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一回事?”輔導員媽媽一看到客廳裡停放的棺材,臉當即綠了。
她把客廳裡的人掃了一圈,最後瞪住了我。
我走上前,訕訕地跟她解釋:“阿姨,我外婆去世了,來不及趕回老家,所以我求輔導員幫的忙。您知道他心善,不好意思拒絕我,所以借我們用……”
我話還沒說完,只感受到臉邊有氣流涌動,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急急扇過來的手掌。
不過她的巴掌剛碰到我的臉,手腕就被江陽握住了:“這位阿姨,您要是嫌晦氣,不如把房子賣給我,您說個價。”
輔導員媽媽氣得臉色漲紅,她剜了江陽一眼後趕緊把手收回:“這是錢不錢的事嗎?宋謙修!你給我過來!你這是做的什麼事兒,太不像話了你!”
她看了棺材一眼,黑着臉把輔導員拉了出去。
我追出去時,她正在言辭劇烈地數落着輔導員:“宋謙修你是想氣死我還是氣死你爸?啊?隨隨便便讓一個陌生人死在自己家,你出息了是吧?”
她說着還不停地用手抽打輔導員的胳膊,氣得直抹淚。
輔導員在他媽面前有點孩子氣,犟着脾氣說道:“我買的期房還沒拿到,不然我就讓希希送到我的新房去!死者爲大,哪兒來的那麼多忌諱。”
“你再說!”他媽氣得擡手就打了他一耳光,“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不懂事?這是死者大不大的問題嗎?你去醫院看看,那些臨死還不能回家的人有多少,你去發善心把人都接回來啊!對方要不是那個小姑娘,我看你還會不會這麼說?哎喲,你氣死我了,你……”
她說着便捂住胸口直喘氣,好像心口疼。
輔導員急了,趕緊扶着她下樓說是去醫院看看。我追下去幾節樓梯,忽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只好抓住扶手頓住了,估計是一夜沒睡好的緣故。
我摸摸小腹,嘆着氣重新爬了上去。
進門前,我在斑駁的老牆上倚靠了一會兒,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腿軟到順着牆頭慢慢滑坐在地上。我之前就擔心輔導員爸媽責罵他,畢竟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像輔導員這樣大方。
包媛媛把我扶了進去,她也不知道怎麼寬慰我,反正從那刻起一直陪在我身邊沒離開。
周瑾爸媽臨近中午過來吊了唁,我沒顧舅舅跟姨媽的反對,當天下午就聯繫火葬場的車準備把外婆接過去火化。火葬場本來是要預約的,好在江陽幫了忙。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因爲樓道狹窄等多方面因素,昨天並沒有租冰棺,外婆的屍身再這麼放下去也會腐爛發臭。
舅媽哭得失了理智,氣不過就罵我不孝,說我不讓外婆安安心心地走。
我雖然有氣無力,卻還是被她的話刺激到了。
我指着棺材,忍不住衝她低吼:“叫你別請八音,你非請!現在呢,害得輔導員被他媽媽責罵!就你孝順,當初外婆生病需要錢做手術的時候你幹嘛去了?人都不在了你在這做樣子給誰看!”
在場的人估計是第一次看到我在人前這樣發火,全都愣住了。
姨媽也慫,我一強勢她的氣焰立馬淡弱下去,訕訕地別開眼哼唧着:“那時候不是沒錢嗎?老提陳年舊事做什麼?現在不是在說喪事嗎,該操辦的還是得辦,不然媽走也走不安穩。都要三天在下葬的,哪有這麼早就急着火化的?”
“你孝敬過外婆幾天,憑什麼要聽你的!她生前你只會坑她氣她,讓她過過一天好日子嗎?外婆現在看不到你孝順,我也不領情。別以爲我在外婆面前答應跟你和好就是認你了,你不配!等外婆下了葬,我們最好再也別相見。”
“希希!”舅舅嫌我說話重,喊我的語氣有點重,不過他轉頭又開始勸姨媽,“妹子,媽一直都是由希希照顧的,她說得上話。今天火化,明天送回老家下葬,時間上也不趕,挺好的。”
這時候江陽出聲了,他一改往日的不正經,沉聲道:“我是外人,這事我本來插不上話,不過妹妹有權這麼決定。這裡畢竟不是你們家,剛纔人正主也過來表了態,不趁現在去火化,等會兒要是有人來攆就不好看了。”
姨媽可能覺得有道理,跪到棺材邊哭了一會兒沒再說任何反對的話。
火化後,買的棺木比較麻煩,我年紀小沒辦過喪事,當時太悲傷了所以纔會說買棺材的事,可舅舅跟姨媽這麼大歲數了,居然也沒有動腦子好好想想,真的買了一個回來。昨晚輔導員跟我說起冰棺的時候,我才知道可以跟火葬場租用冰棺。
一手忙腳亂,我就又開始想念莊巖了。他在的時候,總能事無鉅細地安排妥當,肯定不會出現這種問題。可想着想着我就心酸,他不聯繫我也不來看我,真的準備跟我分道揚鑣嗎?
火化過後,我捧着骨灰盒回了小家。江陽已經跟房東商議過,雖然房東夫婦對我捧骨灰盒回去仍然有意見,但並沒有再上門找茬。
外婆跟着我在小家生活了這麼長時間,房東是知情的,不過他後來才知道外婆生了病,他因爲擔心外婆會在他家裡去世,所以經常過來看情況,那也是他能及時趕過去讓我把外婆挪走的原因。
我把骨灰盒安頓好後,又去了輔導員家裡的老房子,當時和尚師傅們已經幫忙驅了晦氣。雖然我現在已經不大相信這一套,但該做的表面功夫必須得做,不然輔導員肯定會被他爸媽責備得更加厲害。
我打掃老房子時,包媛媛一直在旁邊勸,最後勸不住了就幫着我一起打掃。
“希希,你別太難受了。昨晚我跟宋老大聊過,他人真的很好,感情史也簡單,你不如……把孩子打了跟他好吧。”
她已經很久不跟我聊打胎的事情了,我聽到這話頓了一下,沒看她,只悶着頭繼續打掃:“媛媛,別勸我。欠老師的人情我會用想別的法子還,你覺得憑現在的我能跟他好嗎?我不配啊媛媛,老師應該找一個身世清白點的女孩子。”
“別說配不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媛媛幽幽地嘆了一聲,沒再繼續勸我。
快打掃完時,有個中年男人開門進來了,看我我們在,他愕然地皺起了眉頭。他帶着眼鏡,身形精瘦,有一股老學究的派頭,一看就是知識分子。
我猜他就是輔導員的爸爸,趕緊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叔叔,您是老師的父親吧?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已經請師傅們驅過晦氣,我會把這裡打掃乾淨的,請您別責怪輔導員,都是我求他纔會這樣的,他體諒學生所以沒拒絕。”
他沒吭聲,扶了下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一遍:“那就好。你們走吧,不用再打掃了。這事我跟謙修媽媽也商量過,既然人已經走了,我們就不追究了。”
“謝謝叔叔。”他們一家子的教養都很好,上午輔導員的媽媽即便氣成那樣也沒撒潑,很有高級知識分子的素養。
不過不知道別人會不會這樣,對方越體諒越友好,做錯事的我心裡就越發愧疚。
所以離開老房子後,我就跟輔導員爸爸問了他妻子的情況,聽說還在醫院,所以我就打聽了下病房號。他當時有些遲疑,似乎不想讓我過去打擾他妻子。
不過他張張嘴,似乎有話想跟我說,等了好一會兒後,結果聽到他抱了病房號。
我買了水果等東西趕去醫院時,已經下午四點半了。
當時輔導員正在病牀邊削蘋果,一看到我們立馬迎了出來:“不是在忙後事嗎?怎麼來這裡了?”
“宋謙修!”他媽媽捂着心口皺起了眉頭,嚷嚷着心口痛,“你給我過來!”
輔導員無奈地衝我們扯了個笑:“我媽沒什麼大事,就是心絞痛,她現在八成是在裝病呢,希希你別擔心。”
他說完又趕緊轉身回去削蘋果,還切成一小牙一小牙的端給他媽媽用牙籤戳着吃。
阿姨的修養特別好,招呼我們坐下後還問了我外婆的後事操辦得怎麼樣了。
包媛媛搶着把他們離開後的事情說了一遍,還特地誇大其詞地說我請師傅們做法事趕走了晦氣,又把老房子打掃得亮亮堂堂:“一丁點晦氣都沒了,希希外婆會感激您的大恩大德,一定會保佑老師財源廣進,早日成家立業。”
估計成家立業這四個字說到了阿姨的心坎上,她笑呵呵地一點責怪我的意思都沒有。
我所有的緊張在融洽的氣氛裡慢慢減淡,不過精神一放鬆,緊繃了一天一夜的身體忽然間覺得很累。
到了晚飯的點時,輔導員起身要帶我跟包媛媛出去吃飯:“媽,你想吃什麼?待會兒買了給你帶回來。”
阿姨忽然笑着看我:“我跟沈希很聊得來,想讓她留在這陪陪我。你看她累得很,正好可以趴這裡睡一會兒,你隨便帶點什麼回來都好,到時候沈希陪着我一起吃,免得我一個人吃着冷清。”
輔導員頓住了,俊臉上忽然飛起一抹紅暈:“媽!不行,希希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吃完飯她們就該走了。”
我意識到阿姨有話想跟我說,只好拂了輔導員的好意:“老師,我走不動了,讓我在這陪陪阿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