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淨了臉,被侍侯着脫了衣服上牀睡覺。若是照實說,這樣的日子,比起溫樂曾經在現代的已經好過無數倍去。
現代的保姆多貴啊!一個月好幾千,也只是做做家務。而且大多是年老的婦女就職,脾氣還幾乎都不小,想讓她們服務脫衣洗臉,那可比做夢要難度大的多。
而現在,溫樂一個人的衣食住行,就有四個丫鬟、兩個小廝一起服侍。除了沉香,他名下還有三個丫鬟,分別叫做水桐、銀杏、明柳,負責伺侯他穿衣吃飯洗臉刷牙,兩個書童,倉術與忍冬,輪流讀書給他聽。
讀的書不過是一些古怪的遊記,描述幾乎千篇一律,也無甚趣味,溫樂聽了幾句,就讓他們自己休息去了。
待到門鎖好,他放下帳幔,閉上眼睛,終於安靜的沉入自己的思緒中。
黑暗的世界裡,緩緩的自空中浮現出散發瑩瑩亮光的頁面。
這頁面長寬無從計算,若仔細看,遠到無邊無際,卻又能使得角落裡小小的圖標都讓人看的無比清晰。頁面頂端,不論怎麼變化,永遠都顯示着一排黑色的大字——“見得思義,取予有度”
那之下,右上角處,有一行字體相同的小小記號,上頭寫——“【原始會員】溫賢樂,上次登錄時間:二十一小時前。”
溫樂伸出手掌,說來也怪,他分明閉着眼睛,卻在黑暗中看到自己失去寬大袖袍遮擋的肥胖圓潤的手臂擡在半空,朝着頂端自己的名字那兒按了下去。
發着亮光的頁面遲鈍了一下,隨後轉換成了溫樂自己的後臺。
他查看了一下信息,作爲原始會員,他只有兩個用於放置貨物的框架,現在其中的一個放着他玉佩的框架已經空空蕩蕩了。他轉念看了下自己的餘額,看到阿拉伯數字顯示出2500的字樣。
這是個異常成熟、競爭卻並不激烈的虛擬市場。
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溫樂就發現到這迥然異常的地方,開始每天與它打交道。
如果真要說的透徹明白,這個頁面,似乎更像是後世的——淘寶。
所有人進行虛擬的交易,放置的貨物可以被有心人瀏覽,價格則由自己設定,交易這個頁面中的虛擬幣。
而虛擬幣,則可以用來購買自己所能看到的商品。二十一個小時前,溫樂購買了一顆價值四百元的養生丸,吃下去之後,就有了從牀上站起到院子裡吹風的身體和力氣。
這使得他相信,這個用於交易的頁面是真實存在的。
作爲原始會員,溫樂只有兩個用於販賣物品的貨架,每個貨架只能放一個真正意義上商品。設定的交易幣會顯示在顧客所能看到的商品圖片下方,一般來說,交易都是沉默而安靜的在進行,並沒有過多的交談和討價還價。雖然是原始會員,但溫樂也是有些權限的,就他所能瀏覽的頁面來看,這個商行內的商人並不算多。
而商品,也可以說比較單調。他目前所能看到的權限最大的商人,頁面裡也僅僅只有十五個貨架罷了。
真正有作用的東西,賣方也會標出天價的。就好比他看上的一把手槍,下頭的數字後面就跟了四個零,只配送七顆子彈,子彈另外買,也未必便宜。
價格比較低廉的東西也有,比如礦泉水泡麪之類的,好像是商場自帶的商品,通常兩三個幣就能買到,但溫樂也不需要這些。
發現玉佩已經賣掉了之後,溫樂睜開眼在屋裡轉了一圈,又從博古架上取下來一柄黃翡如意,躺回牀上意識沉入,將這東西安置在貨架內,然後標上了四千元的價格。
玉和金屬,在商城內並不少見,他無法賣到更貴的價格。至於其他的,溫樂也沒有那麼多物品可以浪費貨架開闢市場。
積分跳動了一下,變成1/10,想來十次交易之後,他就能升一級,多個貨架什麼的。
溫樂在頁面瀏覽了一下,花三個幣買下一包果味硬糖,又重新買了一顆自己先前吃的藥丸。睜開眼睛後,果然發現空氣一陣波動,剛剛買下的商品出現在牀上。
這樣的場景發生的有些太過詭異,於是只能在嚴嚴實實的帳幔中進行。又躺了一會兒,他起身攏了攏衣襟,朝着屋外喊:“沉香,叫上水桐,一會兒去太太那!”
溫樂這段時間身體不好,長輩們都派來人安撫,令他好生休息,不要到處走動。然而他對這身子的母親還是頗爲熟悉的。
溫家三房上下,在溫府內顯而易見的不討好。他剛醒來時,身邊也不見有多少照顧侍疾的幫手,反倒是地位矜貴的三太太韋氏,從早到晚沒日沒夜的守在榻前替他絞帕喂藥。雖然力道時輕時重,好壞也把握不好,但比之沉香水桐這些低頭唯諾的人,她卻懷着重若千斤的真感情。
溫樂上輩子與父母關係並不親密,韋氏所懷的情感,對他而言也頗爲陌生。其實對他來說,韋氏不論多麼無微不至,所面對的對象都不是現如今這個活生生的溫樂了。然而人心都是肉長的,韋氏的擔憂和掛念卻又實實在在是他在享受的。作爲佔據了她兒子身體的人,溫樂愧疚又暖心,久而久之的,幾個月下來,他也終於敞開心扉,將她當做自己得來不易的好母親。
前段時間大都氣侯惡劣,十二個時辰內,竟至少有十個時辰大雪不停。韋氏爲了照顧他,每天天不亮就匆匆趕到他的院子,這幾天溫樂的精神逐漸好轉,韋氏卻似乎染上了風寒,留在自己的院子裡養病。
寡婦門前是非多,三老爺雖說纔剛去,但溫樂已然明顯能感覺到韋氏在溫家開始小心做人了。這樣看來,和他一塊兒離開大都去往賦春,也不算是一件徹頭徹尾的壞事。
韋氏的院子,比起他的,似乎還要更顯荒蕪。整個院子裡見不到絲毫綠色的蹤跡,枯木禿枝四仰八叉的肆意生長,假山水塘更是死氣沉沉。從院門口進來,留守的老嬤嬤問安也都有氣無力的。
走不出多遠,耳畔便隱隱聽到小孩兒輕柔含糊說話的聲音,他腳步一頓,隨即走的更快了。
韋氏身邊的大丫頭驚蟄看到他頗爲驚喜,也沒有通傳,直接便打了簾子迎他進來。外面的天色雖不亮,但屋裡卻還要更昏暗些,四周點了不少的燭火,也沒叫習慣電燈的溫樂覺得多麼輝煌了。
韋氏並沒有擦粉,她臉色暗黃,看得出憔悴,正穿着一身厚實的墨綠色大襖裙。她倚在一旁的臥榻上,正笑吟吟的盯着坐在她榻椅前的一個小孩兒看。
“母親。”溫樂輕聲喚了一句,從黑暗中踏入內室。
韋氏見到他,簡直又驚又喜,立刻就意圖從牀上掙扎起來,嘴裡不住的說:“哎唷,樂兒,大冷天的,你來這兒做什麼!”
溫樂忙去扶她:“母親,您快躺下!”
韋氏嘆了口氣,拍拍他的手,眼中似有淚光:“身子好些了?路上帶沒帶手爐?”
溫樂不動聲色的微笑,讓她摸摸自己熱乎乎的手心,隨後在榻邊坐下,面帶憂慮:“先別說我,母親今日可有按時吃藥?我從院外進來,除了一個嬤嬤,竟只有驚蟄隨侍,其餘人母親見到了麼?”
韋氏一愣,知道兒子是擔心自己叫人怠慢,心中有些說不出的熨帖。
他這兒子,什麼都好,連模樣,圓潤成了這樣也還能看出俊秀來,她唯獨不滿的,也只有他的脾性了。
三房在溫府地位頗爲尷尬,連帶着溫樂自小也都和母親一起謹慎做人。也許就是因爲這個關係,這孩子自小到大都異常膽小懦弱,輕易不敢與人紅臉,被幾個堂兄欺凌時,也只敢一個人躲在假山內偷偷的哭。韋氏雖然心痛,卻也無能爲力,她本分慣了,又哪裡能爲了溫樂去和幾個尖酸的妯娌爭執?
然而這回大病初癒,這孩子身上的架勢,看去卻有些不同以往了。
韋氏點點頭,含着笑朝椅子上坐的端端正正的孩子招手:“庸兒,快來給你爹爹說話!”
坐在椅子上那小孩,看去不過三四歲,玉雪白嫩,又胖乎乎的,倒很有幾分可愛。
這是溫樂的便宜兒子,他母親便是早年韋氏給溫樂撥的一個大丫鬟青簌,原本大概是拿來教他人事的,沒料到一招中第,後來就生了出來。他母親卻在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自那之後,這孩子一直就養在韋氏這兒。
他們這一輩是道字輩,三老爺那時也對這金孫喜歡的很,竟然不苛求他出身,對他百般寵溺,還親自爲他起了名字。
溫道庸,溫道庸,這個庸,可不是庸碌的庸,而是中庸的庸。
日後溫樂娶妻生嫡子,這個如今受盡寵愛的小圓胖,可不就得明哲保身麼。
溫樂卻不想那麼多,古代教育古怪的很,偏不讓父子親近,要搞得長幼兩輩等同貓與老鼠。他從現代來,又是愛孩子的脾氣,看圓小胖一雙烏油油的大眼睛略帶些委屈的盯着自己,他便笑笑,伸手把孩子抱到懷中,問:“庸兒,今日可曾聽話?”
圓小胖對父親的懷抱又是新奇又是喜歡,抿着嘴小臉片刻染上了紅,又羞又怕的低頭說:“父親,我今日和祖母學了千字文……”
“哎喲!這樣本事?”溫樂眉飛色舞的把小孩舉在半空狠狠親了兩下,“乖兒子!阿爸給你糖吃!”
他說完,將揣在衣領內的一包糖給取了出來,塞在圓小胖懷裡:“快去吧!叫奶孃剝給你吃。”
圓小胖受寵若驚的抱着糖果,新奇的瞧瞧這五顏六色的小塊兒,又盯着忽然和自己這樣親近的嚴肅爸爸瞧。
溫樂還想說些什麼,小孩卻猛然收回眼神,滴溜溜的朝着外屋跑出去了。
眼見屋內已然沒有別人,溫樂嘆息一聲,握住韋氏的手:“母親,這幾日便委屈你了。皇上如今尚未下明旨,但我猜着,也就是開春那兩個月了。”
韋氏本在目瞪口呆的看他,聞言眼眶立刻一紅,無端落了淚來。
拍拍兒子的手,她哽咽道:“苦了你了!你大伯二伯那兒,母親沒有再多的本事。這幾日我差穀雨小滿她們,將我陪嫁的那幾個莊子給脫手。這筆錢便不叫府裡知道,咱們一家……唉!”
溫樂眼中有些沉鬱,溫府如今就是一盤散沙。莫說上頭的皇帝在虎視眈眈,就連自家的兩個大伯家裡,也各有各的心思。溫樂赴任的消息傳出來後,這幾日府內的花銷便大了起來,前段時間韋氏忽然想起自己的嫁妝,開了庫房一瞧,卻只剩下一半不到。
這當口,委屈和苦楚,再難也只能默默吞下。
溫樂勾起笑來:“母親在擔憂什麼?嫁妝沒了便沒了,兒子也不會坐吃山空。況且那些個嫁妝夠頂什麼用?等到了賦春,兒子定能賺回千百倍來!”
韋氏輕笑,心中卻仍舊擔憂不已,蠟黃的臉色又暗了三分。
溫樂有些黯然,如今形勢比人強,他雖被封了爵位,但多數人還是以爲去賦春便離死不遠。在溫府人微言輕慣了,更加沒有人會看在爵位的份上對他高看,韋氏受的這些委屈,也只能等到日後再來找回場子。
韋氏見他神情變幻,表情更加憂鬱:“罷了,大都這地方,咱們一家走了也清淨。”
外頭驚蟄這時忽然輕聲道:“太太,大人,潤少爺到了。”
韋氏一愣,表情頃刻間便緊張起來,眉宇間似有畏懼。
內室的屋簾被一把掀開,一個精壯高挑的男人揹着光邁步進來,穿着一身皁色的常服,大袖自半空甩出個圓潤的弧度。
就着屋內昏暗的燭光,溫樂也總算能看清楚來人的模樣。
這人皮膚白淨,眉如春山,鼻樑頗高。一雙眼睛並不算很大,卻細緻高挑,眼尾上翹,目光流轉間,竟有些隱而不發的威赫,實在是書冊記載中“丹鳳眼”的原型。他嘴角微勾,好像噙着笑意,這樣一看,又很有些溫潤柔軟的味道。
三房的大少爺,卻並非誕於韋氏的肚子。這本是異常尷尬的一個位置,然而在溫府內,卻還真沒有幾個人敢對這位庶少爺多有不敬。
就連韋氏,這樣一看,也是對他隱約有些畏懼的。
溫樂見他眼波流動,笑意盈盈的和韋氏問安的模樣,心中漸漸泛起了疑惑的波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