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金燦燦跳躍在樹葉尖上,風吹過,樹葉顫抖搖曳着,李喬和錢小沫站在樹下。頭頂濃郁的樹蔭彷彿帶着盛夏的味道,讓人忘卻了寒冬的冷冽。這種感覺,就好像李喬一直以來在錢小沫心裡的感覺一樣。
“你不用太擔心錢小湘的病情,美國的專家今天就會抵到療養院。”
李喬凝視着錢小沫臉上絲絲的金色的光線,淺笑着幫她先開了口。
錢小沫抿着脣角,微微垂着眼瞼盯着自己交握在腹部的雙手,徐徐說道:“其實我想說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李喬眼波微轉,想起了昨晚脫口而出的那句真心話。
——“我愛她!我不是在勾搭,我是愛上了小沫!”
她是想要給他一個答案嗎?
李喬思索着,臉上的神情越發溫柔,風拂過他額前的碎髮,掀起了一層金色的光浪。
錢小沫擡起眼眸接上了李喬意味深長的目光,心裡卻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她安靜地望着他,只是這樣望着他,眼神裡沒有任何感情的成分,彷彿只是在看着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這樣的眼神,反倒讓李喬的心裡狠狠一緊。
“昨晚因爲我,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還害得你手上,我很抱歉。”
這樣的開場白,李喬已經預見到,某些他害怕卻又遲早會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同時我也很感謝李院長……李院長爲了維護我,甚至不惜和雷銘打了起來,還故意說你愛我來激怒他。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李院長爲了保護我,所以……”錢小沫略微一頓,眨了眨濃密的睫毛,“我很謝謝李院長,真心的。”
李喬眸中的笑意漸漸散去,他的真心話在錢小沫的耳朵裡只是爲了她的權宜之計?
他的心,冷不丁地被狠狠一擰,像是有人要硬生生地奪走。
是啊,難道他還真的以爲錢小沫會把他的真心話當做真心接受嗎?
李喬微揚的脣角失去了上揚的弧度,微顫的睫毛下,那對深邃的眼眸黯淡無光。
他卻努力穩住了心中的震盪,既然對錢小沫而言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也不能讓錢小沫看出這的的確確是真的。否則,現在驟然冰冷的氣氛只會變得更加尷尬。說不定,連那最卑微的朋友關係,李喬也會失去。
無論如何,事實就是,錢小沫拒絕了他。
“李院長……”錢小沫柔聲說道,“你知道我很笨的,昨天那種場面,如果不是李院長在場幫我,我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而這種事情,我原本就不該拖你下水。所以,我知道我只說一聲謝謝是遠遠不夠的,只要李院長不嫌棄我笨,不覺得我是高攀,我想要和李院長做好朋友,可以嗎?”
李喬清淺一笑,雙手插在褲兜裡,眸色輕柔,“你一點都不笨,小沫,你很聰明。”
聰明到,這樣輕而易舉地拒絕了他,讓他根本不敢再進一步。
李喬心裡苦笑着,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如果我真的聰明的話,昨天那種局面,就不需要李院長來幫我了。”
李喬的心裡愈發苦悶,錢小沫的話外之音比她這句話還要具有殺傷力。
如果她早點發現自己的心跡,是不是昨天那種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因爲錢小沫根本不會給他這種機會?
李喬搖了搖頭,錢小沫根本沒有那麼呆傻。
“你不笨,真的,你只是比任何一個女孩都還要單純、善良,也……更值得被人愛。”
風吹過,掀起一陣墨綠色的波浪,浪頭是陽光燦燦的金色光斑。
李喬和錢小沫站在樹下,落葉落在了他的黑色皮鞋鞋尖上,風卻吹亂了她垂腰的長髮。
他不再言語,她伸手將亂髮別在耳後,時不時傳來的鳥鳴聲,時間走得輕快。
……
……
晚上,雷銘如約而來接錢小沫下班回月間別墅。
一路上,雷銘都沉默不語。
錢小沫一個人說着錢小湘的情況,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美國的專家重新提取了姐姐的血液樣本,不知道結果會怎樣……我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看他們的臉色,我想姐姐的情況真的不容樂觀……李院長……”話頭一頓,提及李喬是錢小沫無心的,但她卻不敢再說下去,害怕雷銘生氣,她趕緊偷偷瞥了眼雷銘。
雷銘專心致志地開着車,錢小沫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聽自己說話。
見雷銘似乎並未注意自己的樣子,錢小沫才漸漸放大膽子仔細打量着他。
雖然是夜晚,但是路燈燈光搖晃下的雷銘,臉色煞白得讓人錯愕又讓人驚心。緊皺的眉頭彷彿鎖着解不開的亂麻,錢小沫都快要忘記他不皺眉的樣子了。深邃的眼眸裡也藏着無法言語的煩悶和苦惱,錢小沫每次都想問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大多數時候都被雷銘冷峻嚴肅的神情嚇了回去。
那張飽滿的雙脣比女人的還要充滿誘惑力,總會讓人有想要吻他的渴望。可雷銘卻始終緊緊抿着雙脣,比一條縫還要直,還要密,就像是用針線被人縫了起來。錢小沫偷偷望着他,想要撫平他的眉頭,想要他的嘴角上揚,可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哪怕是下定主意要重新追求他,錢小沫也沒有實實在在行動。
她怕自己被討厭,適得其反,於是小心翼翼,謹小慎微,越發叫自己心裡難受的很。
錢小沫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瞼,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反正說了,他也沒有在聽。
一路沉默了良久,雷銘已經開回了市區,街道上車很少,人更少。
他緩緩踩下剎車,等着紅燈,餘光瞥向錢小沫,納悶她怎麼沉默了這麼久。
錢小沫低垂着頭,雷銘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他撇了撇嘴,之前錢小沫提到了李喬,難道現在就在想那個傢伙?
雷銘心裡鄙夷着李喬,右手握着方向盤,左手胳膊肘搭在車窗上,喃喃道:“之前答應你的事情,我已經搞定了。”
錢小沫忽然擡起頭來,詫異地望着雷銘,好像他同她說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什麼時候休息?”
“我……我看看排班表……”錢小沫急忙翻着自己揹包裡的記事本,“明天休息。”
“嗯,就明天。”
話音落地,紅燈轉綠,銀色跑車轟隆一聲呼嘯絕塵而去。
錢小沫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月間別墅。
和每天一樣,李彬已經睡了。
錢小沫故意放輕腳步上樓,雷銘走在她的前面,徑直走向書房。
錢小沫怔怔地停下了腳步,看着雷銘的背影,她心疼得幾乎脫口而出,卻在舌尖上吞了回來。這麼晚了,雷銘還要熬夜加班嗎?錢小沫的手扣緊了樓梯的護欄,剛剛在車子裡雷銘憔悴又疲憊的模樣再度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都已經這個樣子了,雷銘還不肯好好休息嗎?
錢小沫還沒走,雷銘忽然又從書房裡走了出來,朝錢小沫走來。
她的心噔噔噔地狂跳不止,雷銘越走越近,她的心越跳越快。
錢小沫思量着說些什麼,手下更加是抓緊了樓梯的護欄。
眼見着雷銘站在了自己面前,錢小沫滿心歡喜剛開口,一個“雷”字剛剛發音,雷銘已經當錢小沫全然不存在似的,擦過她的肩頭揚長而去。一陣冷風撲在錢小沫的臉上,她忍不住身子一顫,冷得打了個激靈,大腦瞬間清醒。
她轉身望着樓梯上雷銘的背影,竟是那樣冷冽如刀,錢小沫好像整個人都跌進了冰潭裡。
雷銘大步流星走到廚房,拉開了冰箱的門,橘黃色的暖光照在他的臉上,一陣冰箱的寒氣涌了出來。雷銘在冰箱裡捯飭了一陣,什麼也沒拿關上了門。又在廚房裡的櫃子裡翻找着什麼,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雷銘轉身走向隔壁房間,從酒架上隨手拿了瓶白蘭地,剛出門就看見錢小沫站在門外。
“咖啡沒了,記得買。”說完,雷銘擦過錢小沫的肩頭。
“冰箱裡的速溶咖啡我扔掉了,櫥櫃裡的咖啡豆我也扔掉了。”錢小沫回答得乾脆,轉身看着雷銘,一把從他手裡搶走了白蘭地,半是心疼半是擔憂,“早點休息吧,這樣下去很傷身子的。”
雷銘看着空落落的手,撇着嘴,瞪了眼錢小沫,只撂下一句話“不用你管”,他便又搶回了白蘭地酒瓶,大步離開。錢小沫望着他的背影,這回沒有再追上去。
不用你管。
又是這句話。
錢小沫冷哼了一聲,心裡冰冷得早已經麻木到了毫無知覺。
走廊陰沉的黑暗中,她蕭索孤寂地一動不動,月色透過窗戶隱隱灑在她的腳前,不過一片銀輝,沒有絲毫的溫度,也沒有絲毫的意義。對於雷銘,她或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
……
第二天,錢小沫從睡夢中驚醒,一坐而起。
連續這段日子,她幾乎都是從噩夢中驚醒的。
錢小沫看了眼時間才鬆了口氣,翻身下牀梳洗好了才下樓爲雷銘和李彬準備早餐。
和往常一樣,早餐剛剛準備好,他們前後腳下了樓。
雷銘在主位上坐下,雙眼充血,面容消瘦,又是熬了一夜的樣子。
錢小沫在牛奶里加了蛋白粉,額外再補充營養,遞給雷銘,他接過喝了一口。
“你之前答應我的事情……”錢小沫站在雷銘身邊,試探着開了口,“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吃完早餐。”
“你……不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
雷銘回答得斬釘截鐵,錢小沫知道自己沒法子改變他的主意,只能坐下來,手裡拿着麪包卻一口都沒吃,反而看向李彬,“我之前幫你準備了一套衣服,今天,我們一起出門。”
李彬正吃着三明治,聽錢小沫這樣一說,瞪圓了眼睛看向雷銘。
“我們……是要去哪裡啊?”
李彬問着,錢小沫同樣看向雷銘。
雷銘動作優雅地切着盤子裡的煎蛋,呢喃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