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單府不太乾淨。
李如低了頭揣摩這句話,始終不知道華修具體指的是什麼。最終想來想去,他也只得出這麼一個結論——這府邸怕是有什麼妖魔鬼怪之類的邪物。
未天亮,他便被華修給趕了出來,原想偷偷摸摸溜回去,不想一推開院子的門,便聽到小魚叫嚷的聲音。
“你去哪裡了?昨夜少爺房間需要人伺候,遍處尋不到你,眼下正氣着哩!”
被抓了現行,李如干巴巴的嘿笑,心中卻不住的誹謗單雲閒精力旺盛。“我上茅房迷路了。”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他慶幸自己昨晚不是元神離體。
“你還是留口氣跟少爺解釋罷。”小魚顯然不信,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將他領到單雲閒面前,李如只覺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一入房間,他便察覺到前方傳來的莫名壓迫感,一瞬間,他有一種熟悉的恐懼。單雲閒的那雙眸子太過唬人,那眼神彷彿來自地獄一般的恐怖。偏偏他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昨天晚上翻雲覆雨的那一幕,這麼一來,他臉上的表情就極端豐富了。
似乎是剛醒來,單雲閒慵懶的靠在軟榻上,身上蓋的狐裘大氅滑至腰處,一身玄色暗繡金紋的衣服將他的臉色襯托得更加蒼白,一雙鳳眼見到李如進來,半眯着掃過來,絲毫不是昨晚的陰鷙。
李如不情不願的站在他面前,並沒有像小魚那樣跪下。作爲一個現代人,他秉承着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準則,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去跪別人。這樣想來,李如還是有些骨氣的。
“你……叫李如?”
出人意料的平靜,李如還以爲會是一場狂風暴雨。暗自慶幸間,他點頭。
“身爲下人,不在其職,而擅自離開。你可知該當何罪?”單雲閒瞟了他一眼,對他的無禮似乎不滿,眉峰輕輕皺起。
該來的總會來,李如如是想。涎着臉揚起一抹笑,他將之前的藉口搬過來,誰料單雲閒並不信,而是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緩緩道:
“你既是本少爺的小廝,還是不要與旁人有染的好。否則本少爺一個不高興,將你脖子上的那個東西摘了,也不好不是?”
陰陽怪氣的口吻,平白的讓這室內的溫度驟冷,小魚瘦小的身子不經意間打了寒戰,跪在一旁偷偷用眼瞄李如,眸子裡有莫名的喜悅。
他不喜歡單府招進新的下人,伺候少爺他一個人就夠了!
李如沒想到他變臉這麼快,都趕得上翻書。可人家現在是他的“頂頭上司”,他有什麼辦法?
撓了撓頭,李如有些爲難。單雲閒的意思是他不能見華修?這怎麼行?他不由得吸了口氣,臉色一正,道:“單少爺,我賣身單府賣的可是體力,並不是命。”賺到了錢,他要帶華修遠走高飛!
單雲閒一陣呲笑,生平頭一次聽到賣身之人如此振振有詞的爲自己開脫,雖覺着被拂了面子,心頭惱怒,可暗地裡卻將眼神落在對方身上,細細打量起來。
並不高挑的身材,湖水淺藍的褂子穿在他身上顯得活潑,五官是再平凡不過了,唯一可取的……“唔。”
單雲閒忍不住沉吟,必須從李如身上找出順眼的地方來的話,膚色細膩勉強算一個?細碎的劉海下方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靈動得過分,此刻正毫無懼色地望着自己。
眼珠一動,他計上心頭,忽的心情大好,從榻上下來,徐徐踱至李如身邊。“不如你和我打個賭。”他微微揚脣,算計的光芒在他的眼底一晃而過。“你若是能逃出這座院子見到李修,我便贈你百金以償債,從此再不過問你與他之間的事情。”
李如不信他平白如故的好心,可單雲閒開出的條件着實令他一顆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因而狐疑着問:“你說的這話是真的麼?”
單雲閒點頭,挑眉答道:“自是當真。但你若是輸了……”他頓了頓,見雙手背在身後於房中踱步。“你便要與我簽下契約,永世爲我單雲閒之奴!”
他的語調忽然變得陰鷙而狠戾,雖然背對着李如,可他周身散發出的駭人氣息卻令李如嚇了一大跳,心驚膽顫的望着那身玄衣,彷彿黑洞一樣要將他吸進去吞噬殆盡。他突地想起昨晚的那一瞥,一種不能開罪這個人的感覺油然而生。
一邊是能與華修在一起,一邊是自己的怯弱。李如最終還是沒有抵抗住美色的誘惑,咬牙道:“好!”
不要忘了,他可是天上的神仙!想出這座院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更別提單雲閒還是一個病秧子,能奈他何?
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單雲閒翩然一笑,不急不緩的又道:“條件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對方花招太多,與其費盡心思揣測他在打什麼小九九,還不如直接栓到面前來看着他蹦躂。
這樣有趣得緊,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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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弄不懂爲何單雲閒要對李如那個矮個子格外留情,並且還要留他在身邊伺候,嗔怪無果反被訓斥了一頓之後,他只得抽抽嗒嗒的退下了。
畢竟是十五六歲的孩子。李如不禁搖頭。
因爲單府今天有客人要來,單雲閒便留下了他爲自己梳洗。
李如站在他身後,手裡握着那一束順滑的髮絲,最終抽了根髮帶綁在了髮梢處。這是目前爲止,他唯一會扎的髮型。想當年,他一頭扎手的短髮,多方便!
單雲閒的額角罕見的彈跳了幾下。不難想象李如腦袋上那整齊的髮髻定然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
從銅鏡裡偷偷瞄了一眼,李如迅速的低下頭來,裝作整理衣襟,心頭不禁唏噓。
單雲閒的好看,不同於華修太白的溫潤清朗,也不同於楚廉的正氣凜然,甚至也不是女見的陰柔。他安靜的時候,能從身上散發出一種羸弱與堅毅奇蹟混合的美,乍一眼看下來,還以爲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美人呢!
愣神之間,單雲閒已經走出房間了,低沉而氣韻短促的聲音在廊外響起,他忙不迭跟上。
他原不知道來拜訪的到底是何方人物,只是站在單雲閒身後,直到對面穿着靛藍色官服的中年胖男人坐了許久,尷尬開口。這才知道單雲閒面子真大!竟然將桑莧城的知府大人王巖晾在一旁,自己靠在椅上昏昏欲睡。
“咳咳。”王巖開口了,先是一番清嗓子,見單雲閒連眼皮都沒擡,眼裡有些隱約的怒意,旋即很快被掩飾過去。
“單三少爺,關於鹽船一事……”他這次來就是爲了與單家談判,不日將有他名下的鹽船倒賣私鹽從桑莧運抵進中原地區,可單府是舉國數一數二的財閥世家,手裡掌握着全國的船運命脈。他若想安全的做成買賣,自然免不了要與單家先打上一聲招呼。
李如瞄了瞄單雲閒,拿不準他是真睡了還是假睡,只覺得這人太傲慢了。
“你是我的人,莫要向着外頭了。”單雲閒冷不防睜開眼,一下子就瞧見了他寫在臉上的表情,立時寒下聲音來提醒。
癟嘴朝他翻了幾下白眼,李如沒好氣的轉過頭去。他什麼時候成爲“他的人”了?
對面的王巖見單雲閒睜開眼,臉上立馬換上諂媚的笑,油光滿面的臉擠成一朵膩人的菊花,身體不自覺的朝椅凳邊緣挪了挪,往前伸着身子。
“三少爺放心,只需你與令尊曉開金口,王巖絕不會虧待單家……”
“單家不稀罕你那些殘利。”單雲閒扶額,斜斜的靠在椅背上,不知情的人還要以爲他天生無骨,走哪靠到哪!可正是他這麼傲慢慵懶的姿態,讓與他對話的人更覺得受到輕視,彷彿這個病怏怏的男子從未將自己放在眼裡。
王巖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搶了過去,而且拒絕得令他毫無面子,心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他肥厚的嘴巴張了張,幾次都欲將髒話吐出來。
單雲閒這個病秧子有什麼好得瑟的?還不是靠着單家的家底?總有一天他要上幾本摺子,參上他們一參,最好抄家纔是!
可想歸想,他自認爲自己不過邊海城鎮的一名小知府,還不足以以一言之力左右聖意。這口氣憋在心頭許久,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嚥了下去。
李如站在對面,將王巖的表情看得可是一清二楚,堂堂知府都敢怒不敢言,單府的勢力到底到了怎樣的一個程度?連朝廷命官都要禮讓三分!
單雲閒嘲諷般的眯眼,脣角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似乎極爲享受王巖忍氣吞聲的模樣。
又過了許久,直到王巖再耐不住正欲告辭的時候,他慢悠悠的開口了。
“本少爺身子不適,不能繼續陪王大人閒聊。但既然王大人有求於單家,家父定然不會不理。”
最終,望着王巖一臉菜色的離開,李如的眼角抽搐,在單雲閒的背後忍不住大罵。單雲閒不是最牛逼的,但一定是最欠揍的!人家都已經放低身段來求人了,他還要跑上去狠踩一腳。
“我很欠揍?”
眼前忽然伸出一張蒼白虛弱的臉,李如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自己舌頭,直覺地搖頭。他心裡想的就這麼明顯?
對他不夠老實的反應一笑置之,單雲閒出人意料的沒有責怪他,反而讓他去廚房將藥端來,自己則疲倦的回房去了。
女見是被一頂軟轎擡進單雲閒房間的,李如一見到那張陰柔的臉,就打翻了藥碗,只得又重新回頭端一碗上來。
女見在這一呆,一直到晚上也沒出來,反倒是房間內不住的傳出陣陣銷魂的呻|吟、淺笑,令走廊上吹冷風的李如也免不了面紅耳赤,默默暗罵單雲閒精蟲上腦,他想起白天打的賭。
照這樣子,單雲閒一時半會兒是不會結束了。不如趁這個機會溜出院子?
說到做到,他屏息凝神的一步一步往外挪,躡手躡腳的躍上牆頭。回頭望了一下屋內曖昧的燈火,他在心裡竊笑,勝利就在咫尺,他不由得有些得意起來。正打算一鼓作氣躍下,冷不防從身後傳來一道陰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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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單府內院被一陣打鬥聲吵醒,衆僕人從房裡奔出來,是因爲他們瘦弱的單三少爺與人動手了!
可衆人和單府的護衛趕到的時候,這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打鬥已經結束了——以李如的“投懷送抱”告終!
“混蛋,你耍詐!”李如掙了掙,沒能將自己被反剪的手掙脫出來不由怒道。原來單雲閒武功比他要高出不少,若不是不能用仙術,他早就一巴掌將他扇暈了過去!
“唔,雖然本少爺好男色,但以你這等姿色,主動投懷送抱也沒用。”
“投你大爺!”
“君子動手不動口,粗魯不好。今日不早了,小如還是早些與少爺我回房暖着,莫要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