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衣櫥裡的衣物，脫掉身上的，又拿起另外一件套在身上，依舊合身。我眼角發酸，鼻子發熱，但還是繼續脫掉。再穿上另外一件。每一件都足夠合身，衣物上貼着的標籤，全都是過去我跟她在一起時候的經歷。有些我都記不得了，有些卻歷歷在目。但即便是這樣，我手裡緊緊攢着的紙條，還是讓我的記憶不斷重塑。我深愛的人，在這個小小三層樓裡，到底做過些什麼事情。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如果一會兒看到明微，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明微。
我試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身後傳來聲音：“你幹什麼呀，我收拾好好的東西，就被你這麼搞亂了。”
我回過頭來。明微已經梳洗了一番，換了一件白絨毛的大衣。她的頭髮盤了起來，一張瓜子臉顯得晶瑩剔透，好似玻璃。我望着明微，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笑着說：“這些是誰的衣服？”
明微雙手叉腰，笑着說：“是我老公的，是周偉生的呀。”以女尤弟。
我點點頭，笑道：“哦，原來周偉生的體型跟我一樣啊，可我記得，他應該比我高很多啊，而且塊頭也大。不像是他能穿下的。”
明微歪着頭，笑着說：“他最近是長開了一些，以前跟你身體是一樣的，都差不多。”
我笑道：“有這麼巧嗎？我看這每一件衣服上面，都有一句話，算是小故事咯，每一個小故事，好像都是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我一邊說着，一邊將身上這件外套的便籤拿了下來，讀道：“今天我在微凡集團樓下的便利店等少凡，他說十分鐘之內下來，現在都過去二十分鐘了。還沒出現，這次我一定要生他的氣，不能再被他逗笑了。”
我心頭感動，擡起頭來笑道：“這也是你跟周偉生的事情嗎？周偉生難道還有一個名字叫少凡？還有，周偉生爲什麼要在我微凡集團裡工作呢，我是微凡集團的董事長，可不記得招聘過這麼一位員工啊。”
明微抿嘴發笑：“那就不是周偉生。是一個叫李少凡的，在你們微凡集團打工，是我的新男朋友，怎麼了，你微凡集團的員工那麼多，有一個叫李少凡的，也應該沒什麼稀奇的吧？”
我莞爾一笑，回憶起過去，笑着說：“我還記得是去年三月份的一個星期五，你打電話說來接我一起下班去吃飯，那時候我在微凡集團和婉婉開會，她拖了我很長時間，不讓我下來，等我下來的時候，本來以爲你已經走了，可你還站在便利店裡等着我。我跟你道歉，你卻立馬把冰涼的手伸進了我的脖子裡，我的脖子瞬間就凍僵了。”
明微眉眼一彎，跟着笑了起來：“我早就知道，於心婉就是故意的，知道你要來跟我約會，所以故意開會拖得很晚，不讓你出來。所以當然要懲罰你了。”
我笑道：“看來，這個少凡說的就是我，不是什麼李少凡了，或者李燒飯？是個大廚師麼？”
明微撲哧一笑，伸手擋着臉頰，說：“那就難說啦，我也不知道這個少凡說的是誰，不過，你要是能全都想起來的話，或許就是你咯？”
我心裡一笑，古有唐伯虎三點秋香，今天就有我吳少凡回憶與明微的點點滴滴。我轉過身來，拿起一件衣服就說，說完再拿另外一件衣服。每一件衣服，每一條褲子，都是我的過往，是我們之間或心酸，或甜蜜的回憶。奇怪的是，我本來對一些事情已經有些忘記了，但看着衣服的吊牌，看着那一句句充滿可愛味道的話語時，都會立馬想起過去的這件事，然後說出來。
當我拿下最後一件衣服的時候，是一件冬天穿的毛衣。料子滿舒服的，但看上去針線歪歪扭扭，做工很不精良。我皺了皺眉，上面有一個便籤，但只是畫了一個哭臉，再沒其他文字了。我仔細翻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頓時額頭冒汗，心裡發虛。
“怎麼，這件就想不起來了嗎？”明微走到我身邊，笑着說：“我還以爲你真的能夠回憶起我們的點點滴滴，現在看來，其實不是哦，我都記得，但你卻記不得了，這就是你說的，一直都愛着我嗎？”
我渾身緊張，心尖兒打顫，強笑一下，說：“能不能，能不能稍微給點提醒？”
明微看了看我，笑着說：“便籤就是提醒了呀，前面的便籤不都是提醒嗎？有了提醒，你纔想得起來的吧，這個上面有一個哭着的臉，也是提醒了。你還不記得？”
哭着的臉，這是什麼提醒，我怎麼什麼都記不得？我眉頭緊皺，低着頭看着這件毛衣，想看看吊牌，或許看看從哪裡買的，就可以想起來是在哪裡跟明微發生的什麼事情了。可是這毛衣卻沒有吊牌，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麼？
就在我退無可退，無計可施的時候，明微一伸手，將那毛衣拿了過去，說：“這毛衣好不好看？”
我立馬說：“好看好看，材料什麼的都是好東西，就是做工有些毛糙了，不是很仔細，但可能是爲了追求現在國際上的哥特風格，所以才這麼設計的。這是我們在哪裡買的呀？”我小心翼翼問着，點頭哈腰，感覺自己像是老佛爺旁邊的小太監。
明微笑着說：“這怎麼會是我們買的呢，沒地方買的，這是我自己親手做的。”
我一愣，立馬開口：“親手做的？我的天啊，這也太厲害了吧，明微，我怎麼沒發現你還有這個本事？瞧瞧，瞧瞧，瞧瞧這做工，瞧瞧這針線，瞧瞧這設計風格，瞧瞧這袖子口，多拉風，瞧瞧……哦，這是套頭上的啊，哦，瞧瞧這套頭多拉風，滿分！”
明微忍不住笑道：“哦哦，還有嗎？”
“有，有，還有。”我笑呵呵地說：“蕙質蘭心，能工巧匠，天女下凡，織女在世，嗯，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讚美，真的。”
明微一拍我肩膀，笑道：“你又要胡說啦。這是我們分開後，我自己做的，買好了線，買好了書，報了班，我都在學，這是我的第一件作品，可是，還是太差了。所以我畫了一個哭臉，放在這裡，我覺得自己真的不適合做這些東西，我也很想讓自己變得更好，可以做很多女孩子都可以做的事情，但我到現在，也只能做圍巾，手套，也都不會做，這件毛衣，更是個殘次品。”
我心頭一動，還沒開口，明微轉過身來，伸手拂過掛着的每一件衣褲，輕聲說：“我們離開以後，我就回了家，無聊的時候，我就會去我們過去去過的地方轉一轉，看看我們曾經看過的風景，吃一些我們曾經吃過的東西。可我還是會覺得很難過，不知道爲什麼，每一天，睜開眼的時候，我就是難過的，晚上閉着眼睛的時候，我也是難過的，我失眠，我嘔吐，我精神萎靡，白叔叔說，我這樣會害了肚子裡的孩子，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也沒辦法，白叔叔就跟我說，女孩子如果難過的時候，只要購物就好了，只要花錢，一直花花花，就會覺得很開心。”
我聽到這裡，心裡顫抖不止，緊緊抱着明微的衝動又要起來，但我還是忍住了。我想要聽完，我已經缺席了明微過去一年的時光，我不想再缺席以後的時間。我想要知道，這一年來，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我嚥了口唾沫，明微笑了笑，繼續說：“我就聽了白叔叔的建議，可我沒有什麼想買的，於是在每次去我們去過的地方的時候，我都會買一些好看的衣服，按照你的尺寸來買，然後拿便利店的便籤，寫一些話。本來我是想隨便寫一點東西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當我走過我們過去的地方，看着我們曾經看過的風景，我就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每次都會有錯覺，你好像還在我身邊，好像你還在說着有趣的話，把我手裡的東西接過，然後輕輕抱住我的肩膀，然後笑嘻嘻對我說，親愛的，這些衣服都沒有你漂亮。所以，我最後寫下的，都是那個場景裡，我想對你說的話。”
我渾身一抖，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去抱明微，但伸手的那一刻，卻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後垂下頭來，哽咽一聲，眼淚如泉涌下。
明微輕聲說：“我買呀買，買呀買，買的買的，就買到這麼多了。我把它們全都放在這裡，放在這個小樓房裡，這是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爸爸送給我的禮物。我想，這是我最喜歡的房子，就該放着，我最喜歡的人的衣服。你看，這麼多東西，我買了很多呢，但是，白叔叔說的話卻不對，我跟一般的女孩兒不一樣，買東西並不會讓我開心，反而會更難過。而且，會讓我變得無法控制自己，你知道爲什麼嗎，少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