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主人的話音落下，在場的神祗既興奮，又恐懼。
斯萊厄知道祂們在興奮什麼，但一時想不起，祂們到底在畏懼什麼。
僅僅只是律法嗎？
還是……
很快，這個答案便被揭曉了。
一位神祗主動出聲問道：
“告訴我…如此一來，那預言裡的命運古卷便不會現世麼？”
命運古卷。
斯萊厄努力想了下，恍然記起了那個遙遠得幾乎無法追溯的預言。
當年，卡加烏斯受神王閃恩所託，曾經預言過天國的降臨，以及命運古卷的現世。
只聽那女主人輕聲說道：
“除了你們的父，誰又知道呢？”
忽然，她話鋒一轉，
“可若不讓祂看到你們的意志，祂的思想又怎會動搖？
在場衆神們微微一滯。
命運古卷…
在那卡加烏斯所作出的預言之中，世間一切都要被其界定，衆神徹底失去宰治人間的生氣。
那比律法更讓祂們感到絕望。
“我們不可讓它現世。”
一位揹負劍盾的神祗出聲道，
“一旦如此，諸神都將不再是神祗，而是一個個冰冷腐朽的石像。”
這時，斯萊厄有些恐慌了。
祂總算認清楚，自己參加的這場宴會，並非爲了讓神祗們發出無足輕重的抱怨，而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反叛。
“是的，就是如此，你們若不行動，又怎能掙脫命運的束縛？”
那女主人笑意瑩然，
“要記得，你們可是神靈，
要成就，唯有神靈可成就之事。”
斯萊厄想要離開了，祂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管這羣神祗到底還想要說些什麼，自己現在就要離開，自己不能待在這裡，否則遲早要被捲入進去。
然而，念頭剛起時，那位女主人鬼魅般站到了斯萊厄的面前。
斯萊厄屏息凝神。
只聽那女人說：
“我的神告訴我，斯萊厄似乎並不滿意這場宴飲。”
神祗們齊刷刷地轉過頭，目光齊聚於謊言與詭計之神身上。
“不，我從沒有這樣滿意過。”
斯萊厄牢牢地坐穩着，掩蓋自己的離去之意，轉移話題道：
“你們想要成就什麼？我很感興趣。”
這時，一位神祗忽然開口了。
斯萊厄的記憶很模糊，祂記不清那神祗的面貌，只知道祂是六神之首，而且，沒有一位神祗比祂更顯得聖潔。
“一個新的創世神話。”
那位神祗如此說道，
“留有諸神足跡的創世神話，從一部全新的經文開始，到揭露我們眼中的世界真理。
在這個神話裡，先有善惡，再有世界，我們的父將身具兩面，一面在已經降臨的天國，而另一面則是永恆的原初。
諸神將有無限的功績，而不是像那現行的經文裡般無足輕重。
當凡人敬奉我們，如同敬奉我們的父那般時，我們將完成一直以來的夙願。”
斯萊厄有些勉強地說道：
“真是個…偉大的想法…不妨問一下，究竟是什麼夙願？”
“我們經歷過凡人眼中的神話，
見過諸神之戰，又見過末日的降臨，
可我們卻未曾嘗試過…
六神之首慢慢道：
“……聽命於自己。”
…………………………………
人骨教堂內。
這座教堂早已塵封多年，今時今日，卻多出了一位人影。
“聽命於自己…”
斯萊厄回憶着那句話。
相較於那六神的夙願來說，重建舊秩序只是個幌子，只是一條實現夙願的道路。
這就好像，凡人們常說的託古改制。
謊言與詭計之神抱着腦袋，努力回想起那一位位神祗的面容，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祂的記憶被做了手腳，六神將祂們的身份隱瞞了起來。
“聽命於自己…”
斯萊厄再度呢喃。
即便有着律法的束縛，這些年來，謊言與詭計之神仍舊行走於人間，只不過在律法的框架之下，祂不得不變得更加善意了些。
斯萊厄善於鑽種種規則的空子，也樂於愚弄那些自傲而循規蹈矩的神職人員們。
正因如此，斯萊厄對於真教的種種經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再關於三千年前的毀滅之中，秩序在瓦解，在崩壞，而天國與律法還未曾降臨，在那時，諸神與凡人們都以自己的意願行事。
“再也沒有比那更加聽命於自己的時候了…”
斯萊厄喃喃道。
聽命於自己，倘若有朝一日，你們無法負擔起拯救自我的重量……
謊言與詭計之神沒有再想下去，祂屏息凝神，飛快地在這個龐大的地下墓穴羣裡穿梭着。
斯萊厄，準確來說，是來自過去的斯萊厄，在教堂的各處徘徊着。
祂看上去像是在找尋誰的身影，來回穿梭在各種各樣的墓穴之間，時不時便踩碎或敲碎幾個人骨緩解無聊。
這位謊言與詭計之神很是急不可耐。
“該死、該死！”
祂低聲咒罵着誰，
“該死的苦難女士！”
人骨教堂是時空混亂之地。
沒人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人骨教堂的時空便錯亂了順序，也沒有人知道，在人骨教堂究竟能溝通多遠的過去和未來。
謊言與詭計之神在尋找的苦難女士，是伊蓮娜的父親曾在人骨教堂中見過的人，亦是維娜卡納在追蹤的人。
斯萊厄抓着腦袋的頭髮，狠狠拉扯着，祂在人骨教堂裡徘徊很多天了，卻始終沒有找到要找的人。
“真是該死的東西，我的父啊，求你保佑我找到她！我可不想跟那六個東西一起死。”
謊言與詭計之神明白，單純的咒罵其實無濟於事，但如今祂除了咒罵以外，便沒有太多發泄情緒的辦法。
斯萊厄繞過一座偏廳，人骨教堂是一連串的大型墓穴羣，想在這裡找一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但斯萊厄只能堅持，否則一切都將倒向祂不希望發生的結局。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真的是主的庇佑，斯萊厄忽然看到遠處，有影子在搖曳。
謊言與詭計之神猛地打起精神，祂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心裡祈禱着那不是一個被自己吵醒的屍鬼。
半響之後，那影子動了，竟然徑直朝着斯萊厄走來。
斯萊厄停住腳步，滿臉警惕地看着來人。
待那人完全出現在斯萊厄面前時，祂吐出一句：
“終於見面了，苦難女士。”
那女人渾身被一團濃霧的黑影包裹着，她高大得像個小巨人，手裡杵着一根柺杖，面目都在黑影裡，讓人無法看清。
唯一能注意到的，是她的雙眼空洞而漆黑，像是沒有眼珠一般。
女人一言不發着。
斯萊厄等着這女人開口說話。
無論怎麼樣，自己都不會讓她在自己面前溜走，拜託，自己可是找了不知多少年了。
不知過了多久，斯萊厄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先忍不住開口道：
“該死的東西，你要將我的兄弟姐妹們蠱惑到哪裡？”
這時，那女人終於冷不丁地說道：
“據我所知，你們諸神之間並無親緣關係。”
“但我們有同一個父親。”
斯萊厄不耐煩道：
“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讓一個凡人成神？”
女人似乎覺得沒有在斯萊厄面前隱瞞的必要，她是主動出來見見這位神祗的，她開口道：
“是的，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星辰的靈魂與凡人的靈魂都同出一源，本質上並無差別。
只是凡人的靈魂侵染了太多的污穢，許多東西都要被清除，由此方可重返到最原始的‘神之靈’狀態，纔可以入主到星辰之中。
就像你們神靈剛剛覺醒之時，也是茫然無知，靈魂是多麼純粹。
斯萊厄，你沒發現，那位原初使者一點點地變得像一位無情無義的神祗麼？”
斯萊厄對此並不耐煩，祂尋找這個女人，可不是爲了聽她講這些的。
謊言與詭計之神上前一步，進一步道：
“比起凡人成神，我對你和你背後的神靈更感興趣。
嘖嘖…來自未來的神，你的神究竟何德何能，能夠將我的兄弟姐妹們都蠱惑？”
“那不是我的神的能耐。”
女人不冷不淡道：
“那是主的能耐，我的神只是借用了祂的命運古卷。”
斯萊厄怔了怔。
一時之間，祂的頭腦裡掀起一陣風暴。
在這背後的原因，或許遠比祂之前所想的要複雜得多。
苦難女士並未停下聲音，她繼續道：
“我與維娜卡納是同時代的人，你應該見過她。
在那個時候，命運古卷的一半破碎了，所以她纔會滿世界地收集古卷的殘頁。
斯萊厄，謊言與詭計之神，本來我是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然而，聖馬德爾如今在爲我牽制維娜卡納，正因如此，我纔有些許時間來與你見面。
現在，不妨讓我做出一個預言。
待那位原初使者登神之時…一切的真相將會被揭開。”
斯萊厄很清楚，原初教會的登神儀式究竟要如何。
在一個靈魂強大的凡人軀殼裡植入黃金之心，逐步逐步清除他所有的情感。
近千年來，六神揀選過不知多少的凡人，要麼其靈魂不夠強大，要麼便是無法容納黃金之心，爲數幾位符合條件的，卻因爲黃金之心所帶來的痛苦而選擇自盡。
六神爲此準備了數以萬計個日夜，終於迎來了一位靈魂強大、能夠容納黃金之心的同時，心智堅強到足以忍耐情感的流逝與重重痛苦的使者，那些寫上所謂《第三先知書》裡的預言不再是一場空話。
黃金之心存在的意義，在於改造那人的靈魂，清除身爲凡人的種種缺陷，得到雷霆星辰的認可。
在這之後，便是集合六神之力，利用多年來對原初意志的獻祭，從而攥取原初意志的力量，開啓一條供給凡人登神之道。
最後，那位登神的神王將集合諸神，承受原初意志的偉力，讓天體國度與那高居於蒼穹的天國分庭抗禮。
一切都是爲了逼迫諸神的父讓步。
祂們所求的，是無上的律法不再約束諸神，諸神自有屬於祂們的秩序，直至最後完成夙願——聽命於自己。
爲此，六神在天平上，不斷地增加着談判的籌碼。
無論是原初教會、被獻祭的凡人們、天體國度的羣星，即便是經文裡的預言中的原初使者，終將登神的王，同樣是交易的籌碼。
祂們渴望讓祂們的父妥協。
來自過去的斯萊厄清楚地知道這一切。
但祂不清楚眼前這女人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如果不是你，祂們不會如此順利，更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如何構築一條登神之道。”
斯萊厄緊緊盯着眼前的女人，
“即便能想到，也起碼得十個千年。”
凡人與神祗的靈魂同出一源的原理，斯萊厄化作天降寶石的時候曾經利用過。
祂知道，原理是如此清晰明瞭，但到了動手行事時，才知道到底有多麼複雜。
自己用凡人的靈魂修補自身的靈魂都尚且如此，更何談讓一個凡人登神。
自稱苦難女士的女人轉過了腦袋，空洞的眼眶正對着斯萊厄。
“我想做什麼，都與你無關。
我只爲我的神而來，一切行事都是爲了祂。”
斯萊厄諷刺道：
“你看起來真像個先知，有沒有興趣爲我的《謊言聖典》服務？”
“謊言與詭計之神，你謬讚了。”
苦難女士極有禮貌地鞠了一躬。
“你想爲你那連嬰兒都不是的神做什麼？”
斯萊厄冷聲問道。
苦難女人緩緩道：
“我希望你能放尊重一些。”
“在這世上，只有我的父才能讓我尊重，”
斯萊厄補充道：
“不得不尊重。”
苦難女士面對着斯萊厄，搖了搖頭，
“我無法回答你。
我的神不讓我回答你，不過，你是祂計劃的一部分，你們都是。”
斯萊厄拍了拍手，嬉笑道：
“好吧，我也放棄了友好會談。
你或許有所不知，在遊歷人間時，我曾學過一些折磨人的手段。”
話音落下。
謊言與詭計的神力頃刻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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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萊厄上前一步，四面八方的骸骨都在輕輕顫動，異變陡生。
苦難女士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我的時間不多，但聖馬德爾已爲我分擔許多。
謊言與詭計之神，
讓我在你身上試試，我的神給予我的恩典。”
要考試，只能二合一來更一新（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