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麥明河並不真以爲,紅髮男人聽她一喊,會馬上止住腳不出門。
逃生希望就在眼前了,誰會放着那一步不邁呢?
所以接下來的事,確實大大超乎她預料:紅髮男人急急收回正要邁入走廊的一隻腳,甚至因爲動作太猛,差點讓自己失去平衡;他一手扶住牆壁,單腳往後跳了兩步,在門口與圓腦袋之間停下,罵了一句粗話。
“你怎麼知道的?”他目光越過一個個圓腦袋,落在麥明河身上。
雖然房間裡擠滿了要對他們下手的“居民”,可此刻卻是刀鋒之間的一線空隙,是一個難得能搭幾句話的機會。
麥明河立刻答道:“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只知道不能出去。你看見什麼了?你可不是聽了老人言纔不出去的吧?”
“別亂充我大輩。”紅髮男人煩躁地一抹臉,說:“門口有個居民。”
病房門大敞着,露出空蕩明亮的走廊;走廊燈光中,地板磚上連一片陰影都沒有。
“真的?了不得啊,難道會隱身術?”麥明河驚訝之餘,忍不住感嘆道,“這技術真研究成功啦?我記得七五年還是七九年那會兒,有科學家說能用什麼電磁波……”
“你別絮叨亂七八糟的,”紅髮男人打斷她,臉色更不好看了。“你怎麼知道不能出去?”
麥明河先看了看細長病人。
她年輕時身高一米七二,可也只能瞧見細長病人的肚臍眼;病號服短了一大截,掛在胸口上,肚子上一個黑洞洞的孔——她不敢多看,馬上轉開了目光。
麥明河還沒忘自己莫名其妙邁出去的那一步呢。
細長病人仍然不甘心,但正如圓腦袋所說,只要她處於圓腦袋包圍中,它好像就不敢進來。
她有一個喘息機會,卻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這些玩意兒,都是爲了害人來的,是不是?”麥明河解釋道,“它們這麼熱心腸要幫我出去,那肯定就是不能出去唄。”
紅髮男人頓了一頓,彷彿麥明河這話是塊手帕,把他嘴噎住了。“……就這樣?”
“別的理由吧,倒是還有兩個,”麥明河怪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你認同不認同。我看伱對巢穴熟悉,你看看,這些大腦袋的臉上,是不是長了很多紋路?”
紅髮男人點點頭——他只有一半精力在麥明河身上,另外一半注意力,始終在圓腦袋、細長病人與空門口之間,徘徊提防。
“跟妊娠紋同理,”他低聲說,“但是他們長到臉上去了。”
看紅頭髮不像結了婚的人,對這方面倒是有點知識;麥明河不由想起,以前的男人,要是多懂一點女人這方面的事,好像都是一種恥辱。
現在年輕人好像不一樣了,不知道變得多不多。
“對,他們的頭被撐得如同十月懷胎,和孕婦肚子一樣長紋不奇怪,但也得是活人的皮膚被拉扯得纖維斷裂,纔會出現紋路。
“我心想,巢穴裡的這些鳥兒居民,都不是人啊,費勁長些妊娠紋幹什麼?如果大腦袋們原本是活人的話……那是什麼東西把它們給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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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水泡似的眼球轉過來,看了看她。
紅髮男人盯着門口,點點頭,說:“有道理。說明把人變成這樣的居民,目前還沒現身,在哪裡潛伏着。”
雖然看不見,那東西卻就在門口;這麼一想,怪不得圓腦袋們都站在房間中央,卻把門讓出來,不去堵門。
如果麥明河沒按四次鈴,如果藏在門口的東西是她叫來的唯一一個居民,那她必然會繞過房內人影,直往門口跑——那種境況下,可難免要一頭撞進那東西手裡。
從天花板下,傳來細長病人的聲音:“推理遊戲,玩夠了吧?”
聲音黏膩地滑進耳朵裡,麥明河又一陣陣犯起暈眩,噁心得想吐——把侵入身體內部的病菌、毒素排出去,是生物本能。
細長病人慢慢彎下腰來,它的臉即將脫離昏暗,露在門口亮光中了。
紅頭髮忽然叫了一聲“別看它!”,麥明河馬上掉轉目光,退到一個圓腦袋身後,心臟又砰砰急跳起來,發現嘴巴又幹又苦,不知多久了。
“給我,”
細長病人彎着腰,它的頭顱懸浮在麥明河上方,聲音迴盪着,淋淋漓漓地落下來,讓人幾乎錯覺聲音中夾雜着黏液和碎肉。
它的手在人羣上空盤旋幾次,好像想抓麥明河,卻始終沒有伸下來,只嚎叫道:“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
麥明河弓起身子,胃液不受控制地涌上來,譁然灑濺在地上。
她頭暈腳軟之下,伸手一抓,抓住一個圓腦袋的胳膊;那個圓腦袋頓時哼哼着呻吟起來,小聲說:“痛……好痛……”
頭骨分家都不叫痛,扶你胳膊一下,就痛了?
麥明河喘息着,直起身鬆開手,圓腦袋不吭聲了。
“媽的,這傢伙一心想要僞像。”紅髮男人站在牆邊,盯着細長病人說:“巢穴裡,想要僞像的居民其實不多,偏偏你遇上了一個難纏的。”
就算不看不靠近,光是聽細長病人一直嚎叫也受不了;麥明河持續吐下去,過一會兒就得脫水昏厥,成爲俎上魚肉。
紅髮男人不止有經驗,可能也有應付辦法。她正想問他怎麼辦時,就聽紅髮男人又開口了:“……石頭剪刀布。”
什麼?
天花板下“沙沙”一響,連細長病人好像都朝他轉過了頭。
“你念咒呢?”麥明河苦笑着問。
“不,我是忽然想到了這個遊戲。”紅髮男人貼着牆,站在遠離麥明河與各個居民的地方,說:“你想,爲什麼細高個想抓你,卻不伸手抓你?”
“它……忌諱?”
“對,它不敢動圓腦袋。圓腦袋說了,它們克它。所以它也不對門口居民下手,因爲它一轉身,背後的圓腦袋就能撲上去。”紅髮男人繼續說道:“具體爲什麼,我也不知道。然後細高個兒克你,毫無疑問——”
麥明河聽到這兒,明白了。
“就像石頭剪刀布彼此循環相剋一樣,”她說着,試探着朝圓腦袋伸出手。“接下來是……我克圓腦袋?”
她一碰着對方胳膊,圓腦袋頓時嗡嗡哼叫起來,甚至腿腳都開始抖抖地打篩子了。
“我也不明白爲什麼它們害怕你。”紅髮男人說。
“不是怕噢……”
細長病人一截一截地笑起來,好像意識到,可以用自己的聲音折磨麥明河——不得不說,它找對方向了。
“這些人類,被門口那傢伙抓住後,灌入自己體液,做成肉觸手,一根根直立於地上,專門用來對付其他居民。”
麥明河想多聽點訊息,就是不知道自己的五臟六腑夠不夠吐的。
細長病人說話時,她半彎着腰,感覺肚腹深處好像有巨獸翻騰,要擠出喉嚨;她除了像蝦子似的弓腰痙攣,根本毫無辦法。
“人要活着才能當肉觸手。被別的活人一激,體液的麻醉效果就打折了,肉觸手就有恢復意識、脫離本體並死亡的風險。”細長病人近乎耐心地解釋道,“你碰到他們,就等於把他們重新喚醒,帶入了無法想象的痛苦中。”
“住嘴,”最前方一個圓腦袋,平淡地說。
麥明河與它英雄所見略同——快住嘴吧。
“原來如此,局面僵住了。”紅髮男人微微鬆了口氣,說:“肉觸手如果攻擊細高個,就要動,一動,就要把你露出來。細高個若是藉機抓住你,就可以利用你,讓肉觸手甦醒脫落,最後它們兩敗俱傷。但這跟我又沒關係,把我捲進來,可真是冤。”
從人類到居民,誰也沒理他。
……他大概打算好了,要趁居民一會兒對自己下手的機會逃跑吧?
麥明河一邊氣,一邊吐,一邊羨慕,恨不得與他易地而居。
“我們可以學習人類的協商精神。人給你,”細長病人一點不在乎麥明河會不會把胃袋吐出來,“僞像給我。”
糟了。
“怎麼給?”一個圓腦袋問道。
“你讓肉觸手分開,”細長病人說,“我摘下她身上的僞像,就把她扔到門口,扔進你嘴裡。”
“保證嗎?”
“當然。我對她沒興趣。”
圓腦袋沉默一會兒,答道:“可以。”
麥明河覺得很不可以。
但她後背上急出一層汗,也不知道該怎麼阻止纔好。就算她能克圓腦袋,那又怎麼樣?難道她還真能把自己唯一的護城河消滅掉?
眼看圓腦袋們果然從她面前分開了,她一時能做的,也只有跟在圓腦袋們身後跑——它們退到哪兒,她也就跟着退到哪兒,一時間,簡直像在玩一場要命的老鷹抓小雞。
“一開始就把僞像給我,說不定我還能留你當個活老太太。”細長病人一點不在乎這點拖延和抵抗,平平板板地笑起來,“你卻偏要自作聰明,反誤性命……”
它的話說不到一半,麥明河已經不由自主彎下腰,又是一陣乾嘔。她已經把能吐的都吐乾淨了,意識暈眩模糊,感到身邊圓腦袋正匆匆退開。
不行,得跟它們一起——她來不及直起身,細長病人已探下一隻手,緊緊握住了她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