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如今到了享清福年紀,每天就是吃飽喝足等好夢,沒事兒干時候出去和老閨蜜們聊聊天啊,或是跟貼上侯府商賈、官吏家眷們吃酒賞花,從揚州別苑輾轉承德,有興致時候就回大都住幾天。溫樂通常不太插手她帶着孩子一起玩兒事兒,他和普通古代男人想法肯定有不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去多看看多見識一些東西總比悶家裡死讀書要好。照理說,老太太這個日子,過是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舒坦。
韋氏也確實挺滿足,她這個出身,打小便受欺凌,學精乖便是忍氣吞聲,哪怕是幾年以前呢,她也從沒敢奢望過自己能有現這樣福氣,正宮娘娘風光吧?天底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存,可孩子不是照樣生一個死一個?還得忍受民間對她揣測和抹黑,現丈夫死了,天也塌了,連太后也撈不着一個,被皇帝封了個仁宗皇后名號便送到孃家去養老了。
韋氏相當明白自己有如今風光全都是倚仗兒子出息,於是她也變着法兒想要對兒子好一些,幾乎是溫樂說一她絕不說二。她爲人祖母,隔代疼本是天性,可溫樂一句孩子不能嬌慣,她就硬是狠下心腸對孫兒嚴加管教,從不偏袒;她爲人女,按如今孝道論,溫樂絕對無法逆悖她命令,可她硬是爲了不拖累兒子對孃家如今落魄視而不見,可唯一她無法妥協,就是溫樂到如今還不肯成家這件事。
她看來,男人這輩子四件喜事兒,久旱逢甘霖溫樂如今已經早就經歷了,他鄉遇故知彷彿對他來說也沒有特別大意義,他如今爵位縱然是金榜題名狀元也無法得到,只一個洞房花燭,本是所有人都應該經歷一道,他卻直到如今也沒有感受過。
撲着白粉媒婆一徑說着奉承話,她抱來一批畫像,都是這福州城裡數一數二大家閨秀,這些閨秀畫像她輕易也是過不到手,可一聽說是溫樂要找對象,那些人家彷彿恨不能直接登門自薦。
韋氏翻出一張福州太守嫡女畫像,點點頭說:“這姑娘生圓潤豐盈,眉眼也秀氣,看起來是個身子好。”她皺了皺眉頭,回想了一下,“太守夫人家那邊……據說親戚很是跋扈?”
“哪兒話啊!”媒婆誇張一捂嘴,湊上去說,“能攀上侯爺這門親事,哪怕做個側侯夫人呢!太守家估計也得笑掉了大牙,哪裡敢跋扈喲!”
韋氏點點頭,將那畫像抽出來放一邊,剛想說什麼,便瞧見貼身侍女匆匆進屋說了一句:“老夫人,侯爺回府了。”
“請他過來,”韋氏瞥了媒婆一眼,想了想還是說,“我勸不動他,待會兒你得旁圓兩句話。”
溫樂一進屋看見陌生白粉臉心裡就來氣,他掃了眼桌上那一堆畫像,朝天翻了個白眼。韋氏見他竟然絲毫不掩飾自己反感,頓時也心生忐忑,站起身就笑眯眯來摸臉:“外頭辛苦了,瞧我兒瘦了一大圈,我讓人給你去熬公雞粥補身。”
媒婆也跪着行了禮,當着韋氏面兒溫樂從不給韋氏客人難看,她膽子也就大了起來,上前來拍馬屁說:“侯爺如今少年有成,模樣俊俏,又有萬貫家財,辛苦些也是值得呀。”
溫樂對她揮揮手說:“你無事便早些退下吧,若和我母親有約,那我便先走,你們聊。”
媒婆有些尷尬掃了韋氏一眼,韋氏心下一橫,拉着溫樂扮起了黑臉:“今日說什麼也不成,你過來瞧瞧,這多好姑娘啊!模樣俊俏,又富態好生養,她父親是福州太守,又家世清白,不折不扣大家閨秀。做個側夫人又有哪裡配不上你了!”
溫樂掃了那畫紙一眼,便有些黑線,也不知道韋氏是怎麼從這張紙上看出富態俊俏……這不就一個仕女造型線條簡單畫像嗎?連眼睫毛也不畫一下,就任由眯眯眼比眉毛粗那麼一點,腮幫子要畫出太陽系去了。
他拿起畫像抖了一下,瞥一眼神情忐忑媒婆,輕哼一聲:“福州太守?我倒是有印象。太守夫人孃家莫不是金陵萬家出生?萬家公子名聲我可是如雷貫耳,去年想要包下洛陽香水生意,拉着他姐夫大旗恨不能我商行門口撒潑打滾了。無妨,母親若是鐵了心要讓她嫁我,我正好那這件事情去詢一下福州太守口風。”
媒婆那白粉臉刷一下又白了兩個號,立馬比誰都迅速伸手去把那畫像給扯回來卷好,戰戰兢兢弓着腰就要告辭。開玩笑,她只是個小媒婆而已,得罪了太守和太守夫人,那莫說是營生了,恐怕小命都要保不住。
“沒分寸!”媒婆一走,韋氏就發飆了。一是覺得沒面子,第二是對兒子不理解感到傷心,她分明是好意,可溫樂態度,怎麼就像是被困擾了呢?
溫樂也有不高興時候,於是不太想哄她,可他又確實明白韋氏做這些事情出發點都是好意,一時有些煩躁。他喝了兩口茶後,就見韋氏一個人默不作聲掏出手帕來擦眼淚,心登時一軟——女人心真是難測。
韋氏又是傷心又是擔憂:“你這冤孽!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省心臭小子?哪怕是尋常人家呢,少爺們十六七歲也該成家了,你瞧你如今都二十好幾了,還一個人孤零零沒個人照顧,你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溫樂放下茶杯,默坐了一會兒,上去摟住她肩膀給她擦擦眼淚:“娘~你別哭了,都幾歲人了,庸兒都不掉眼淚了。”
韋氏被他哄孩子態度弄氣急:“不孝!”
溫樂不疼不癢揪了她頭髮一把:“我那就叫不孝啦?方纔你給我看那個姑娘,他家大哥比我年紀還大呢,每日就老父庇佑下鬥雞走狗耍無賴,全靠他娘給他擦屁股,這才叫不孝呢。”
韋氏連忙收了眼淚,將頭髮從兒子手裡搶回來往髮箍上編:“臭小子,我今早弄了兩個時辰!”弄好頭髮以後,她稍微冷靜了一些,“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哪兒有十全十美人家?右相嫡孫女你嫌棄個頭太高,禮部尚書小閨女你又覺得年紀太小,你這個身份,總不可能娶個隨隨便便人家吧?大厲朝能擔上你又有幾個?你就是中意皇帝女兒,母親也非得去給你求來不可。”
溫樂失笑,皇帝登基這些年,也算是做穩當,前段時間皇長女終於出生,他喜歡夠嗆,當場封了個大長公主頭銜,除了日後太子爺,尋常皇子也比不上她地位了。
溫樂並不想娶妻,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溫潤如今爲了他也從沒有說過親事,投他以木瓜,溫樂自然要報以瓊瑤,可這理由是絕不能跟韋氏說,他一時之間也沒有好辦法,只得糊弄道:“做什麼非要娶妻呢……我也沒用得上娶妻地方……”
韋氏一愣,這是尋常男人說出來話嗎?
她猛然升起個不敢置信猜測,仔細記憶力來回翻找……是了,她竟然也從未聽到過溫樂去青樓或者包過歌姬!哪怕是養個外室呢!
韋氏險些急哭了,她慌忙收了整頭髮手,一邊去摸溫樂溫樂肩膀,從肩膀摸到胸口居然還有向下趨勢,把溫樂嚇得一下就跳起來了,紅着臉捂着褲襠就問:“母親!你幹嘛!”
“樂兒啊,你給娘說實話……”韋氏欲言又止張了張嘴,盯着溫樂xx部位看了一會兒,苦澀擡頭看着溫樂眼睛,“你當初十來歲時候……就和庸兒他娘廝混出……廝混出那種毛病……你也沒跟我說過這些年有什麼感覺……你……”
她說着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見溫樂久久沒有回答,彷彿以爲自己終於找到了真相:“你說啊!”
溫樂傻了。
他傻了一會兒,腦子又飛轉了起來,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好時機,只猶豫了一秒鐘,他就閉緊了嘴巴,撇開頭去。
韋氏被打擊夠嗆,一下子沒憋住就給了他一拳:“混賬!混賬!!!”
“娘……娘你別哭……”溫樂又僥倖又有些愧疚,趕忙把她抱懷裡輕輕拍着後背,然而韋氏被他這樣一鬨,竟然哭大聲了,到了後簡直就是嚎啕,聲音大到湊她嘴邊溫樂腦子裡嗡嗡響。
此時恰逢溫潤到家,近韋氏做媒興致相當高,他擔心溫樂又被韋氏給牽制住要受委屈,忙不迭朝這邊趕時候,就聽到這史無前例嚎啕大哭聲。
門口侍從們沒有敢進屋,都外頭眼巴巴瞅着進院子溫潤,溫潤沒時間想多,急忙就衝進堂屋,立時就被抱一起母子倆給雷了一下。
這不怪他,溫樂親溫煉抱兒子時候他也會被雷酥酥麻麻,這年頭人並沒有像溫樂這樣將感情表達這麼豪邁。
由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先是上前勸架,和溫樂一起小心翼翼將韋氏扶到軟榻上坐了,才空出精力來詢問究竟:“出了什麼事?”
溫樂剛要張嘴,韋氏忙不迭伸手壓了他手背一下,紅着眼睛抹了抹臉,啞聲回答:“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老爺,心中傷懷。”
溫潤和溫樂對視了一眼,便知道其中有蹊蹺,他也不多問,說了幾句話後就知趣告退,臨走轉身時候,還掃了桌子上剩餘畫像幾眼。他心裡有數了。
他一出門,韋氏就拍了溫樂肚皮一下:“口沒遮攔小子,你難不成方纔想告訴你大哥?”
“母親不哭了?”溫樂蹲下來,伏她膝頭,“對不起。”
被溫潤這麼一打岔,韋氏原本心中不甘竟然奇蹟般少了許多,也許是她一直以來對溫潤情感停留懼怕上關係,她並沒有真將溫潤當做兒子來看待,和溫樂**一比,孰輕孰重自然無從爭議。剛纔有了一點點一致對外感覺做鋪墊,韋氏轉念一想,又不是絕後了,自己還有嫡孫子不是?
何況庸兒他娘當初是韋氏自己身邊侍女,那時是她鬼迷了心竅找了這麼個野心勃勃女人去給兒子做初蒙,後來一段時間兒子糜。爛生活也讓她感覺有些驚慌,可那時候她溫府習慣了忍氣吞聲,也沒有主動去做些彌補概念,按理說,兒子如今尷尬,也有她這做母親一份責任裡面。
韋氏傷懷極了,一想明白,她心中便痛不行,低頭就去撫摸溫樂臉:“母親方纔打你哪兒了?疼不疼?”
溫樂心中如同被揪了一把,難受不行,只能搖搖頭說:“是兒子不孝,母親教訓沒錯。”
韋氏長長嘆息了一聲,摸摸他額頭,心中一下也是接受不能。可溫樂不肯娶妻顧慮似乎也對,他如今這個身份地位,若是娶了個口風不嚴妻子,日後四處散佈他不能人道消息,那他一世清譽無疑會毀於一旦。
“你先出去吧,”韋氏茫然思索了片刻,到底沒有這忽然打擊中很找到頭緒,只能對溫樂揮揮手說,“回去休息休息,讓母親冷靜一下。”
她說罷,又擔心兒子以爲自己生氣,急忙掛起個淺淺笑臉來安慰他:“你莫擔心,這不是你錯……你去好好休息,如今公務那麼忙……你明日不是還要去商行嗎?”
溫樂沉默出了門,臉色異常難看,他心中翻滾着說不出口愧疚,然而見到一臉焦急等門外溫潤後,卻驟然間被另一種複雜情絮掩蓋了。
他上前去,也不遮攔,衆目睽睽之下便將腦袋抵溫潤胸口。溫潤拍了拍他肩膀,心中很是擔憂,嘴裡卻不得不故作如常安慰道:“別擔心了,待會兒爲兄去開解母親,她只是一時想不通……”
“我對不起她,”溫樂搖了搖頭,他心中憋着太多事兒,卻沒辦法對任何人訴諸於口,哪怕是溫潤也一樣。
溫潤沉默了片刻,朝天看了一眼,嘆息着抱緊了溫樂。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對不起韋氏,但長痛總不如短痛好。
另外,徵集幾個番外,三四個名額吧,大家想看什麼內容,我掂量掂量。
麼麼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