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說過,研究經濟問題,要從當前國民經濟的事實出發。改革開放二十年,就是靠實事求是走過來的。
宏觀經濟好不好,那就是個背景。哪怕背景再不好,也有做得好的企業。在座各位也要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搞好,這樣我省的經濟增長基本面纔有希望。
宏觀已經談得夠多了。今天爲了把大家找來聊,我推掉了4個會議,把開場白減到三分鐘,不是再來聽宏觀的。就是希望大家談點兒實際,同時讓我們看到政府有什麼可以服務於企業界的,我們也好做起來,幫企業界一起把經濟搞好……”
齊樞機的語速不快,吐字清晰;話語沒什麼語氣和表情,看不出喜怒。
但大家都知道他這是對吳教授的老生常談不滿,覺得浪費時間。
只是礙於長江學者的面子,不好弄得太難看。
有一種學者,就叫嘴炮無敵,實幹無能。好像宏觀形勢不行了,企業家就乖乖等死好了。
顧誠本來不瞭解齊樞機,準備散會了私下找機會進言。現在見對方還挺務實,他也就不怕得罪人了。
齊樞機說完後,大家讚賞了一會兒,沒人接腔,顧誠就站起身來直接開口:“我覺得齊樞機這句‘宏觀經濟就是個背景’說得太好了。巴菲特也說過,宏觀形勢再不好的時候,也有人能賺到錢,比如我們傳奇娛樂,就是頂着互聯網寒冬在那兒拼命賺,我覺得……”
“先生,請稍等,您還沒自我介紹。”主持會議的女秘書見顧誠站起來就直接說,被搞得有點不知所措,連忙打斷他搶着介紹,“這位是傳奇娛樂的顧誠顧總……”
顧誠原先沒參加過這種政府會議,確實不明禮數。
而且這種場合,人家樞機開口都是引用馬克思,你特麼居然引用巴菲特,簡直不要太不和諧。女秘書直接就被嚇得不輕。
幸好,齊樞機揮揮手製止了她繼續“掃盲”,然後示意顧誠說下去。
“對不起,我沒參加過這種會議,不太瞭解流程,大家多多包涵。”顧誠客氣了一句,回到正題,
“我在省內互聯網業界,還算有點心得。剛纔受齊樞機的啓發,我更加堅定了一個想法,那就是互聯網企業的發展,其實不應該太過依賴宏觀形勢。
宏觀形勢差,無非是融資困難而已,導致那些只做用戶量卻不賺錢的企業難過。商業的本質就是要賺錢的,兩三年前那陣瘋狂才叫不正常,很多投資客拿着錢找不到項目投,又急着進場升值,就瞎投。
連創業者本人都總結不出‘盈利模式’的項目,只說有流量,有用戶,風投就敢往裡扔錢——這是風投自己找死。寒冬只是幫我們去蕪存菁,把那些該死的垃圾清掉,給嚴肅正常的企業騰出生長空間。
現在這樣的嚴肅互聯網企業已經越來越多,所以寒冬馬上就會過去,絕對不是吳教授說的那樣遙遙無期。而具體有多快,要看我們有多少互聯網企業想明白這個最素樸的問題、規劃好了實打實賺利潤的路徑。”
顧誠的言辭犀利霸氣,要不是看準了場合,他就差把“任何不以賺錢爲目的的企業都是耍流氓”拋出來了。
齊樞機對於這番話很滿意。
宏觀只是一個背景,個體的進步,可以推動和加速這個背景。
這樣纔有開會的意義嘛!
可惜,吳教授先坐不住了。
被一個企業界的文盲打臉了,這能忍?
剛纔顧誠發言的時候,他越聽越不對味兒,就找主持會議的女秘書打聽對方來頭。
介紹人說了一堆顧誠的成績,他也沒往心裡去,就聽到一句“顧誠是個高中畢業就輟學創業的野路子”,吳教授頓時就氣場爆棚了。
大學都沒念過?居然還想跟研究宏觀經濟的長江學者比誰更能當政府智庫?這不是送上門來求吊打的辣雞嘛!
“小顧同志,你口口聲聲說‘隨着找到了合理盈利模式的互聯網企業越來越多,互聯網寒冬就會很快過去’,那麼我倒是想問問,除了貴公司之外,國內或者省內有多少互聯網公司做好了這方面的調整和規劃?又要多久才能付諸實踐?難道就全部靠賣網絡遊戲毒害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爲國家的精神文明建設拖後腿嘛?”
吳教授的問題還算刁鑽,知道先把顧誠這個奇葩的、瘋賺利潤的個案排除在外。而且一上來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把網絡遊戲這種盈利模式定義爲精神垃圾、電子毒-品。
顧誠笑了:“我也沒說只有賣網絡遊戲這一類盈利方式啊。”
吳教授進一步堵死顧誠的退路:“賣音像製品,賣低俗小說,也給你算在裡面好了——你不會覺得光靠這些就能挽救互聯網的宏觀經濟?”
顧誠繼續人畜無害地樣子:“我也沒說主要盈利模式就是賣這些啊。吳教授,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論對宏觀經濟的見解,我是非常佩服您的,但互聯網您真不專業。管你是長江學者還是高中生,你受教育那個年代,還沒有互聯網呢,你的想象力不夠用的。”
“你……”吳教授臉色鐵青,要不是猛省齊樞機在場,他幾乎要痛斥顧誠了。
這種沒文化的土鱉,真是有辱斯文吶!
顧誠並不在乎對方的歧視,繼續沒臉沒皮地說:“互聯網產業,當初最淳樸的盈利模式當然是廣告。因爲互聯網技術最容易取代的傳統產業,就是傳統媒體——而傳統媒體業最大的利潤來源,正是廣告。只要互聯網公司能夠建立起穩固的廣告費供銷關係、形成穩定的現金流。互聯網寒冬馬上就可以結束,大多數企業都能走出來,重新得到資本市場的信任。”
這個問題,吳教授竟然沒有想過。因爲他壓根沒研究過互聯網企業的盈利邏輯。
但是,他不好意思問。
幸好,齊樞機發問了:“小顧同志,照你這麼說,兩年前那些互聯網企業也是靠這個邏輯來規劃遠景的嗎?那麼那時候爲什麼會泡沫破裂呢?”
“我覺得那是因爲當時的市場信任被打破了——就好比一個電視臺,雖然眼下只有每天100萬人收視量,但是隻要它能夠做到‘預期5年後會有1000萬人看、10年後會有3000萬’,那麼就會有風險投資客暫時按照500萬或者800萬人看的價值估給創業者,以求佔一些股份。
但如果這個電視臺被曝光其收拾量數據是造假的,可能現在根本沒有100萬,只有10萬、20萬,未來數年可以成長到的高度也不是1000萬,而是隻有100萬。那麼風險投資自然會恐慌性撤出。當時大多數互聯網公司都遭遇了信任危機,全體投資界人士對這個行業內幾乎所有企業的未來成長性表示懷疑,所以爆發了互聯網寒冬。”
齊樞機的眯眯眼眯得更細了:“這種信任,爲什麼會突然集體崩潰的?”
“因爲本來就高估了,加上當時有一個誤導了全體華爾街投資人高估目前行業流量的謊言,被戳破了。”
顧誠本來還想多解釋一句,沒想到齊樞機竟然還挺淵博,眯着眼睛自言自語:“你說的,應該就是指‘活躍用戶數造假’風潮吧。”
顧誠一愣,立刻讚許道:“正是,齊樞機您很淵博。”
齊樞機揮揮手,悲憫地說:“信任這種東西,就像狼來了,摧毀很容易,建設很困難。就算重建,也要一家家的互聯網公司單獨慢慢建。從這個角度而言,寒冬再持續三五年都不冤吶。”
樹上停着十隻鳥,一槍幹掉一隻,只會剩下零隻。
開槍的,是失信造假的互聯網公司。
被打死的,是給這家互聯網公司投錢的風投。
剩下九隻,是給那家互聯網公司的同行投了錢的風投。當風投們看到有一個同行死了,就集體嚇跑路了。
要把九隻鳥找回來,需要九份鳥糧誘餌。
而把它們全部嚇跑,只需要一顆子彈。
勞費頗不正等。
這個道理,齊樞機懂,吳教授懂,在場所有人都懂。畢竟能參加這個會議的,絕對沒有見識淺陋之輩。
誰都不覺得顧誠找到了商業盈利模式,就等於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因爲世上不存在這麼一個魔術大師,可以做到只撒一顆鳥糧,就把九隻鳥都找回來、並且持續穩住。
你以爲這是《聖經》上記載的耶穌神蹟呢?用兩條魚五張餅就讓五千人吃飽?
但是,顧誠偏偏開口接過了話茬。
“我有辦法重建這個信任。”顧誠語氣停頓了一下,觀察大家的反應,“我們不需要等全球所有經營互聯網廣告的企業,都把信用重建起來。我們只需要重建一家爲全世界所有互聯網廣告經營者提供擔保的總中介平臺,然後把這家平臺的信用建立起來。”
全人類互聯網廣告的總中介平臺?
包括齊樞機和吳教授在內,所有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小子,真是癩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氣!
全球有多少互聯網公司、多少人經營互聯網廣告?
竟然敢說建立一家公司,一統江湖當全人類在該領域的總中介、總信用擔保?
你是耶穌,還是救世主?
許多人已經笑出聲來了,連齊樞機在場都顧不得了。
少年輕狂,於此爲甚!
全場只剩齊樞機一個人還夠涵養,冷靜地問:“你準備怎麼做?”
“齊樞機,我怎麼做現在沒法和您說。給我半個月,最多一個月,我會拿出一套有執行性的方案給您看。不過,我可能沒法保證這套方案的最大獲益者是本省的互聯網企業——我必須藉助一些京城同行的幫助。
但我只想請求您一個事兒——如果到時候我把可行方案給您看了,您也認可了。您願不願意幫我遊說一些人,讓他們也相信‘互聯網寒冬將很快過去、現在投資互聯網基礎設施升級恰是時機’?”
齊樞機謹慎地追問:“你希望像誰證明?”
顧誠輕鬆地一笑:“華夏聯通的領導層。”
“可以,但我想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問題,等我證明了之後,再和你說吧。不是我藏着掖着,是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行,反正我齊某人問心無愧,既然是爲了國家實事求是,我有什麼不能做的。”
一羣企業家和學者,如同看傻逼一樣地看着顧誠。
叫你小子裝逼,看你到時候怎麼圓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