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理解太白此刻的複雜心情。
若說三界的酒德,他不敢自居末流,可李如卻是受之無愧的。像他這般喝醉了就鬼哭狼嚎,還真是仙界罕見。
“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你快回來,我一個人承受不來……來來,我們都是西瓜,呱呱呱呱呱呱……呃!”隆重的打了一個酒嗝,李如靠着廊柱坐下來,分不清東西,視線所及之處全是地動山搖。
太白下筆如飛,聽得他在自己面前那一番嚎叫,眼角罕見的抽了抽,筆勢一滯,一滴墨就在紙上渲染開,好好的一份公文毀了!
“華修那性子,你與他竟吵得起來?”他搖頭,從案後出來,走到一旁的書架,一邊埋頭整理文冊,一邊詫異的問李如。
不是太白大驚小怪,而是他認識華修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到他失控過,比他還端持。那不慍不火的性子,爭執得上纔怪,任你在他面前暴跳如雷,他也面不改色。約莫是李如被氣得跳腳了,便來了個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李如一個激靈躍起,臉上泛着兩坨紅暈,大着舌頭吐詞。開什麼玩笑!他像是小媳婦鬧彆扭麼?
太白沒有回答他,但那眼神望着他,分明在說李如的確哀怨得可以。
李如喝醉了,只覺得面前有無數個太白,空中還剩殘影。他只道這傢伙賣弄,這時候還不忘顯擺自己的仙術。
手指一動,他豎在眼前,嘿嘿笑道:“分、分身術?我也會……”說罷,就要念動仙訣。太白大驚失色,連忙按住他的嘴。一個李如已經夠他頭疼,再召來幾個,不是要他老命麼?
爭執間,兩人便扭到了一起。接下來的事情是極爲俗套的捉姦戲碼。李如臉色潮紅,雙眼迷離的樣子,被楚廉撞見。
太白的眼睛裡飛快閃過一絲懊惱,尷尬的從李如身上爬起,掩脣清了清嗓子,望着那道玄色身影,幾許窘迫。“他心情不好,在我這處吃酒……”
李如很厚道的率先醉過去,呼呼大睡。
“他不是該在浮淵?島上那位作甚麼不好好看管?”
司法仙君楚廉冷哼,大步上前拎起李如的後頸,對着無形的空氣道:“華修,來將你家的狐狸領回去!”到如今,他連自己也不曾察覺這種危機感來自何處。他只知道,見到太白與李如親近,便渾身上下講不明的彆扭,一團無名業火將他五臟六腑都灼得火燙。
最終這場爭端以華修在水鏡那頭悠悠一句“他若是想回,自不用我來接他”而告終。楚廉悶聲悶氣的打算將李如一腳踹到下界去。
太白卻是敏銳的捕捉到華修話裡的一些端倪,先是低頭想了幾下,旋即嘴角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我這裡是不留外人的,你若不願屈下|身段,那就讓他回侖者山。”他突然開口。
華修沉默。
太白望他如此,繼續道:“正巧他的仇家找上門來,早些回侖者山面對也是好的。”說罷,他就緊緊的盯着華修的臉,想知道他會作何反應。
果然,華修一聽他提到李如的仇家,再也沉不住氣。他心知太白歷來詭詐,便半信半疑的開口。“仇家?”
太白點頭,“你可記得他當初緣何飛昇成仙?”一步步,循循善誘。
華修怔愣,困惑搖頭。太白見狀,不出所料的嘆息,果真他沒有放在心上。因而只得緩緩將李如如何成仙一事交代清楚,所謂衝冠一怒爲紅顏便是如此了。
“黑熊爲報奪妻之恨,如今回了侖者山它的老窩,正等着李如送上門去哩。”
太白咂舌,惋惜的搖頭,末的一嘆,悠悠落入華修耳際,成出鞘劍鳴,擾亂風吹無皺的一泓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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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華修還是上了九層天闕。
楚廉在一旁,始終未發一言。直到那一人一狐的身影離開,他才慢慢轉過身來,望着溫文雅緻的太白,眼神複雜。
他的脣抿了抿,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朝他問道:
“緣何要誆他?”他是誰?當然指的是華修。雖然由太白出馬最後終於讓華修把李如領了回去,他眼裡舒坦。可卻是用了不坦蕩的手段,他所不恥的作風。
“誰說我誆他?”
太白轉身過來,對他話裡的不悅視而不見,反而瞪了瞪眼睛,驚訝的發問。繼而察覺楚廉的不悅來自何處,不由得苦笑連連。
“我的確沒有誆他。命格老兒說過,李如命中註定有此一劫,無法化解。他的話,你也不信麼?”他只不過將那一劫至來的時辰改了改而已。
楚廉低頭,如今已沒有興致與他鬥嘴,只沉了聲音厲厲提醒。
“我不管你與天帝要做什麼,莫把自己搭進去纔是,天帝不是那般好謀事之人。”
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鬧這麼一出後,他心煩意亂,便也不言自己過來做什麼,徑自離開大殿。
太白立在原地未動,漆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見底,在楚廉轉身的剎那悲慼無比。
直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於他的視線,他纔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寂寥而傲然。
楚廉是否察覺到了什麼?
一方青石,邊上便是天河流經不息。青石上方擺了一盤慘劇,黑白二子勢均力敵、各不相讓,細眼一看,可見出白子其實已見衰勢。
太白頓了頓,將手中的白子落下,清脆的“啪”的一聲後,他靜靜等着對方開口。
“所以……你是擔心利用李如不夠好?”
黑子入局,僵持的局面立時顯出兇險,白子步步艱難。
太白眉頭深鎖,似乎在思考怎樣破勢,許久後,終於攤手放棄。苦笑道:“我輸了。”
“畢竟,誰也無法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對於人魚來說,的確殘忍。若最終李如失敗,也毀了華修,便得不償失。”他望着對面的男子,神色難得的認真。
“呵呵。”對面的男子慢條斯理的將棋子撿入兩旁,輕輕的笑,“放心,華修仙基穩固,不是那般容易好損壞的。”
太白正襟危坐,也笑了笑。“說的是,天界這幾千年,已經很少出能人,是該刺激刺激他們了。”
對面的男子擡頭,望了他一眼後,脣邊勾起一抹笑,對太白的話不置可否。良久,他站起來,黃衫輕拂。
“回去靜觀其變罷,該來的總會來,你擔憂也無用。”
太白隨之站起,朝着男子揖禮,點頭稱是。目送那人離開後,這才抱起棋盤悠悠往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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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裡?仙君叮囑,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離開浮淵。”見李如酒醒後半睜着眼睛摸出房間,伺候他的小童霍兒趕緊追出去。
前方那道渾渾噩噩的身影立時停下來,後脊一陣細微的抖動,最後越來越顫抖。李如忽的扭頭,惡狠狠的道:“咬人!”他咬他家那混蛋主子去!
他原是去找華修理論,自詡要爲自己討回一個公道。可這一去,倒讓他誤打誤撞的得知了絃音的一個秘密!
他去華修房間時,正巧遇上弦音唱歌給他聽。海上頓生異象,烏壓壓的一大羣魚類朝着島四周圍過來,驚得李如半晌合不攏嘴。
華修在一旁好心解釋。
原來絃音的歌聲能吸引附近水裡的魚類過來聽候調遣,更讓李如驚詫的是絃音還能用歌聲製造幻境,即所謂的織夢之術。他一聽,興奮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華修卻阻止了他。
因爲他嫌絃音的織夢之術太過逆天,怕爲招來什麼禍端應在她身上,便一直封印着她的這一能力。
他看不分明,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福還是禍。如果他知道日後會因爲這術法生出事端,造成無法挽回的劫難。他想應該會有不同的抉擇。
李如咂舌,只道他一心爲了絃音好的心思是兒女情長,因而看他的眼神也曖昧萬分。人家小倆口恩愛,他卻打擾他們,實在是罪過喲!
華修皺眉。他又在歪想些什麼?
“好啦,我懂得,你不用多說。”李如晃頭,含義頗深的衝他一笑,走出房門去。
“你……”
“怎麼?”他回頭。
“我是想提醒你,明日天帝宴請諸路仙君上天,請帖已放在你房裡,你莫忘了。”
李如一愣,臉色幾變,不好意思的撓頭傻笑。“嘿嘿,知道了。”他還真沒注意到。
話說,都過了這麼久,天帝突然請客吃飯做什麼?連他這個不靠譜的小仙都送了請帖。難道是好事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