過繮繩,翻身上馬,繼續向着定陶的方向前進。
項安擡起了頭,長出一口氣,似乎是在哽咽,不想讓掛在眼角的眼淚從臉上劃下來。
拽過湍馳的繮繩,項安一語不發,只是拍了拍湍馳的大脖子,湍馳似乎也能感受到項安的情緒一樣,輕輕地嘶鳴了一聲,用柔軟的鼻子蹭了蹭項安的臉,似乎是在安慰項安一樣。
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項安的眼神中帶着悲傷,向着定陶繼續前進。
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即便如此,我也依舊悲傷着,我也依舊想要流淚。
這是身爲人類的權利,這是我身爲人的證明。
爹,叔父
咬着牙,項安用手背用力一抹眼角。
項羽已經趕到了定陶的戰場外。
不止項梁帶出城的軍隊,就連後續支援過來的定陶城守軍,都折在了這場戰爭中。
打廢了西楚的半條命,這句話一點都不誇張。
近半的軍隊直接被滅殺在了定陶城外,屍體鋪滿了厚厚一層。
項羽下了烏騅,迷茫而無意識的漫步在還充斥着難聞硝煙味和滾滾黑煙的戰場中。
“西楚”
他的語氣冰冷而無感情,讓人聽不出他喊出這個名字到底是想說什麼。
扭頭看了一眼聳立着的定陶城城牆,項羽張了張嘴,又扭了回來,微微的低下了頭。
他停住了。
那一具屍體,項羽格外的熟悉。
“叔父。”張了張嘴,項羽的聲音終究還帶着一絲溫度。
他跪了下來,跪在項梁屍體的面前,低下了自己的腦袋。
“叔父。”他又喚了一聲,有些失神。
而遠方,已經又傳來了一陣沉重的馬蹄聲。
狼煙已滅,就算是支援,也已經遲了。
緊隨項安其後到來的,是項羽的部將和軍隊。
項安瘋了一樣的衝進了狼藉的戰場中,隔着老遠就看見了跪在屍體堆上的項羽,項安的心臟不由得停跳了一拍。
幾乎是從湍馳的後背上跌落下來,項安在地上滾了兩圈,卻又奮力的站了起來,嘴巴半張着跑到了項羽的身邊,喘着粗氣,看着躺在地上的項梁。
項梁閉着眼睛,毫無聲息的躺在那裡。
“叔父,叔父”項安的童孔在顫抖着,他伸出雙手,懸在空中。
項羽沉默着跪在項安的身邊,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
項安的雙手還是按在了項梁那已經僵硬的肩膀上。
“叔父”
聲音顫抖着,眼淚從項安的眼中落到了項梁的臉上,劃出了兩道白痕。
悲哀,無比悲哀。
“大哥!二哥!”項敬慌亂恐懼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項安失神的擡起了頭,洶涌的淚水只是無言的流淌着,腦袋正在無意識的搖晃着,搖晃着。
戰場的打理已經結束,此時的衆人,正聚集在定陶城內。
接任了黃曉忠傳令兵職務的兵卒叫做楊小涵,現在正騎着一匹快馬向着盱臺的方向出發了。
大將軍身死,主心骨斷裂,楚懷王熊心,就算是不想頂上,也得頂上去了。
項盧項敬父子跪在項梁棺槨的一側,項羽項安兄弟跪在另一側,而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梓娟,正趴在項梁的棺槨上痛哭着。
未到場的項伯正作爲運糧官活躍在各處,項羽已經派遣兵卒去通知這場噩耗了。
項安的嘴角還在顫動着,眼睛半眯。
項羽突然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哥?”項安一愣,看了一眼項盧和梓娟,突然想起了什麼,也站起了身來,走出了房間。
項羽走到樓閣的旁邊,突然一躍,躍到了房屋的頂端。
項安抿了抿嘴,跟在項羽的身後,同樣跳到了房子上。
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灑在大地上,灑在兄弟二人的肩膀上,拉長了兄弟倆的影子。
項羽坐在瓦片上,擡頭看着明亮的月亮,一言不發。
“哥你也會想起來了吧?以前的事。”項安的聲音中帶着悲慼,這樣問道。
“你果然也想起來了,一式項安。”項羽低着頭,聲音毫無感情的說着。
項安嘆了口氣,走到了項羽的身邊,坐了下來。
兄弟二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安靜的坐着。
“哥,下一步該怎麼辦?”項安的手肘放在膝蓋上,腦袋深深垂下。
“收攏軍隊,會淮水南,等待大王的下一步指令。”項羽回答道,“我們現在兵力損失的太多了,爲了避免章邯和我們的進一步衝突,我們只能退。”
項安的手不由得攥緊,皮膚和皮膚的摩擦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憤怒,悲傷,但無濟於事。
即便是感性大於理性,憤怒早已溢滿項安的胸腔,他也依舊清楚一件事——
現在再輕舉妄動,那就是要完全葬送掉楚。
項羽瞥了項安一樣。
“既然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你應該還記得我們誕生的意義吧?項安,會稽一式。”
“你叫俺會稽一式?”項安愣愣的看着項羽,似乎有些疑惑,旋即也露出了一絲瞭然。
“啊,俺記得。俺怎麼可能忘了會稽零式,俺的大哥。”
“咱們是機器,是救世機器。”
“咱們誕生出來的意義,就是讓中原能夠安定,能夠存續。”項安擡起頭,看着項羽的眼睛,如此說道。
“你還記得就好,吾弟。”項羽點了點頭,目光從項安的臉上移開,擡起了頭。
項安有些不解,只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站起身跳下了房頂,向着放置項梁棺槨的房間走了過去。
項羽回頭看了一眼,眼睛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