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蜜揣着包直往家裡奔的時間點,甘宅已經點了洋樓庭院外的夜燈,夏季的天昏得晚,四周被籠在近乎祥和的晚霞裡。
可能是夜色即將逼近,她心裡也緊跟着帶了點兒莫名的冥冥。
推開木門,迎面而來的就是陳嫂的笑臉,“可算湊齊了,快來吃飯!”
甘蜜揚聲應着,很快又將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壓了下去。
飯後,甘季庭拉着幾個孩子聊之前祠堂的事,甘蜜不感興趣,百無聊賴間,剛好甘鄞轉也無心於此,她就推着人上了三樓。
樓道長廊分別前,甘鄞轉叮囑她,“畫冊你今天拿了就放好,沒落在章年書社那邊吧?”
“我放包裡了!”甘蜜語氣篤定,“三哥,你還不信我啊。”
甘鄞轉聽了只是笑笑,“沒有不信你,我只是問問。”
小姑娘嘿嘿兩聲,和人提前道了聲晚安,轉而走向自己房間。
說來,她今天將畫冊拿到手後,好像都還沒翻看過,光顧着在那裡即興創作。
進了房,甘蜜剛要打開包。
手機卻嗡嗡而來,響了兩聲。
動作被打斷,小姑娘劃開屏幕,宋慕之的頭像躍然於上。
大晚上的找她,有事兒?
之:「你東西落在我車上了。」
之:「一本畫冊。」
“!!!”
甘蜜驚了瞬,幾乎以爲自己眼花了,她視線死死地嵌在上面,來回翻看確認是不是真的。
顧不得迴應對方,甘蜜將手機撂在一邊就連忙去翻包,結果就是四面八方掏了個遍也沒覷見半點林氏集錦的影子。
“………”
小姑娘哀嚎一聲,直接往後癱倒在牀。
難怪她剛剛老是覺得不對勁!
原來畫冊落在了宋慕之車上。
可這還不是最關鍵。
甘蜜腦海裡驀然浮起自己當時隨手將黃宣紙夾在畫冊裡的畫面——
黃宣紙是不重要,可紙上的內容就太重要了。
刻不容緩。
她沒再耽擱,利落地打字。
柑柑:「慕之哥!」
對面回得很快。
之:「怎麼了?」
柑柑:「那個畫冊……」
柑柑:「那個畫冊你沒翻開吧?」
抱有着希冀,甘蜜乾脆轉身趴伏在牀,目光定定地落在屏幕上。
千萬千萬別翻開!
結果宋慕之這次好半晌都沒回復。
等待的間隙,望着手機停留的界面,她復又點開相冊。
她即興創作的豬頭吃麪圖本來就準備發到微博上。
而爲了防止被盜圖和濫轉,她一貫保留有自己的習慣,那就是在畫作的右下方署名。
這樣一來可以宣傳,二來也算是打個水印。
也不是什麼特定的規矩。
然而這幅圖論誰看都沒有什麼,可偏偏就是隨着畫冊落在了宋慕之的手上。
他要是不小心看見了,不說那個豬頭了,就是望着牛肉麪也肯定能猜出些什麼。
哦……還有署名!
甘蜜想到這兒,已經率先開始幻想宋慕之得知於此的畫面。
小姑娘的手指在綿軟的被褥上撓了又撓,摳了又摳。
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對面總算有了迴應。
之:「沒有。」
望着“沒有”那兩個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分明是再簡單不過的漢字,卻成功地讓她卸下心頭的重擔。
甘蜜瞬時長舒一口氣。
柑柑:「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是隨口一問。」
柑柑:「其實也是因爲這本畫冊對我來說特別特別重要……」
柑柑:「反正……反正你可別弄丟!」
之:「不會。」
甘蜜看到此,在慶幸的同時倏而又犯難,既然在他身上,要怎麼拿回來?
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行程。
柑柑:「那到時候你怎麼給我啊?」
之:「再看,等我回老宅。」
宋慕之沒說具體的時間。
甘蜜望着他的回覆,決定到時候催催。
畢竟是好不容易拿到的林氏集錦,總不能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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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甘蜜收拾妥當,準備跟甘鄞承一起去赴宴。
雖說先前甘鄞承再三囑託過,但臨到關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擔心自己畫的那張黃宣紙被翻看到,甘蜜成功地輾轉反側了。
畫冊只要多放在宋慕之那裡一天,就越是一顆隱形的定時炸-彈。
指不定那張畫就從冊子裡飄了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當晚沒怎麼睡好的後果就是第二天耷拉個小臉兒,惹得甘鄞承都沒忍住,問她昨晚是不是連夜去爬山了,看起來這麼累。
“大概吧,夢裡的爬山。”
“好了,現在總該打起精神了。”
車子緩緩停在山莊前,甘鄞承拍拍甘蜜的腦袋,示意她下車。
少女穿了件款式簡潔的小禮服,只在裙襬末尾側邊綴了橫亙於中的花結,清爽不失大氣。
抹胸之上,肩頸線拉得開兩瓣漂亮的鎖骨。
兩條藕腿又細又直,長睫微微斂着。
今天的宴會坐落於舉辦人在城郊的莊園,可活動的空間偌大,觥籌交錯間,人影幢幢。
甘鄞承原本儘可以帶女伴過來,但這次因爲是收藏畫品相關的晚宴,他轉念想到甘蜜這次假期忙碌的相關,乾脆就替她作了打算,在打交道的同時帶她來見生意場上的合作伙伴。
莊園內外有兩個會場,甘鄞承先前被主人邀請過來莊園聚會,對這邊還算熟悉,帶着甘蜜轉完全場後,逢人打招呼。
“二少豔福不淺啊,這位是?”
說話的人平日裡和甘家不怎麼往來,自然不眼熟甘蜜,見他難得帶了女伴,暗自揣測是甘鄞承未婚妻,但話到嘴邊又怕有所疏漏,識趣地拋給對方。
甘鄞承微微頷首,“家妹。”
說話的人驚詫之餘,連連將酒杯送上,“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甘蜜沒碰酒,她在這些人寒暄的時候往四周眺望。
望見宋艾千匆匆往這邊過來的身影。
宋艾千今天也是隨着宋慕之赴宴,她眼尖瞧到了甘蜜,提起裙襬要過來。
恰逢甘鄞承被人喚走,他往不遠處看了眼,再三叮囑後也算放心,“剛好有艾千陪着你,你待着別走太遠,我等會兒就回來。”
甘蜜點頭,趁着這個空隙,順手去牽宋艾千,“千千!”
宋艾千穿着細高跟,裙襬落在末尾,不注意就容易踩到。
她快到跟前的時候稍微不穩,順着甘蜜扶人的勁將自己穩住,擡頭就問,“你今天怎麼也來了啊,沒聽你和我說?”
甘蜜牽着她往角落裡走,“前兩天臨時,我也不知道你要來嘛。”
“我是託着我哥,畢竟在家實在是太無聊了。”
宋艾千說着視線往周邊逡巡找了番宋慕之。
結果發現他不知道去哪兒了,進了場後幾乎看不見人影。
宋艾千目光打轉,落回遠點的時候,在甘蜜身上來回打探,“不得不說。”
甘蜜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什麼不得不說。”
“你這衣服定製的?看上去和我哥是一對的欸。”
“………”
“碰巧吧。”
她的衣服純粹是甘鄞承給挑的。
再說了,甘蜜今天都還沒看見過宋慕之。
“我就說說,因爲真的很像。”宋艾千笑着眨眨眼,“剛說我哥就出現,你往那邊看。”
順延着宋艾千的目光撂過去,雕欄窗棱透視而來的會客廳內,一羣人駐足停留,低聲交談着。
宋慕之周圍多半是朋友,偶有不認識的長者。
他穿着西裝,身形被襯得頎長清越,沒怎麼出聲,只是靜靜傾聽。
瀲灩眉眼被肅色的黑壓下去點兒氣焰。
甘蜜將視線收回,低頭望了眼自己。
怎麼就一對了?
她穿得明明是白色。
宋艾千伸出手撥了撥甘蜜的鼻尖兒,“哈哈,我就隨口一說。”
她捏完甘蜜心滿意足,拿出手機照了下自己的臉,“我現在去補個妝,你來不來?”
“不來,你去吧,我剛好玩會兒手機。”話落於此甘蜜卻又想起甘鄞承的囑託,“算了算了,我想想還是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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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臺位於莊園側廳邊沿。
宋艾千進去後好久沒出來,甘蜜無聊地杵靠在門柄旁。
夏季灼燒,往外多踏一步的地板都綿延着黏稠的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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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蜜乾脆大跨步朝着側廳,往右邊的內裡挪了挪,順帶給宋艾千發了條微信說她在裡面等。
她往裡走的地方剛好是正側廳的交界處,相比較外面蟬鳴重重的悶熱,涼氣撲在背上,要舒適不少。
甘蜜定身而靠,細嫩的胳膊往後甩的時候觸碰到幕布似的綢緞,她側身傾過來,目光落在後方,琳琅滿目的長桌上,已經換了一批新的酒,酒杯的杯壁映襯着各式各樣的顏色。
反正甘鄞承也不在……
甘蜜想也沒多想,剛要伸出手去拿,肩膀側邊被人利落地拍了拍。
兩下,不輕不重。
但足以讓人嚇得夠嗆。
她心下驚詫,想着難不成甘鄞承回來了,下意識扭頭望過去。
而隨着動作停在半空中,甘蜜見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林師兄?”
林亦稍微走近兩步,從甘蜜的側邊繞到她的正前方,“我剛剛就在想,你要多久才能看見我。”
“哪有的事兒。”甘蜜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你在這邊很久啦?”
“你說呢。”林亦舒語氣裡帶着點促狹,“是挺久的,還以爲你不認識我了。”
他也是恰好在這邊碰見的甘蜜。
林亦舒是眼瞧着小姑娘從他跟前目不斜視走過的,她其實注意到身邊有人,但估計不上心,就沒有細看。
他在原地等了會兒,看甘蜜還是沒察覺到他的注視,這才上前主動喚了人。
而後直接望入一雙浸滿驚訝的水眸。
林亦舒嗓音低了些,“我原以爲要在章年書社才能碰面了,這樣看來,今天算是意外之喜。”
聽他這麼說,甘蜜腦海裡倏然將之前李疏桐的話連接成線。
她有些反應過來了,“原來之前小書童說有師兄要回社內小住,說得是你啊?”
和甘蜜只是承蒙陸老指導不同的是,林亦舒是章年書社正兒八經上了社史的社員。
他在學成之際,對外已經是很有名氣的那類人了。
於是搬出書社,自立門戶。
他自身創辦的畫社年數雖然不長,但也還是比較受歡迎的,尤其是年輕人。
甘蜜和他不算多熟,她往年都是假期才跑去書社。
而林亦舒早幾年就已經完全不在了,沒有能夠次次碰得上的機會。
林亦舒聽她這麼問,點頭算作是應答,“對啊,因爲我實在是好久沒回來了,就想着過來一趟,順帶探望探望師傅。”
話落他轉頭看她,“你呢,你怎麼知道,是不是又趁着假期過來玩?”
甘蜜這會兒心思又落向一旁的酒臺,邊動作邊隨意地附和,“是啊,但也不能完全說是玩吧,陸爺爺那邊你也知道的。”
話是這麼個話,思及她之前在畫室一待便是好幾天,很快便能穩下來的模樣,林亦舒便知道她這是隨口說說。
不關乎陸章年,論能真的靜下心來並沉浸其中的功夫,社內社外恐怕還真的沒能有多少人能比得過她。
林亦舒想着,目光復又落入眼前。
宴會廳內頂高,光亮,映襯得她的小臉如清芙一般。
像是翠綠蓮蓬底部滿滿簇擁着的蓮子,剝開後沁着清香。
往來喧囂中,他看着甘蜜在挑酒,蓬然的發在兩側垂下。
林亦舒擡手,想將甘蜜落在面頰兩側,被耳環勾住的髮絲撥弄好。
卻突然感受到一道凝視而來的目光。
他擡眼,視線越過甘蜜停留在不遠處,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當即愣住,“宋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