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行,明,石寶。
兢兢復兢兢,臨淵遊子泣且行。孤鴻夜保萬里翮,逸驥朝踏三春冰。
洪濤可畏發欲豎,斷岸未坼神先驚。長安少年惜金紫,白日彎弧射封豕。
凌煙一筆萬死輕,冷笑王陽但爲子。人生莫大君與親,家家養子圖出身。
此身一出難自保,驅馳疏附猶因循。丈夫何苦不若人,但惜無名指屈信。
揮戈拔劍出門去,長路風塵多苦辛。)
寧青青說的是我們。
白三說的是我。
很多年前他忽然發覺他好像不在她的世界了。
於是他便習慣着獨自前行。
哪怕愛意如潮,溫暖依舊,白三依舊不敢去把自己放到寧青青的未來裡。
他相信以後他會一個人一把劍,去把那些事情做完。
但與她之間,並不會有任何結果。
因爲他再愛她,也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寧青青忽然說道:“再見面我不會留情,也請你小心。”
白三笑了笑站起身來:“師姐,請你保重,要活得很長很久,也要活得很美很好,多看看朝陽和日落。”
“嗯,你也是。”
寧青青用力地點了點頭。
白三就此化作一道劍光離去。
寧青青看着那道劍光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心裡頓時空落落的有些難過,就像什麼東西從心間流過了,他並沒有抓住。
就在這時候穎仙子不知道從哪裡走了出來,來到了寧青青的身旁。
“那般在意他,爲什麼不留下他?”
穎仙子笑着問。
“他沒有說過要留下來。”
寧青青閉着眼睛,一切情緒都掩藏了起來。
但從語氣來看,她的心情應當很不好。
穎仙子:“有些話不一定要說出來。”
寧青青:“我只需要他一句話而已。”
風過無聲,透着淡淡的悲傷。
這個世界很多人在相遇,很多人在錯過。
寧青青不知道是自己錯過了白三,還是白三錯過了自己。
……
……
西海畔。
海上雲霧繚繞。
那座劍閣飄然而立,宛若世間神仙所在,格外驚豔。
劍意四散大海,令海內萬獸沉浮。
四海城的人都知道,前些日子西海劍聖一劍出閣,與劍宗掌門藍真人在西海畔打了一架。
但誰讀不知道如今藍真人揹着一個貌美無比的道姑來到了西海畔。
道姑正是將死的越冬。
她的臉色一片蒼白,眼神裡被死意填滿了些許。
西海很美,人間也很美,而她卻要與這些所有的美好告別。
但她一點兒也不害怕,也不遺憾,只是有些不捨,不捨身邊這個姓藍名劍的冰冷男子。
藍劍:“爲什麼來西海?”
越冬:“你知道嗎,其實我當年想過沖進劍閣裡,殺了那個木頭般的白癡劍客。”
藍劍很是驚訝,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越冬:“西海劍閣做的事情,可要比你那師弟壞太多,其實什麼都不做,纔是最大的錯誤,你看西海劍聖那白癡,只是站在劍閣裡什麼都不管,他門下的弟子便打着他的名號在四海城胡作非爲,這海灘上不知道死了多少屍骨,都是西海劍閣所爲。”
藍劍聽到這裡,忍不住快意的大笑了幾聲:“你到底還是個正義的美少女。”
越冬:“你現在才發現我美嗎?”
藍劍難得露出認真的神色:“其實在寂照庵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便覺得你很美。”
那時他揚名天下,乃是修行界的一代翹楚,劍宗年輕一輩第一人。
她是寂照庵最有名的弟子,天賦跟師姐李水月並駕齊驅,成爲寂照庵雙嬌。
那時他於海棠樹下見她,便不忘。
她於海棠樹下看他,便傾心。
想着那些美好的往事,藍劍和越冬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突然藍劍想到了些什麼:“再給我一些時間。”
越冬:“你也想像你師弟一樣劍挑天下,然後把寧青青救回來?”
藍劍被越冬說中了心思,有些惱火:“他都做得,爲何我卻做不得?”
越冬:“算了吧太累了。”
藍劍:“什麼太累了?”
越冬:“我不想你像白三,一樣太累了。”
藍劍更惱火了:“我裝糊塗,你不也裝裝糊塗,你能了爲了我拼命殺了趙袖,我不能瘋了爲了你學師弟一次,你就非要離開我,丟下我,讓我一個人纔開心。”
越冬笑了:“你才知道啊,叫你個傻瓜不珍惜我,這次就罰你再也找不到我。”
藍劍沉默了,他的表情比哭還難過,眼神裡蘊着大悲傷。
越冬嘆了口氣:“這輩子我們錯過了,下輩子我再去抱你,對不起藍劍,我沒有力氣再等你了,下輩子我還會努力奔向你,愛你。”
藍劍悲慼道:“這世界上真的有下輩子嗎?”
越冬笑了笑道:“凡塵事不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嗎?”
藍劍:“如果是爲了你,我願意相信。”
越冬:“其實我早就猜到有一天,你會回頭愛上一直在你身後的我,但我卻沒有想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局,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這結尾。”
藍劍嘆了口氣,臉上滿是悲容:“也許我一開始就錯了,如果我不娶趙袖,不去天天想着穩固着我以爲的大局,不想着如何以身作則讓這個世界朝着我想的方向去發展,能夠放下那些,勇敢的迴應你的愛,該多好。”
越冬:“你終於肯承認自己錯了?”
藍劍:“因爲我爲此失去了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
越冬:“我有些累了,睡會兒,你就不要等我了,若是我睡熟了,你就去忙吧。”
藍劍:“忙了無數歲月,如今卻已經累了,不想再忙了。”
這句話不知道越冬有沒有聽到,因爲說完她要睡了,她便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西海的夕陽很美,落在海上波光粼粼。
灑在岸邊溫暖宜人。
越冬的身軀開始變淡,變亮。
然後化作無數的星輝開始消散。
通天大物迴歸星海,真是極美。
藍劍看着那些散落在風裡的星輝,似是想要抓住什麼,卻怎麼也抓不住。
儘管他是和道祖、道尊、佛祖、儒聖、神皇並肩的人族大物,是人人敬畏的劍宗掌門藍真人,是唯一能和師弟太平真人打得你死我活的人物。
但原來風要吹走的星輝和老天要收走的人,他也抓不住。
一場秋霜就此落下。
在這個溫和的春天裡。
天地異象彰顯着又一位通天大物離開了人世間。
這位通天大物只可能是造成女帝趙袖之死的罪魁禍首,也是人族天下最勇敢、強大的女修行者越冬。
有人歡喜有人憂。
最難過的莫過於這位西海畔的藍真人和寂照庵的庵主李水月。
當然白三也在某地長生天的伺候下喝了一夜的酒。
……
……
驚蟄時分,日出東方。
小鎮一位叫做韓如星的少年正在一間破舊、簡陋甚至快不能遮風避雨的破宅子裡,打掃着衛生。
他一邊用桃枝抽打着牆壁,一邊唸唸有詞地說道:“二月二,燭照樑,桃打牆、人間蛇蟲無處藏。”
少年很是清瘦,因爲生活過於貧苦,面色肌膚而有些發黃,就像是那些平民窟裡爬出來的餓死鬼。
但少年的眼睛很明亮,就像名字裡的意思一樣,如若星辰。
小鎮名爲龍淵,取自潛龍在淵之意,據說是當年神皇登基提筆。
當然龍淵小鎮出過很多人物,如今走出去能夠好好活下來的,都已經是人族一方大物。
比如道祖徐知守,比如神皇光明鏡。
當然也有十大仙朝的各位老祖。
但小鎮卻沒有什麼特色,除了郊外田野附近九座如巨鼎一般的劍爐外,再也沒有什麼新奇的事物。
連鎮口四季常青的那些老槐樹,都讓人膩得慌。
但小鎮的人都很滿足,世代鑄劍的他們,以賣劍爲生。
這些劍據說在鑄成之後,便會送往人族九域各大宗門,甚至有青丘妖國的大物也從這裡取得了一批劍的購買權。
當然劍宗的買劍權,自然是人族各方之中最大的。
小鎮上的人,世世代代大多都在劍爐工作。
每年的工錢什麼的,都是從神國、十大仙朝、三教、劍宗共同推舉出來的監造大人發放。
這筆錢不僅從沒有拖欠,反而工錢豐厚,這使得小鎮上的人們日子越來越好,也很少有像韓如星這般清貧的人物。
其實韓如星家本來也不至於如此落魄,若不是他爹孃當年去的早,母親去世前看病就診又花費了鉅額的資金,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在韓如星的記憶裡,父母親的面容已經漸漸模糊,但很多事情仍舊深刻。
例如母親走的時候,嘴裡還不停的唸叨着那句碎碎平安、歲歲平安、平平安安什麼的。
也許在韓家父母的眼裡,最大的期望反倒是與別的家庭不一樣的。
不是望子成龍,而是望子平安。
本來父母去世後,可憐的韓如星是在劍爐跟着一位姓盧的老頭當學徒。
可家裡一貧如洗的韓如星,哪裡能夠生得有同齡人保準的高壯,瘦弱無力的他總是做不好任何事情。
好在盧老頭對韓如星苛刻一些,但卻從沒有準備放棄過韓如星。
哪怕這個少年無法跟正常人一般,做那些苦力。
不過面對盧老頭嚴厲、苛刻下的溫情,韓如星也很爭氣。
他總要比別人努力一些,那些別人只練一百遍的動作,他總要練兩百遍。
那些別人只走十里的路,他總要走二十里。
這就是笨鳥先飛的道理,他在小鎮唯一的私塾前,偷聽那位小鎮唯一的教書先生說過。
於是深刻的貫徹了這個道理。
但隨着盧老頭看着小鎮西方九座巨鼎一般的劍爐閉目逝去後,失去了盧老頭庇護的韓如星,便因爲太過無用被劍爐給趕出來,失去了工作。
這本應該是令人絕望的事情,但韓如星並沒有因此而沮喪失望,甚至想要輕生。
因爲在母親離開的那個雪夜裡,他答應過母親會好好的活下去。
會活得很久,且活得很美,也活得很好。
此時的韓如星離後面兩個目標還很遙遠,但對於他來說,活得久這件事情他會努力做到。
小鎮是一座鑄劍的小鎮,失去了劍爐的工作大多隻能找份手藝活兒。
可那些手藝活兒都是祖祖輩輩相傳下來的,哪是韓如星這種半道想學的半吊子能做的。
於是整個小鎮大概只剩下幾種差事可做。
一是幫大戶人家劈柴爲生,二是幫小鎮的看門口的那條單身狗送信爲生。
當然單身狗不只是字面意思。
小鎮看門的單身狗在小鎮很是有名,一位已至中年不知道多少歲月的糟漢子,至今還沒有個姑娘家肯看上他,與他有點什麼。
而且那單身漢沒有什麼本事,卻極喜歡跟村裡的孩童們吹牛,說什麼老子當年手有三尺劍,敢入大魏仙朝皇宮,殺權臣魏相於殿前,從容離去,即使比起什麼如今劍宗掌門藍真人、西海劍聖也不差分毫。
當然也只有那些不知實情剛剛初出家門的稚童纔會相信他的鬼話。
龍淵小鎮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就算是人族神國也沒有資格讓西海劍聖或者藍真人那般人物來幫着看大門。
若這單身漢真是西海劍聖和藍真人那般人物,怎會甘心給龍淵小鎮這樣的地方守着大門?
而且那單身漢的品行實在是差了些,專挑鎮裡的寡婦和黃花大姑娘,偷看人家洗澡,然後被鎮裡的大漢手持農具追得到處跑。
每每小孩子們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大笑嘲諷道:“有劍仙之能的聶叔叔,竟見了鎮上的鋤頭、釘耙也要跑?”
而那單身漢竟是毫不在意,每天依然樂觀,笑呵呵的吹噓着自己那些一點兒真實性都沒有的破事。
但唯一對大漢敬重的,便是那個貧寒到了極點的小小少年韓如星。
也不知道韓如星是真的窮傻了還是惡瘋了,還願意對這個小鎮上唯一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單身漢,保留着一分足夠的尊重與敬意。
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人,怎麼能讓別人尊重自己呢?
就是這樣一個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聶政,卻得到了韓如星的尊重。
落日餘暉下,單身漢聶政的酒終於醒了。
他擡起頭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那個穿着單薄布衫、身材枯瘦面色清黃的可憐少年,蹙了蹙眉頭,但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反倒是少年瞪大了眼睛,認真俯身行了一禮,然後誠懇問道:“聽說這裡有一個送信的差事?”
送信差事,便是每年外面寄到小鎮的信,都要送往各家各戶。
至於那些外面寄來的信,自然是來自當年那些走出小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