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質上說，李囯慶算不上“根正苗紅”的互聯網商人。因爲他踏入互聯網圈的本意，並不是想做互聯網，而只是想讓互聯網爲他所用，幫他做好傳統內容產業的生意。
早在互聯網這個行業興起之前的1993年，當時剛剛畢業下海沒幾年的李囯慶，就在京城開了一家名叫科文公司的出版社。
後來互聯網興起了，李囯慶覺得這玩意兒可以和傳統傳媒產業結合起來，便放下生意去米國留學考察了一陣子。然後在米國認識了後來的妻子俞瑜，以及他一生要追趕的目標——貝索斯的亞馬遜公司。
在米國，亞馬遜式圖書電商的崛起讓李囯慶深受震動，97年回國後就開始改組他的出版社。經過兩年的摸索，在99年11月，他正式上線了一個對標亞馬遜模式的華夏圖書電商網站——鐺鐺網。
鐺鐺網正式經營後僅僅3個月，也就是2000年2月，李囯慶得到了天使輪投資，來自一家米國機構老虎基金——對方給鐺鐺網和科文出版社的打包估值是320萬米元，老虎基金注資80萬米元后總估值400萬米元，老虎基金佔股20%。
從這個時間切入點來說，李囯慶算是命比較好的了——衆所周知，僅僅一個月之後便是納斯達克的313股災。李囯慶融資融得早，才高位套了80萬米元流動資金。
錢剛到手的時候，李囯慶也春風得意大手大腳過，燒錢做推廣、虧本價賣書撐流量這種事兒都沒少幹。吃相也絕對不會比十幾年後的滴滴打車或者餓了麼之類補貼狂魔好看。
不過這種輕狂的賠本賺吆喝沒持續多久，313納斯達克股災就讓李囯慶清醒了些，變得“節衣縮食”，又過了五個多月之後，泡沫徹底崩潰，李囯慶的日子就更艱難了。
2月份老虎基金給他投錢後，他的公司好歹還值3000萬人民幣（1比8匯率）。9月份再找風投的時候，哪怕估1000萬現值都沒人給他錢了。水分一下子跌掉了三分之二——寒冬當中，到處都是錢荒。
所以，眼下這個節骨眼兒，李囯慶的鐺鐺公司估值，還真就比不上光有形資產就近千萬人民幣的傳奇娛樂。
面對顧誠的合作，他是硬氣不起來的。
這一點，談判雙方都知道——今兒個顧誠就是來撿漏的。
顧誠喝完茶，慢條斯理地說：“聽說李總前陣子考慮過擴大經營範圍，來穩住盤面、度過寒冬，然後盯上了音像出版物的電商，不知最後爲什麼沒動手呢？”
李囯慶心說你丫這不是來看笑話的？這種問題還用問？
不過既然是合作，服軟的話還是得開誠佈公地說：“想過，但不是暫時沒錢麼。等賣書賺回來一些，明年我會考慮的。”
顧誠單刀直入地說了自己的想法：“我有錢，不如我來開一個音像電商，和李總的圖書電商捆綁在一起，也好相互借用宣傳引流的渠道——肯在網上買正版書看的消費者，肯定都是素質比較高、版權意識好的。我相信他們當中願意聽正版音樂看正版電影的人應該也不少。”
李囯慶的臉色有些難看了：“這是合作麼？我的鐺鐺網已經是國內第一大圖書電商了，雖然日子難過，但同行裡壓根沒人能撼動我的江湖地位。你新開一個音像電商，屁的流量都沒有，這叫‘互相引流’？明明是你傍着鐺鐺網單方面拉客好吧！”
“稍安勿躁，我說是合作，當然有別的條件嘛。”顧誠不緊不慢地說，“首先，我可以花個幾十萬，買個最近塊崩掉的音像電商殼子，改組過來，對方好歹也是有幾萬用戶量積攢的。
其次，我可以給你的鐺鐺網注資50萬人民幣，只佔你5%股權——相當於是按照1000萬估值來注資，給你點資金解燃眉之急。
最後，我的傳奇娛樂公司馬上會上線一個線上的代充值系統，目前是給網吧老闆幫遊戲玩家衝點卡用的，明年元旦正式使用——但是我有把握，在一年之內，把這個代充值系統擴充爲b2c的電子支付系統，到時候先給咱的音像電商和鐺鐺網用。”
顧誠提的前兩條理由，都還算中規中矩，對李囯慶確實有些好處，但也還沒好到讓他放棄“未來插足音像電商”這個機會的程度。
不過，顧誠的第三條聽上去就有點意思了，李囯慶咂摸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聽懂。
於是他不恥下問：“你說的電子支付工具，能詳細解釋一下麼？”
顧誠撓了撓頭髮，決定說簡單一些：“這麼說吧，你就把那東西理解爲米國的paypal，我未來準備叫它‘支付寶’。但是考慮到目前國內的網絡安全環境和金融監管，我不會一步到位把它做成paypal那樣的第三方支付，而是頭兩年內只做b2c支付。
換句話說，就像是遊戲公司的‘一卡通’之類點券在線衝值系統，衝錢進來之後，只能買本公司自營的產品。這樣就可以先繞過銀監會的一切監管，安全領域也容易操作一些，比較適合國內的國情。
到時候，因爲我在鐺鐺網也有5%股份，我可以把鐺鐺網作爲傳奇娛樂的聯營商家，允許鐺鐺網用戶通過支付寶在線支付買書，而且哪怕是原先沒用過鐺鐺網、但是是傳奇網遊玩家的人，也能用現金點數在鐺鐺網買書——你好好掂量掂量吧，這個條件未來能爲鐺鐺轉化出多少付費讀者。”
李囯慶終於悚然動容。
這個條件如果可以實現的話，確實對他誘惑太大了。
2000年的華夏，一個電子支付工具都沒有。所有的電子商務公司，都是採取物流送貨人員送到後現場收款的方式，問消費者收錢的。（十幾年後京冬還這麼幹過）
而且華夏的郵匯業務也比歐米落後太多。正是這些互聯網基礎設施的落後，導致了華夏的早期電商盲目對標米國同行、亦步亦趨之後大批量死亡。
直到阿狸巴巴的馬風，做出淘寶網之後又做出一個支付寶來配套，才一舉扭轉這種形勢——歷史上，馬風從來都算不上華夏電商的先行者，在他開淘寶之前4年，國內就已經有無數先行者前仆後繼想先賠錢把地盤搶下來。可惜他們沒有支付寶，最後統統死了。
當然，顧誠今天敢把這番話和李囯慶攤牌，他也不怕對方抄襲他的創意——因爲2001年絕對不是做c2c模式的“完全體支付寶”的好時機，各方面條件太不成熟了，貿然抄襲顧誠創意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而“b2c模式支付寶”雖然理論上可以有同行抄襲——但問題是，在2001年的華夏國，去哪兒找一個和“傳奇”網遊一樣體量的線上支付量b端商家呢？
所以在這點上，顧誠根本不怕跟風豬和套路狗。
“可是，你怎麼保證做到你說的那一點——你那個支付寶，還沒開發出來呢！”李囯慶已經毫不懷疑顧誠所言如果實現之後的威力，他現在只怕顧誠實現不了。
顧誠淡定地給對方下定心丸：“我們可以籤對賭協議麼——把如今還沒完成的支付寶，未來在圖書電商領域的2年獨家使用權，授予給鐺鐺網。如果支付寶沒有按期上線，你可以把我的音像電商平臺和鐺鐺網之間的合作自動解綁，並且沒收我在鐺鐺網的5%股份，作爲違約賠償。”
對賭協議！李囯慶沒想到顧誠的膽子竟然這麼大。
這樣一來，如果顧誠剛纔說的那些沒做到，鐺鐺網也沒什麼損失，就當是給對方的音像電商平臺白白送了一年的“推薦位”、“流量入口”，然後換50萬違約金。
“我能考慮幾天麼？”李囯慶嚥了一口唾沫，他覺得思考的時候喉嚨都快黏住了。
顧誠無情地拒絕：“不行，我很忙的，馬上要去臺北，有別的重要生意——最多留下潘總和你談細節，簽完之後馬上傳真到臺北，我需要這份合同和別人談後續合作。”
李囯慶一咬牙：“那行，就兩天！後天簽完讓潘總給您傳過去！”
顧誠終於露出了微笑：“那就祝賀咱合作愉快了。”
李囯慶還想請顧誠吃個飯，被顧誠以忙碌爲由婉辭了。李囯慶只能親自送顧誠下樓，電梯上突然想到個問題。
“對了，顧先生，你還沒說你要新改組的音像電商平臺叫啥名字呢。提前告訴我，我也好在鐺鐺網上給你留廣告位預熱。該不會直接就叫鐺鐺音像吧？”
顧誠回答：“當然不會，公司我都已經注好了——你賣書叫鐺鐺網，我賣唱片就叫叮鐺網好了。”
叮鐺網這個名字，反正在2000年的時候也還沒人佔用，顧誠就隨手拿來用了。既可以暫時借一借鐺鐺網的人氣和引流，又不至於做大之後顯得是掛靠在對方名下，而且這個名字也挺適合做音樂的。
“好，那我記下了。合同簽好我就先讓美工和腳本維護起來。”李囯慶拍着胸脯打包票，送走了顧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