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九阿哥這賴賴唧唧的模樣,康熙是真後悔了。
就不該縱容他出京!
他看向十阿哥。
十阿哥面上也帶了幾分憔悴,可是雙目炯炯有神,站在這裡筆直如鬆。
不能說跟九阿哥天壤之別,也強過許多,就是臉色黑了不少。
之前像個半大孩子,現在倒像個大人。
十阿哥臉上的憂色還在,眼神還在旁邊的九阿哥身上,道:“汗阿瑪,九哥這幾天都是強忍着,能否傳個太醫給九哥看一下?”
康熙聽了,心提了起來,皺眉道:“路上摔了?”
不等十阿哥回答,九阿哥已經擺手道的:“沒摔,沒摔,不用太醫看!”
十阿哥望向九阿哥的大腿根兒,臉上帶了不贊成出來:“汗阿瑪又不是旁人,九哥不是之前就說渾身疼麼?”
康熙吩咐樑九功道:“傳兩個太醫過來。”
九阿哥聽了,就要起身,道:“汗阿瑪,您這邊忙着,要不兒子還是回福晉那邊看吧?”
否則的話,還要在御前脫褲子麼?
怪臊人的。
康熙橫了他一眼,道:“老實坐着!你福晉現下隨太后安置,哪裡有你待的地方?”
九阿哥聽了,忙道:“那快收拾院子,還有老十兩口子,不好一起擠了皇祖母!”
夫妻久別,心裡火燒火燎的,九阿哥覺得安靜不了。
跟太后一個院子住着,不方便。
嘿嘿……
康熙懶得看他,再次望向十阿哥,拉着臉道:“他胡鬧,你怎麼不勸着些?怎麼還聽他的,跟着一起胡鬧?”
十阿哥忙道:“汗阿瑪,兒子帶福晉出京之事,同九哥無關,是兒子想着機會難得,正好可以帶福晉出來見見世面。”
康熙冷哼了一聲,道:“這是在見世面,還是在作死?‘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是七、八歲就懂得道理,怎麼忘了?不孝的東西,也不知長輩會擔心!”
十阿哥解釋了誤會,就老實認錯,道:“是兒子錯了,該勸九哥慢行。”
康熙也不是真要與他計較,擺擺手道:“伱也坐吧,一會兒也叫太醫給你瞧瞧。”
十阿哥沒有說什麼,就在九阿哥下首坐了。
九阿哥原本是靠着椅子待着,卻是累的狠了,眼皮子一下下發沉。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就下巴抵着胸口,打起小呼嚕來。
康熙見了,眉頭皺得厲害,看着都叫人後怕。
幸好是已經到了,這要是在騎馬的時候打盹,還不知什麼情形。
他低聲吩咐身邊的魏珠道:“去告訴李煦一聲,再收拾個院子給九阿哥與十阿哥。”
魏珠躬身應了,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少一時,樑九功回來,身後跟着兩個太醫。
一個是大方科的,一個是骨科的。
康熙看着那大方科的太醫道:“先給兩位阿哥診脈。”
太醫應了,看着九阿哥有些遲疑。
這是御前就睡了,要不要叫醒?
十阿哥見狀,就起身擡了九阿哥胳膊到几案上。
太醫上手請脈,隨着手指微動,神色開始端凝起來。
康熙見了,心下發沉,道:“阿哥如何?”
太醫沒有立時回頭,又仔細看了九阿哥臉色,也看了看方纔手指按壓地地方。
九阿哥手腕之處,有個明顯的壓痕。
太醫這才神色舒展開來,斟酌着說道:“九阿哥的脈像有些沉,沉而無力;還有些遲,遲而有力。”
康熙平日裡自己看脈案,曉得沉脈與遲脈是怎麼回事。
沉脈就是脈像不明顯,需要細細把脈才能把出來,又分沉而有力、沉而無力兩種。
沉而有力,是裡實,主臟器邪氣盛。
沉而無力,是裡虛,正氣虛、脾氣虛或腎氣虛。
不過四肢水腫的脈也沉。
至於遲脈,就是提示寒邪外患。
也是分了兩種,遲而有力,遲而無力。
遲而有力是實寒,外感寒邪致病。
遲而無力是虛寒,陽寒引起的。
這是累的狠了,還有些受寒,倒是並無大礙。
康熙放下心,示意太醫道:”給十阿哥也看看。”
太醫也仔細診了,遲疑了一下,道:“十阿哥是洪脈,熱盛邪灼,需要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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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嫌棄的看着十阿哥一眼。
十阿哥臉色漲紅,下巴頂在胸脯上,不敢說話。
這也不賴他。
全是福晉的錯!
見人就黏糊,可是出門在外,多有不方便處,多數的時候還是忍着。
一來二去,可不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康熙移開眼,跟太醫道:“下方子吧……”
旁邊還站着一個太醫,康熙就吩咐樑九功道:“扶了九阿哥進裡屋,看看身上是不是有傷。”
樑九功應了一聲,跟着十阿哥扶了九阿哥見了稍間。
“幹什麼?”
稍間裡傳來九阿哥的驚呼聲。
先頭大家將他放在榻上,又去解腰帶,他又不是死的,自然就醒了。
“九哥,讓太醫看看你大腿根兒,這幾日不是嚷着疼麼?”
十阿哥好生勸道。
“現下更疼!”
九阿哥倒吸着冷氣道。
他破罐子破摔,顧不上臊了,自己褪了褲子,道:“這一天天的,要了命了,傷上加傷,估摸都磨出繭子了……”
大腿兩側,紅彤彤的,有些地方破了,結了血痂。
等到太醫查看完,九阿哥翻了個身,指了指後頭道:“也給爺看看,之前是腫,這兩天都麻了。”
這說的就是屁股了。
太醫主要壓了壓幾處尾骨,並沒有傷處。
就是些皮外傷,屁股腫脹也是因爲騎馬太久的緣故。
這個骨科太醫沒有開方子,而是拿成藥,是御藥房那邊備着的成藥膏子,現下就備着的。
九阿哥繫上褲子,看着膏子,想起一件事,跟康熙道:“汗阿瑪,兒子三月裡去了一趟前門,想要去見見那個‘同仁堂藥室’,聽說他們家歸攏不少好成方,弄出不少成藥出來……”
康熙之前已經在他的信上看過這段,九阿哥還專門跟舒舒提了董鄂氏的大伯新達禮之事。
之前新達禮出事,齊錫從太醫院請了太醫過去診看,都說是大限已至,旬日之間,可是到現下一個半月,禮部與宗人府還沒有報喪摺子上來。
用的不是太醫院的方子的,就是那個樂家的成藥。
即便不至於像始皇帝那樣求仙問道,可是哪個帝王不盼着長命百歲?
康熙就道:“你盯着些,要是他們家人當用,可以收進太醫院。”
九阿哥要提的也是這個,就點頭道:“兒子曉得了,說起來他們家也算是幾輩子杏林中人,家學淵源,跟太醫院也有牽扯,就是這一輩的兄弟中,反而都奔着科舉去了,結果也沒學出什麼,還不如好好做大夫,琢磨藥方……”
康熙沒有說什麼,卻是聽進去了。
要是樂家真有好的方子可用,到時候可以賞個功名下去。
*
太后院子,舒舒處。
舒舒按捺住激動,看着小椿幾個服侍十福晉更衣梳洗。
九阿哥到了!
雖說是意料之中,可是知曉消息的這一刻,歡喜也是實打實的。
她沒有遮掩,臉上笑吟吟的。
十福晉一邊任由着幾個丫頭擺佈,一邊看着舒舒移不開眼,詫異道:“九嫂,你臉上在發光!”
舒舒被逗笑了,道:“那是因爲見了你,太歡喜了。”
十福晉點頭又搖頭,伸了小拇指,笑着比劃道:“我佔這麼一點兒就行了,還是想九哥吧!九哥方纔看到蘇州的城門時,眼睛裡也放光呢。”
舒舒上次見她,還是在去年冬月的“訂婚禮”之前,現下不能說大變活人,也是清減了不少。
她就多了憐惜,道:“趕路辛苦吧,清減了這許多?”
十福晉聽了,搖頭道:“不是路上瘦的,年前就開始瘦了……”
說到這裡,她遲疑了一下,道:“舅母跟姨母那邊,都嫌棄我胖。”
她性子是直,又不是傻,當然記得訂婚禮時鈕祜祿家女眷的嫌棄。
舒舒聽了,皺眉道:“都是不相干的人,不必爲了她們如何,你是晚輩,可除了長幼,還有尊卑,往後懂事的、樂意奉承你的就見見,想要在你跟前託大的,直接攆了就是了!”
鈕祜祿家那麼多個房頭,只現在的十六房就好幾個舅母、姨母,要是敬起來,沒完沒了。
十福晉眉眼彎彎,道:“我不是爲了她們,也是看了四嫂跟九嫂,額赫也說,減減好,往後生孩子的時候正好;不減的話,生孩子的時候就太胖了。”
舒舒點頭,道:“郡王福晉說的對,這是愛女之心呢。”
十福晉伸出手來,帶了幾分豪氣,道:“到時候我生五個小崽子,九嫂你隨便挑!”
舒舒忍俊不禁,道:“十弟就那麼一說,弟妹聽聽就行了,不必當真。”
也就是趕上十福晉這樣性子,換個多思多想的,剛結婚就先預定給孩子出去,心裡怕是不舒坦。
因爲是女人懷孕生子,男人的參與度不高,所以對孩子的感情也不同。
當爹的可以大方的將孩子送出去,當孃的懷胎十月,骨肉連心,沒有幾個會捨得。
十福晉皺着小鼻子道:“別說一個,都要了也行,我只想生,可不想養,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可煩了。”
出嫁之前,額赫千叮萬囑的,讓她想着生孩子的事。
只有生下小阿哥、小格格,她纔算坐穩了十福晉。
她覺得這些話不大對,她是天可汗賜婚,難道還有人搶她的十福晉之位不成?
這問題壓在她心裡半個月,眼下她沒有繼續憋着,直接問了出來,道:“九嫂,要是我生不出小阿哥,十福晉就要換人當麼?”
舒舒想了想,道:“嫡福晉不會換人當,可是會有側福晉……”
滿蒙習俗差不多,十福晉曉得側福晉是什麼。
是妻,不是妾。
她低頭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並不擔心,反而笑道:“那就生吧,我額赫可能生了……”
到時候天可汗就沒有理由賜側福晉了。
說話的功夫,白嬤嬤到了。
是太后聽人稟了,打發白嬤嬤過來看。
去年冬月裡,太后隨着聖駕北巡迴宮後,阿霸亥郡王福晉曾帶了十福晉入宮給太后、太妃請安。
當時,白嬤嬤見過十福晉。
眼下見了瘦了一圈的十福晉,她也嚇了一跳,帶了憐惜道:“太后與太妃要心疼了。”
十福晉卻是原地打了個轉,笑着說道:“現在這樣更好,跑馬都比之前快了,坐久了小肚子也不頂。”
白嬤嬤笑着,不知怎麼接話了。
這會兒功夫,九格格也來了。
她與十福晉還是頭一次相見。
九格格帶了微笑,看着新弟妹。
十福晉看着九格格,則是帶了幾分小心,這般仙女似的,比宮裡的幾個格格還瘦,喘了大氣都吹跑了。
舒舒就充當介紹人,對九格格道:“這是十福晉,跟着十阿哥過來‘迎駕’。”
而後,她有對十福晉道:“這是九格格,永和宮妃母所出,養在皇祖母跟前,比十弟大一個月,弟妹可以叫姐姐。”
眼見着十福晉不說話,九格格就頷首,道:“十弟妹……”
十福晉拉了她的手,道:“姐姐……”
說到這裡,她看向舒舒,帶了無措與求助:“九嫂,見面禮都扔在濟南了,怎麼辦啊?”
她纔想起來,“朝見禮”時還要給禮物,對尊長是她的孝敬,對下頭的也要送。
出京的時候,她的嬤嬤都幫她收拾好了,放在行李箱中。
在濟南的時候,她沒想起來,只叫侍女整理了幾套衣裳帶着,其他半車的行李都留在濟南了。
舒舒聽了,望向小椿。
小椿轉身進裡屋,取了幾個緙絲荷包出來,一隻正紅色帶了如意結的,兩隻寶藍色的帶了福字結的。
裡面裝的也不是金銀錁子,而是和田玉的平安扣。
董鄂家也有些族人外放,這是備着遇到親戚家小輩的表禮。
比金銀錁子體面。
“弟妹先拿着用,等到回宮時再補就是。”
舒舒對十福晉道。
十福晉點頭如搗蒜似的,接了荷包,道:“嗯,嗯,謝謝九嫂……”
九格格曉得十福晉比自己小一歲,又見她性子活潑可愛,拘謹也去了幾分,道:“我的那份回頭給就是,只留兩個荷包給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就行。”
十福晉聽了,也沒有客氣的意思,將其中紅色荷包遞還給小椿,對九格格道:“行,那等到回宮我再拿給姐姐,是紅珊瑚的蝴蝶簪子,成雙成對,正好姐姐大婚以後使。”
宮裡這幾個格格,太妃都打發嬤嬤說過一次,她曉得這位大姑子比自己大一歲,已經開始相看額駙。
九格格霞飛雙頰,微微點了點頭。
她眼下過來,本來是爲了送衣裳。
聽說十福晉身後就跟着一個丫頭,揹着個不算大的包裹,怕是沒有換洗的。
可是等看到十福晉的樣子,九格格這送衣裳的話就說不出口,好像不大合適。
舒舒也留意到了十福晉的不方便,望向了角落裡。
那邊擺着衣架子,上頭掛着好幾件衣裳。
有一件銀紅色旗裝,只在領口與袖口繡了萬字紋,還沒有上身過。
舒舒就吩咐小椿道:“將那個衣裳的下襬收上兩寸,先讓十福晉對付半天……”
這裡就是織造府,除了要貢宮裡的布匹,還有許多繡娘負責皇帝、太后與后妃的成衣,因此裁新衣裳應該會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