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換座位後,盧安一開始還繫着安全帶的,但中間由於口乾,於是解開安全帶探身去後座的揹包中拿娃哈哈礦泉水。
一邊拉開拉鍊從揹包中取水,他一邊問:“山路的體驗怎麼樣?”
俞莞之微笑說:“感覺還不.”
還沒等到這姐們把話說完,盧安忽地發現車子被一股巨大沖力往下帶,沒系安全帶的他瞬間人仰馬翻,在車內顛簸。
期間他的額頭不小心撞到硬物,頓時感覺頭昏腦漲,意識很快消散,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在意識消失之際,他感覺到有一隻手在抓他,還有一個聲音喊他。
至於這個聲音具體喊了什麼?他沒聽到。
或者說聽到了,卻因爲意識模糊沒聽清。
這個喊聲雖然沒聽清,卻有一種熟悉感,也正是因爲這種熟悉感,讓處於黑暗中的盧安心裡空落落的。
他似乎在做一個夢。
也似乎遇到了鬼打牆,無論怎麼掙扎,無論怎麼奔跑,可四周全是漆黑一片,怎麼也逃不出去。
他跑着跑着跑累了,停下腳步歇息才發現這個世界靜止的可怕,周遭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任何生物,哪怕是平時最嫌棄的嘈雜聲都沒有一絲一毫,彷彿這個世界被剝落、被遺棄一樣。
突然他在夢中想,自己會不會死去了?
自己是不是來到了九幽地獄?
據說地獄是一個無盡空間,無邊無際,到處充滿了黑暗和陰森,恐怖的惡鬼肆意橫行。
這般糟糕想着,他又惶恐地邁開步子跑,跑啊跑,一直跑到脫力,一直跑到累癱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一直跑到快要昏死過去之際,天邊突然傳來一個焦急地呼喚聲:
“盧安!盧安!.”
聲音是如此的悅耳,聲音是如此的急切,聲音是如此的熟悉,聲音還帶着哭腔。
眼皮快要徹底合上了的盧安盡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睛,想辨認聲音的來源,想看看是誰在喊他?
可惜,放眼望去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人影。
不過也並不是一無所獲,至少聲音更清楚了,聽到這熟悉的呼叫聲,他失落的心中頓時被一種充實感填滿。
“.盧安,你不要有事,盧安,莞之還沒向你表白,莞之愛你,盧安,伱不要有事,盧安.”
呼喚聲一直在,呼喚聲從最開始的焦急到最後幾近崩潰,呼喚聲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讓原本準備放棄了的他莫名地有一種幸福,然後
然後幸福過後就是掙扎。
越掙扎越有力,越有力越掙扎,在持續地循環過程中,盧安最終戰勝了黑暗,一絲亮光從頭頂的天際慢慢滲入,亮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越來越近,直至把他整個人覆蓋。
這時他才發現,光源竟然是一個手電筒。
不過比起手電筒,身邊這張梨花帶雨的柔弱面孔更讓人心疼。
從無邊黑暗中爬出來的盧安一時有點不適應,腦子一片空白,呆怔了好幾秒後才察覺到有大量記憶融入腦海中。
稍後他問:“俞姐,之前一直是你在喊我?”
見滿臉是血的他終於醒了,見他睜開了眼睛,俞莞之喜極而泣,語噎地嗯了一聲。
盧安再次開口:“你哭了。”
俞莞之又嗯了一聲,隨後情緒失控地一把抱住他,環抱住他的頭緊緊貼在自己胸口,後怕地說:
“盧安,我剛纔以爲你出事了,我好擔心。”
記憶復原,盧安很快清楚了現在的處境,苦笑道:“我們怕是遭遇了泥石流或者山體滑坡,被活埋了。”
俞莞之早已清楚事情原委,也早已絕望,沒吭聲。
沒等到回覆,盧安當即明白這姐們是不想提這茬、怕進一步刺激到自己,於是嘆口氣道:
“俞姐,我們可能要死了,你害怕嗎?”
聞言,俞莞之放開雙手,低頭面對面凝視着他眼睛,緩緩搖頭。
她輕啓朱脣:“我不害怕死,但我害怕你先我一步走了。”
四目相視,面對這直抒胸臆的表白,面對這片深情,盧安動容了,也沉默了,半晌過後,他伸出雙手,用力地把她抱在了懷裡。
俞莞之這回沒有任何抗拒,很是順從地把頭枕在他肩膀,微仰頭,左手輕柔地在他臉上不斷摩挲,好像臨死前想要獲得最後的溫柔,好像臨死前想要更進一步記住這張臉一般。
過了會,她糯糯地開始自言自語:“你知道嗎,當看你到滿頭是血時,我心裡恐懼極了。
一邊幫你包紮,一邊在想,你要是沒挺過來,我該怎麼辦?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話到這,她停頓了下,閉上眼睛說:“我要是立馬死去,這個時間差,還能、還能在地府中追上你的蹤跡嗎?
小男人,那一刻,我很害怕失去你。”
都說面臨絕境時,人都會抓住最後的機會吐出心裡話。
很顯然,現在的俞莞之已經不是平時的俞莞之了,她現在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心中裝滿了愛的女人。
所以在這種絕境下,她不再有任何掩飾,也不想有任何掩飾,把一個嬌柔女子對情郎的關心表現的淋漓盡致。
盧安聽得很是感動,右手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這麼悲觀,我們不會有事。”
俞莞之很享受此刻的溫情,不想提及殘酷現實打破幻想,她寧願就這樣死在小男人懷裡,不再醒來。
見她兩次逃避現實,盧安這才感覺事情不對勁,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忍不住問:“我們被山體掩埋,陸姐她們呢?”
俞莞之聽懂了他的意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實在不忍心澆滅他眼裡的那一絲希冀。
但臨了還是說出了實情,“在車子被掩埋的剎那,我通過後視鏡看到了陸青她們比我們先一步被山體覆蓋。”
這話有如雷擊,對不想死的盧安來講,是致命的!
剛纔他還在期待,期待山體滑坡或者泥石流的範圍不大,沒有波及到後面的奔馳車。
那樣的話,陸青三女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用盡一切辦法救兩人出困。
比如去前面村莊喊人來挖開。比如打電話向俞家求助。
以俞家的力量,想來救援力度不會低,要是運道好,找準了奧迪車被淹沒的位置,說不定今晚還能出去吃到夜宵。
可現在.!
盧安最後一絲僥倖也被無情撲滅了,頓時臉色煞白,心如死灰。
他害怕死,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如今才20歲,又有千萬身家,年紀輕輕的是真不想死,他如果就這樣憋屈死了,清池姐怎麼辦?
清水怎麼辦?
葉潤怎麼辦?
還有黃婷,她們不得傷心死?
他不寄希望於路過的村民。
不說外面下這麼大的雨,開車那麼遠一路上壓根沒碰到人,就算有村民偶然看到了山體滑坡,也會置身事外,最多回村說談一番,感慨一番:那倆輛車裡的人死得好慘啊,誒!
就這樣“誒”一聲了事了,不可能會組織村裡人來救援。
不怪他把人性想得那麼壞,而是這種現象在山區農村太普遍了,這年頭不像後世挖掘機已經普及,光靠人力扁擔簸箕無償發愛有幾個用?殊不知,很多山體滑坡一個星期一個月堆積在馬路上都沒帶清理的。
村民寧願繞道田坎小路也不會去費那功夫,反正他們沒車,反正現在不是農忙季節,不要運化肥不要買種子農藥,他們才懶得管咧,讓有車的人操那心去吧啊。
思着想着,盧安的心情更加煩躁了,更加黯淡。
有一種直覺告訴他,他們出事了,說不好沒有人看到。因爲外面下大雨,因爲這是人煙稀少的山區地帶,因爲現在不是農忙季節,這麼冷的天大部分人都縮在家裡打牌調戲阿嫂,很少會出門,
盧安能想到的,這些細節俞莞之早就想過了,也正是因爲想過了,現在才選擇這樣等死。
其實在道出事情真相後,她就一直在觀察盧安的神情變化,見他臉色越來越白,見他眼裡流露出了死灰色,她的心臟突了好幾下,揪揪地抽痛,十分難受。
估算一下車內的空間和氧氣,俞莞之暗自做了一個決定,決定把有限的生存空間留給他。
老話講,寧肯世上挨,不願土裡埋。
生死之間有莫大恐懼,在暗自做決定之初,她是無比痛苦的,但想着兩人一起死、還不如讓心愛的人多一絲獲救機會,她又覺得不那麼痛苦了,反而有些欣慰,有些解脫。
而且潛意識裡,她覺得自己在7年前就該死了,如今多活了7年,已然很知足。
思緒及此,她離開男人懷抱,緩緩坐了起來,然後從揹包中找出平時聽歌用的隨身聽,摁下錄音鍵,開啓了錄音模式。
待磁帶慢慢轉動之後,俞莞之側過身子,正面看着他,柔聲問:“盧安,你想活着出去嗎?”
活着出去?
外面有他最愛的人,誰他孃的不想活着出去?
盧安幾乎沒有思考,下意識說:“想!”
不曾想俞莞之接下來的舉動和話語,讓他臉色大變。
只見她把頭枕在椅背上,輕輕說:“小男人,掐死我。”
盧安先是懵逼,隨即心慌慌地發怒,“俞姐,你在幹什麼?”
俞莞之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眷戀和憐愛,指指隨身聽說:
“時間不多,你聽我講,我錄了音,這算是我的遺言,我是心甘情願赴死的,因爲我愛你,你知道嗎,莞之愛你。
事後你要是得救了,這錄音可以作證,我家裡不會追究你的責任,我也不許他們追究你的責任.”
聽到這話,盧安渾身發冷,右手慌忙封住了她的嘴,打斷她道,“不要說胡話,我不希望你死,我們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死。”
吉人自有天相?
以前她在一定程度上還相信這話。
可這兩天南嶽廟裡的菩薩她都誠心拜了個遍,但還是遭遇了這種罕見的災難,這叫她如何再信?
俞莞之伸手拿開他的右手,堅定地說,“盧安,我不怕死,我活了29年,已經夠了。
而你不同,你還年輕,你擁有這個世界最好的繪畫天賦,於公於私,於國家於民族,甚至於她們於你個人,你活着比我更有意義,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
看他又要堵自己的嘴、不想讓自己說下去,俞莞之乾脆一把抱過他,在他耳邊說:
“人要是能活着,誰不想活?但我們現在沒得選,你知曉嗎,來南嶽衡山之前,我有三個願望:
一是有一天我能親口對你說:我愛你。
可我沒勇氣,臨到嘴邊又改口了,只敢說“我喜歡你”。”
聞言,盧安立即想起了去南嶽大廟的前夜,她主動求抱,在兩人親熱前說過的話:小男人,我、我好像愛、好像喜歡上你了。
原來她那時候就想說“我愛你”三個字,可又覺得時機不對,可能羞於開口,她最終選擇了退避,改用了“我喜歡你”來表達她的滿滿情意。
沒管他的思想開小差,俞莞之繼續說:“第二個願望,就是遺憾沒能做你的女人,做你真正的女人。”
她這個“真正”,指的是兩人真正的合體,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侷限於磨磨蹭蹭、卿卿我我。
她後悔地呢喃:“要是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我就不阻攔你了,早點把自己交給你。”
說着說着,俞莞之溫柔地跟他臉貼臉,說出了第三個願望:
“自從聽了你爲我專門寫的《約定》後,我就心懷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想有一天像歌詞中那樣“教堂裡頭那場婚禮,是爲祝福我倆而舉行”.”
平日裡矜持內斂的她今天之所以主動說出這三個願望,即是說給自己聽,打開心結,不再有遺憾。
七年前,別人能爲愛死,替她死;七年後,她也能。她也徹底感受到了那種感情,不後悔。
也是說給心愛的人聽。希望他將來還記得自己,隨着時間流逝,不要把自己忘記的那麼快。
更是說給家裡人聽。
如果家裡人將來能聽到的話,看在這三個願望的份上,應該不會再爲難小男人了。
盧安前生活了60多歲,快70歲,自認爲是一個久經考驗的社會人,自認爲是一個經歷了生活的老油條,可聽聞這話,心中還是止不住的悲傷,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