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並非永恆，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人生不過百年，樹生不過千年，龜生不過萬年，只有死纔是萬物的根本，也是唯一的歸宿。”燕舒雲沉默半晌，緩緩地說。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他的一生，從懂事起，他幾乎就沒有過過一天開心的日子。
他所記住的只有仇恨，他所學會的只有殺人的手段，他所看到的只有死亡。
別人的死，自己的死，他早已不放在心上。
他所殺的第一個人，就是同門裡對他最友善的一位師兄。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折了一隻紙鶴送給師兄，他還記得當時那人臉上和藹的微笑，也並沒有忘記被那隻大手揉弄頭髮的感覺。
“我有一個弟弟，如果還在我身邊的話，應該像你這麼大了。”師兄極爲感慨地說，眼裡浮現出一絲憂傷。
“你真的有弟弟？”他忍不住問道，心裡多多少少有點羨慕，因爲他在世上沒有任何親人。
“他叫燕舒雲。”師兄嘆了口氣，緩緩答道。
他驚訝極了，因爲師兄的弟弟居然有名字，呂城的子弟在能夠獨當一面前都不能擁有名字，像他就被稱爲丁二十七，師兄則被稱爲丙九十九，這不是名字，而是按照資質和修爲所做出的排序，隨時都有可能變動。
“我們的情況和別人有點不同，並不是一出生就在呂城。”師兄沒有說太多，但他多多少少有點明白了。
“那你弟弟如今在哪裡？”他繼續問道。
“已經死了。”師兄沉默片刻，還是給了他答案。
“怎麼會這樣！”他忍不住驚呼道，那時候死在他眼中還是一件很重大的事。
“他是死在甲十一手下。”師兄言簡意賅地說，彷彿並不願意透露太多，但他卻很感慨。
小孩子經常會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並且毫不猶豫地講出來，有時候就連大人也會被弄得啞口無言。
“是不是因爲世上有了甲十一，所以燕舒雲就必須要死？”
師兄呆了呆，盯着他看了很久
很久，才緩緩說道：“並不是這樣，世上有了燕舒雲，燕舒雲就必須要死。”
這句話裡包含的悲痛和無奈，他當時並不明白，可不久後，他就懂了，徹底地懂了。
“丁二十七，丙九十九，從今天起，你們要一同生活在這件石室裡，這裡的食物和水不多，你們要省着點用，三個月後會有人來接你們。”一個冷漠的中年人緩緩關上了石室的門，漆黑的世界中，只剩下他和師兄兩人。
儘管年紀小，但他並不害怕黑暗，也不覺得被關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是多麼壓抑的事。
因爲比起他們每天所做的如同地獄般的功課，這裡就像秘密的桃花源一般。
“如果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們身上的這些傷口應該差不多會痊癒了，說不定還能稍微長胖一些。”
他開心地說着這些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一個可怕的秘密，密室中的食物和水，勉強只夠一個人撐上三個月。
三個月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當密室的門被打開時，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撲面而來，走進密室內的人看到的景象如下，一個渾身沾滿血漬的少年坐在地上，啃着一根早已腐爛的人手，他的目光中充滿了對人類的不信任和憎恨，嘴角掛着一絲瘋狂的微笑，在他的身旁放着一個青年的頭顱，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帶着難以置信的神情。
走進密室的人露出滿意的微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從今天起，你就是丁二十七。”
又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的代號變成甲一，然後他就被送入了生死宗，甲一又變成了燕舒雲。
“生並非永恆，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人生不過百年，樹生不過千年，龜生不過萬年，只有死纔是萬物的根本，也是唯一的歸宿。”燕舒雲所說的話，其實就是當年那位師兄對他講的話。
世上有了燕舒雲，燕舒雲就必須要死。
葉凡塵注視着他時，看到了那雙眼睛裡深深的悲痛和無奈，也彷彿看到了他的內心。
“你有沒有仔細觀察過一顆種子。”葉
凡塵忽然說道。
“種子？”燕舒雲微微一愣，吃驚地望着葉凡塵。
“大多數的種子都是很不起眼的，但如果你將它埋在土裡，每天澆水，很快就會發芽，長出美麗的花朵，鮮嫩的蔬菜，或是挺拔的大樹，你甚至會懷疑這樣小小的一顆種子，爲什麼會隨着時間發生這樣巨大的變化，但你靜下來想想，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因爲生的力量，是無處不在的。”
“天有四季，春夏秋冬，春是生的萌發，夏是生的興盛，秋是生的成熟，冬是生的末尾，你有沒有看到在皚皚白雪中光禿禿的樹，到了來年春天，還是能重新抽條，也許這個過程只能重複幾百到一千年，但是每年都會有更多的種子被孕育，更多的樹木誕生，人也一樣，少年會變成青年，青年又會變成中年，最後變成老年，但是一代人死去，又會有一代人出現，萬物都在不停繁衍，生命的長河永遠川流不息，永遠在天道中反覆，在這個過程中很容易迷失。”
“人們經常會問，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爲什麼而活，答案其實很簡單......”
“因道而生，逐道而去，爲道而活。”
“所以死並不是生的對立面，它們原本就是一體的，就像四季一樣，生與死也不過是一種輪迴，生命的火種永遠會被傳遞下去，死亡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停頓，三界的所有生靈都在這樣的旅程中，而道是一切的終點。”
葉凡塵緩緩地說道，他的眼中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感，只有近乎於天道的一絲飄渺。
“所以你的境界，始終還是存在着致命的漏洞，因爲你只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投入死的懷抱，逃避生，逃避這場逐道的旅程，生與死的奧秘，你不懂！”
燕舒雲的眼睛漸漸睜大，倒映出葉凡塵冷漠的影子，你不懂這三個字，在他腦中反覆迴盪。
砰的一聲，黑白兩色的世界如鏡面般破碎，生死境界一瞬間崩潰，衆人又回到了那片烏雲密佈，大霧瀰漫，到處散落着蒼藍色岩石的世界，燕舒雲的嘴裡猛地噴出鮮血，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