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紀就當藝人,自然會錯過和同齡人一起唸書的校園樂趣,這是一個無法兩全的選擇。權寶雅連高中都沒正兒八經上過,全靠自學和家教,人生閱歷自然點得有些歪。
很多人情世故的眼界上,她很開闊,但是思想的深邃程度,完全無法與之匹配——大致就是跟周潔倫那種情況差不多。
她大部分的總結性深思,都來源於顧誠推薦她看的書。
比如,克里斯坦森的《創新者的窘境》。
雖然她沒多少被顧誠耳提面命的機會,但每一個點撥,都像是爲她在人生積累夠了閱歷、面壁不得破壁時,打開了一扇窗戶。讓生活中的見識,被拔高淬鍊了一個層次。
“硬盤企業每過20年倒閉98%,不是被自己害死的,是被他們的大客戶ibm等公司害死的。誰搶到了這些大客戶,誰就活不過20年,會被沒搶到這個大客戶的後起之秀同行幹掉。”
“沉沒成本已經投下去了,路徑依賴已經形成了。客戶的需求不會大改變,客戶的規模卻會逐漸凋零,不能進行破壞性創新的人,都是這麼漸漸死去的。”
遇襲之前這幾年,權寶雅因爲出道太早,因爲小姑娘太萌,吸引不了好色的男性觀衆,吸到的都是愛萌愛元氣的女歌迷。以至於到05年,權寶雅的付費粉絲裡面,女生已經佔到了將近八成。
一層層的名繮利鎖,把她困住,讓她不能轉身,雖然去年的專輯讓她在扶桑歌壇華麗登頂,再無敵手,站在山頂上,她卻茫然無路。
被剪掉了一頭黑長直的青絲,沒法露臉,那就從頭在開始吧。
“你才18歲,怕什麼從頭再來?人家18歲的時候還沒上路呢。做做不露臉的音源、舞見,搞搞幕後創作,甚至有針對性地念兩年書,有什麼不好的?你缺錢麼?你缺名麼?”
出院時,顧誠對她說的話,如同重錘一樣擊打在權寶雅的心上,讓她釋然。
艾迴公司的高層和相關經紀人,也知道了她的情況,雙方又調解了一番,稍微意思意思給了公司點錢,艾迴就徹底放了她自由身,讓她好好養着。
顧誠本人也要養傷,所以陪着妹子在東京住了一週多。權母金淑英是第四天知道消息的,火急火燎從漢城飛過來,惱怒地嗔怪表侄沒看好自己的女兒。
潘潔穎也知道了遇襲的事情,從錢塘趕來住了一週,然後陪顧誠一起回國。聽說了事情的經過時,少不得又是惱恨顧誠不小心,又是心疼。
作爲最頂級的公衆人物,顧誠自然不需要用遇刺事件來博取社會公衆的熱點,權寶雅也想轉型,也淡泊了名利,所以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封鎖消息,沒有公開這樁刑事案件的新聞。
東京警視廳也很緊張,百般安撫,初步把金成澤定性爲謀殺,把顧誠保鏢的反殺定性爲正當防衛。至於正式結案,顯然不可能那麼快,總要再裝模作樣徹查一番。
孫正意也樂得清閒,雅虎搜索引擎上相關的關鍵詞一個都看不見,就差來一句“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部分搜索結果未予顯示”了。
顧誠也沒有親自去孫正意麪前裝逼辱罵或者挑釁,那種事情太low。
憤怒是一種無能者的情緒,對人生毫無幫助。
有價值的,只是殺機和恐懼。
恐懼讓人躲避強者,殺機讓人消滅弱者,這都是趨利避害的生物本能。這兩種情緒比較豐富的生命體,才能夠在千萬年的生物進化史上把自己的基因延續下去。
而憤怒,只是弱者對強者無能爲力時的徒勞情緒,此庸夫之怒也。一個原始人面對灌木叢裡突然跳出一頭獅子時,能夠殺掉就該動殺機,殺不掉就該恐懼躲避。
如果看到獅子,卻生出“怒”這種毫無價值的情緒,那麼那類原始人的基因只怕早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了。沒有做好乾掉敵人的準備,就別拿起武器晃悠。
士之怒,即使血流五步,其實也已經不太能用“怒”這個純粹的貶義字來侮辱了。
……
轉眼已經是3月過半。顧誠畢竟事多,自己痊癒得差不多之後,百般安慰過權寶雅,囑咐她好生養傷,然後毅然拋下妹子,跟潘潔穎回國了。
遇刺之後,他連民航的航班都不搭了,唯恐去機場跟大夥兒一起過通道領登機容易出幺蛾子。所以就先借了權寶雅那架花了4000多萬美元買來的龐巴迪550專機,先自己用着,承諾到時候出了新飛機再給她買一架好的。
也正是在飛機上,潘潔穎才逮住了近半個月來第一次跟顧誠二人世界的環境。在醫院裡養傷這幾天,總是有電燈泡在場。
不過,潘潔穎卻保持了“聖如佛”的狀態,悲憫、憐惜,唯獨絲毫看不出大半個月沒和顧誠親近時該有的熱情。
她透過飛機的舷窗,看着雲海,呢喃地埋怨顧誠:“你這傢伙,要人家爲你擔心多久纔算到頭!都21的人了,怎麼就那麼任性長不大呢。”
“以後不會了,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麼,又不是安利別人的騙子。理想主義者和騙子最大的區別,就是理想主義者說的話他自己都真心相信。不管這話最後客觀被證明對不對,只要他自己相信,那就不算說謊。”
顧誠表示下次不會再犯,但是對過去也沒什麼悔恨可言。
人如果沒有點理想,那和馬騰這種受迫害妄想症有什麼區別?
難道就天天跟馬騰一樣擔心焦慮着“我雖然沒有理想,但是萬一這個世界上有其他有理想的人成長起來會給我添堵呢?”這種心態,然後做出“不行我得趕緊盯着點兒,看到個有理想的人就去抄抄抄,把人給截胡了”這種行徑?
那就算做了世界首富,人生有什麼意義?
潘潔穎太瞭解他了,也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她想了很久,艱難而堅定地吐出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顧誠的眼神,閃過幾絲驚訝和不解。
“爲什麼?即使你覺得淡了,爲什麼是現在?”
按說,顧誠剛剛受到了傷害,眼下是潘潔穎最該疼惜顧誠的時候。
“我太瞭解你了,如果我不和你分手,你會一直不好意思分手,一直專一下去。直到你老到不得不考慮子嗣問題的年紀。”
對於潘潔穎來說,她的內心,在和顧誠的關係上,是一直有一股負罪感的。那種負罪感就是她利用了法外的信任,近水樓臺,做出了當代法律所不容的事情來獲取競爭優勢。
一開始,她還可以騙自己:自己反正打算終生不嫁,就跟顧誠玩玩試試水,也算不枉做一輩子女人了。最初的藉口和動機,只是試試看顧誠身體和心理上有沒有病。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既然當初是打着怕顧誠絕後的心態,做出了這樁禁忌,她的良心就會一直堅持這樁最原初的價值。一旦她發現,顧誠因爲照顧她的感情,而導致他更容易少嗣、晚婚,她自己都會有負罪感。
正如每一個盜賊,都會潛意識裡覺得自己是在行俠仗義劫富濟貧,控訴社會分配的不公。沒有人能在懷着“我是在幹壞事”的心態,長久地把壞事幹下去的。總會需要一個正當性的心理暗示。
所以,當她發現,顧誠的生意越來越大,敵人越來越多,開始有危險之後,她對於自己這種霸佔着顧誠的愛的行爲,就愈發內疚起來。
她和顧誠,在醫學上有64分之一的概率出現怪胎或者天才,這是當代法律所不容的。
權寶雅和顧誠,這個概率是256分之一,醫學上認爲已經是可以忽略的小概率事件,絕大多數國家的法律可以認同。
其他女生和顧誠,這個概率就更小了,有可能是千分之一。
出於對錶弟的關懷,她覺得自己有義務主動做這件事情。
在面對和顧誠的關係上,潘潔穎是典型的雙重人格。她往往會把自己代入兩個身份中去。
顧誠和潘潔穎略微聊了一會兒,就摸清了妹子的心態。
他試圖挽回:“我不會再遇刺的!你相信我!這次的事情是太偶然了,你想想平時就算有人找刺客,怎麼可能找得到有身份的、可以進入那種高檔場合的刺客?有身份的人有幾個敢同歸於盡的?金成澤這是萬般巧合纔有的。”
“我不管!反正從今天開始,我不會讓你上我的牀的。你再有十個月就22了,滿法定婚齡了,就算你現在找一個妹子先玩着,婚前孕,生下來的時候你都到了夠領證的年紀了。”
潘潔穎執拗地抓着顧誠的手,試圖把自己的思想灌輸安利到顧誠腦子裡,“你就不能聽我一句勸麼?我啥都不圖你,我啥也不要。包括你的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好。
你出於親情和憐惜,讓我過了兩年最快樂的日子,讓我體會到了做女人的味道,我已經知足了。將來的事情……再說吧,你早就知道我們沒有結果的。”
“我的心很亂,你別在這時候添堵可以麼?”顧誠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疼得炸了。
“我不給你添堵,也沒要你馬上做決斷。我只是通知你,從今天開始不會再讓你碰我。至於你要怎麼辦,你自己看着辦。”
載着身心俱疲思緒混亂的顧誠,龐巴迪550專機準點降落在錢塘國際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