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在公寓又寒暄一陣,趙青萍說:“蘇小姐,這樓上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收拾出來的。看來你需要在別地暫住了,當然出了這種事,你就是退租也是可以的。”
蘇三選擇趙家公寓,就是因爲這裡是繁華街區,離報社不遠,生活非常方便,主要是閣樓的房租便宜,租戶們還算是體面人,住的挺舒服,當然不希望就這樣搬離,便急忙說:“我在這裡住習慣了,等清理好了我再回來。”
“蘇小姐現在住哪裡呀?”
二樓太太問。
“暫時在一個朋友那借住。”
“咦袁太太,你原來的房子租出去沒有,不如租給蘇小姐暫時住住也好,住朋友家總是不隨便的。”二樓太太顯然是個熱心人。
“我那房子在芙蓉裡,地方亂的來,有文化的小姐是看不上的,是的吧,蘇小姐。”
“哪有啊,要是租金便宜我就租了。那個朋友也是別人介紹的,暫時落腳幾天而已,住得久了怕是什麼是非都來了。”
“可惜,我那房子租出去了。呵呵,真是不巧哦。”
趙青萍有點尷尬地笑笑。
蘇三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趙青萍站在樓梯口,指揮着工人忙碌。
這個袁太太挺有意思,不想租房子給自己就找那麼多理由。還有馮偉華,忽然間脾氣好大,蘇三每天早出晚歸上班很是辛苦,只是看到馮偉華他們走在一樓樓梯下打牌,原來他不喜歡別人去他家的?這些人真是奇奇怪怪。
蘇三在街邊小店買了兩個燒餅,包在油紙包裡回到肖琴的住處。肖琴並沒有給她鑰匙,於是她敲了敲門。
並沒有人開門,蘇三這纔想起,肖琴做法醫也是兼職,她本人其實是聖瑪麗醫院的醫生,也許是今晚值班?那自己不是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怎麼辦呢?她想了想,還是回報社加一晚上班好了,順便明天的號外寫完,也許能趕上夜班排版。
她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捏着油紙包又走下樓。肖琴住的公寓在大興裡,離蘇三原來住的巨籟達路並不遠。蘇三的報社在巨籟達路805弄拐過去的富民路上,走到哪裡要穿過巨籟達路。蘇三這一耽擱天已經黑了,走到805弄附近,看到前面小吃攤子支了起來,蘇三吸吸鼻子,心裡大喜,熟悉的氣味:豬油香油香蔥的混合香味。
真是太好了,餛飩攤子在這裡呀。
蘇三快步走過來。又是那個姑娘,正在煮餛飩,看到她走過來,抿嘴一笑、
這個攤子擺在馬路一邊,路燈下有四張小桌子,坐着幾個女子在吃餛飩。
蘇三剛坐下就覺得有點渾身發冷,周圍充滿了泥土的腐爛味道和一點點臭味。
她急忙向周邊看看,下水道處並沒有臭水橫流,今天也沒下雨,怎麼這麼大的新鮮腐殖土的氣息。蘇三小時候生活的孤兒院有很大的菜地,小朋友們經常去菜地幫忙,她對這種土的氣味非常熟悉。
四張桌子,加上她一共坐了八個人。
那七個都是女子,有穿着旗袍的,有穿晚禮服的,大概是夜班的舞女,只是周圍熱氣騰騰看不清臉。
這氣味有點嗆,蘇三東張西望半天也沒找到氣味的來源,這時忽然香氣撲面而來,姑娘端着餛飩送到她面前。蘇三長出一口氣,心道算了,還是吃東西要緊,別的不要管。
她先喝一口餛飩湯,接着打開油紙包拿出燒餅就着餛飩開始吃起來。
剩下的七個女子低着頭都在吃餛飩,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是繁華街區,此刻卻像被清場了,沒有行人,沒有任何聲響,只有餛飩攤子大鐵鍋下面黃紅色的火苗舔着鍋底,姑娘手裡拎着大鐵勺子在鍋裡輕輕攪動發出的咯噔咯噔的聲音。
還真是安靜啊。蘇三將最後一口湯喝完意猶未盡地擡起頭,嘴裡說着:“收錢。”
“奇怪,怎麼人都不見了呀。”
蘇三發現那幾個女人都不見了,只剩下光光的桌子,上面一個碗都沒有。
賣餛飩的姑娘見她吃的香,便又過來給她空碗裡澆了一大勺湯。
蘇三道着謝將燒餅撕碎了放到碗裡,一位年輕小姐,能吃一大碗餛飩倆燒餅,這可真是件不太好意思的事情。
於是蘇三解釋道:“昨晚到現在沒有吃好飯,昨天家裡出點事,忙乎一晚上,現在真是又累又餓。”
那姑娘點點頭說:“我記得你,我聽說昨晚趙家公寓失火了呢。”
“是的呀,真是折騰人。”
蘇三美美地又喝口湯:“姑娘好勤快,收拾的真利索。”
那姑娘笑道:“做小本生意的不勤快怎麼行呢。剛纔那幾個舞小姐也是常客了,吃完了都主動將碗給我送來,我能省了不少事呢。”
“舞小姐啊。”蘇三想到那些屍體,便試探着問:“姑娘的攤子一般都在這個時間出來,來吃餛飩的舞小姐多嗎?”
“還挺多的,這個辰光嘛,這會她們吃了東西去上班,到凌晨下班的還會來吃宵夜呢。也真是辛苦的,這年頭掙錢真不容易。”
兩個人隨便閒聊着,就聽着馮偉華的聲音傳來:“蘇小姐,你在做什麼?”
蘇三轉過身,看到馮偉華站在一邊,滿眼驚恐地看着自己。
隨即,身邊像是被什麼劃開了口子,各種聲響也傳來了:
叭叭叭……汽車喇叭的聲音。
“香菸要伐,香菸要伐……”
“那晚風吹來清涼,那夜鶯歌聲悽愴,月下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夜來香,吐露着芬芳...”
她指着自己的碗說:“餛飩很好吃,馮先生要不要……”
話沒說完她就停住了,因爲她面前的桌子只有一個油紙包,根本就沒有碗。
“這姑娘手腳好麻利呀。馮先生吃晚飯了嗎?”
“蘇小姐你剛纔在同誰說話?”
“呶,就是這個餛飩攤的姑娘呀。”
蘇三轉向餛飩攤,她睜大眼睛,因爲餛飩攤也不見了!這姑娘不可能走的這麼快!再說那熱氣騰騰的大鐵鍋和爐子能一下子就端走嗎?
蘇三嚇得騰的一下站起來:“馮先生,你方纔真的沒看到有別人?”
“沒有啊,只看你一個人坐在這,和對面在說什麼,可是你對面根本沒有人,蘇小姐,你怎麼了?”
“不對呀,我明明吃了一碗豬油小餛飩,還有兩個燒餅的,咦,怎麼我的燒餅還在這裡?真奇怪,怎麼都不見了,剛纔也是有七個舞小姐打扮的人坐在這吃餛飩,一眨眼都不見了。”
“七個……舞小姐?”馮偉華的聲音微微顫抖。
“是的呀,我猜的,後來問了餛飩攤的姑娘,她說的確是舞小姐。對了,馮先生,你們舞廳失蹤的兩個舞小姐找到沒有?”
馮偉華一愣:“沒有沒有,哦,我還要去舞廳,失陪了,再見。”
等馮偉華走了,一陣晚風吹來,蘇三才覺得渾身冰冷,真是後知後覺,她此刻才覺得害怕!
那個餛飩攤,那個姑娘,那七個舞小姐,是做夢嗎?
她急忙站起來,拿着自己的文件包和油紙包就走,走出去兩步,她忽然站住了,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那種似曾相識的腐殖土氣息和臭味了,這正是今天小樹林裡飄蕩的味道。
下午時候,警察們挖開那個小土包,充滿腐殖質的泥土和屍體的臭味攪合在一起,對,就是那種氣味。
蘇三轉過身去發現昏黃的路燈下,那四張桌子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