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道無形的磁場瞬間從城外張開,像是颶風橫掃極光城!
陳伶感受到一股灼熱掃過臉頰,緊接着,就是更加嚴酷的冰寒……籠罩在城市上空的極光徹底消失,來自禁忌之海的寒風,全面吹入極光城。
“……下雪了?”文仕林喃喃自語。
陳伶擡頭望去,只見本該流淌着極光的天空,此刻卻被雪花遮蔽,在寒風中緩緩飄落……與平日裡棱角分明的雪花不同,這些雪花的表面像是變幻莫測的粒子團,每分每秒的形態都不相同。
更爲奇怪的,這些雪花……是黑色的。
陳伶擡起手,接住一枚黑色雪花,從中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這一刻,陳伶彷彿又回到了紫藤咖啡館,寒霜覆蓋着身旁的落地玻璃,他的對面,極光君正不緊不慢的端起一盞冒着熱氣的咖啡,對着他微微一笑。
“……是極光君。”陳伶擡頭看向天空,“極光君的靈魂化作大雪,覆蓋了極光城。”
隨着這些雪花紛紛揚揚的從天空落下,死寂的冰寒城市中,一縷縷淡薄的極光從地面飄起,與降落的雪花向着相反的方向,緩慢而飄揚的升上天空。
黑雪在落下,極光在升起;
陳伶怔怔的看着這一幕,他知道,落下的是極光君的靈魂,而升起的……是極光城三百萬居民的救贖。
嗡——!!
一陣轟鳴從身後傳來,陳伶回頭望去,只見那輛停靠在站臺的界域列車正在鳴笛,蒸汽從漆黑的煙囪中緩緩升起,列車的外表面已經結上一層寒冰。
隨着極光消失,禁忌之海的寒潮徹底涌入城內,此刻的溫度再度驟降,界域列車若是再不走,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文先生,你……”陳伶回頭正欲跟文仕林說些什麼,突然一愣。
只見文仕林的睫毛上,已經掛滿冰晶,他的臉上蒼白如紙,只有淡淡的熱氣還在從鼻中飄出……即便如此,那雙眼睛依舊癡癡的看着黑雪與極光,彷彿根本沒聽到身後的列車鳴笛。
陳伶眉頭緊鎖,他推了推文仕林,後者的衣服表面落下細碎的冰渣。
“文先生,你該走了。”陳伶鄭重的開口。
文仕林到底是普通人,不像陳伶有【血衣】護體,在這樣驟降的低溫下根本生存不了多久,若是再不上車,就要被活生生凍死了。
直到此時,文仕林纔回過神來,他哆哆嗦嗦的從臺階上站起,看向列車的目光有些複雜。
“你也該走了。”文仕林的餘光落在街道上。
陳伶愣了一下,他回頭望去,只見在黑雪無聲飄落的街道盡頭,三道身影撐着黑傘,緩步向這裡走來……他們穿着肅穆的黑色西裝,踩着黑色皮鞋,狂風將他們的衣角吹拂而起,在他們的胸口處,黑色的撲克牌各自露出一角白色字符。
【6】,【7】,【Q】;
這是……
也許是檀心與極光君的戰鬥太過震撼,以至於所有人都快忘了,這座城中還有黃昏社的存在……他們始終安靜的蟄伏在這座城裡,靜看一切發生,直到此時纔有所動作。
但陳伶不明白,黃昏社這個時候出動,是想做什麼?
三人來到車站的臺階之前,楚牧雲輕輕擡起黑色傘檐,他的面孔在飛雪下清冷宛若冰山。
“【紅心6】。”他淡淡開口,“該走了。”
聽到“紅心6”三個字,文仕林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眸中閃過一抹驚訝,他轉頭看着陳伶,神情複雜無比……
陳伶知道,自己自由行動的時間結束了,他與文仕林對視,微微一笑,
“很高興與您共事,文先生。”
“……我也是。”
文仕林揮了揮手中的筆記本,在筆記本的角落,已經寫上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符,看起來像是在天寒地凍中寫的,每一道筆畫都在顫抖——
「調查記者:文仕林,林宴」
“《極光日報》,將永遠銘記你的名字……你是位出色的記者,林宴。”
陳伶看到那行字,嘴角微微上揚,他看了眼站臺上的列車,“也許未來在其他界域,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到時候,希望可以重新認識一次……以我真正的名字。”
“嗯。”
陳伶對着文仕林擺了擺手,徑直往臺階前的那三道身影走去……他的身形隨着三道黑衣,逐漸消失在大雪紛飛的道路盡頭。
文仕林獨自站在站臺上,並未轉身上車,而是彎腰在閻晌的屍體上摸了一會,取出第二張車票攥在手中。
他走下臺階,徑直向對面的巷道走去。
黑雪飄落的巷道之中,一位婦女正抱着孩子,蜷縮在一盆早已熄滅的火焰之前,一直在偷偷看着文仕林的她,看文仕林徑直往這裡走來,立刻畏畏縮縮的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我記得你。”文仕林平靜開口,“你是器官交易的受害者家屬……幾天前,我來採訪過的。你還記得我嗎?”
“記……記得……”婦女的聲音沙啞無比,在寒風中聽不太清。
文仕林的目光落在她的懷中,一位七八歲的孩子正被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小臉在外面,但此刻這張臉上也泛着不自然的潮紅,呼吸也越發微弱。
“……他快死了。”文仕林再度開口。
婦女的身體猛地一震,她抱着孩子的雙手越發用力,像是想將他融到自己的身體裡……但即便如此,她自己的身體,也在逐漸失去知覺。
就在這時,兩張車票遞到她的面前。
“帶他走吧。”文仕林說,
“離開這裡,帶他去溫暖的地方……另外,幫我把這個,送到下一座界域的官方手裡。”
婦女呆呆的看着文仕林手中的車票,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但隨着車站內的汽笛聲再度響起,她才踉蹌的站起身……她難以置信的看着文仕林。
“恩公,您不走嗎?”
“我不走了……我要在這裡看着這座城,直到最後一刻。”
婦女還欲說些什麼,文仕林便將筆記本與車票塞到他懷裡,“快走吧,再不走,列車就要開走了……”
婦女見此,整個人都感動的顫抖起來,她抱着孩子當場跪倒在地,對着文仕林連磕三個響頭,然後千般感謝之下,匆匆往車站的方向跑去。
隨着列車的汽笛嗡鳴,鋼鐵車輪緩緩碾碎軌道上的寒霜,在宛若雷鳴的低沉哐當聲中,噴吐着蒸騰白汽,向界域之外駛去……
文仕林沉默的看着這一幕,神情終於放鬆下來,無奈的笑了笑。
他不是檀心,也不是極光君,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能爲極光界域,能爲人類延續而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漫天黑雪從空中無聲落下,文仕林一步步,重新走回車站的臺階之上,
他在最高的臺階上坐下,在這裡,他能看到大半個極光城……他像是一個即將入睡的嬰孩,緩緩靠在被凍結成冰的欄杆之上,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城市。
他看到極光在無聲的流淌,重新迴歸天際,這座曾繁華熱鬧了數百年的城市,就像是睡着般安靜。
咔嚓——
文仕林最後一次按下快門,永恆的記錄下這個畫面。
他握着相機的手無力垂下,在這靜謐與安詳之中,他的身形逐漸被凍結成冰。
“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