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的發電機抖動了一下,壓載泵啓動了,左舷的壓載水出水孔開始往外出水,海面上傳來嘩嘩的水花聲。
“船長,壓載艙裡的水1米多。”大副從量水孔裡拿出水尺。
“告訴老鬼拿兩個泵一起抽水,你繼續量水,水深半米以後下人。”船長點了一支菸,左右踱着步。
“臥槽!你看,壓載水出的全是血!”一個機工指着船舷外的水花。
我們都把頭伸了過去,只見出水孔裡的水由白變紅,然後再變白,緊接着又變紅,紅白交替着往外噴着。
“大副!馬上下人!”船長已經怒了。
機艙裡的機工互相推諉着,誰也不想下去,其他實習生們早已經嚇的不見蹤跡,二鬼三鬼拿着EEBD跑了過來,矗在甲板上,不知道該怎麼辦。
“船長,他們不敢下去啊!”大副一臉的愁容。
“不下?不下去你他媽給我下!拿EEBD(應急逃生呼吸器)過來,咱倆下!”船長扔掉手裡的煙,渾身哆嗦着。
船長伸手去拿EEBD的氣瓶,就要往身上背,我趕忙跑過去接了過來。
“船長我下吧,我以前是探火隊的,演習的時候我熟。”我拿生命拍了一次馬屁。
“二副,你要小心一點。”船長倒還不客氣。
我把鋼瓶放在地上,拿起面罩,試驗了一下氣密性,看了一下鋼瓶的壓力,像穿背心一樣把鋼瓶從頭上套了下來,接過機頭遞給我的防爆手電,我開始往人孔門走去。
大副把安全繩系在我的身上,對我講好約定的信號,一進二退三危險(安全繩全程都繃緊狀態,我拽一下安全繩就是需要前進,拽兩下是後退,拽三下意味着底下情況危險,需要立馬把我拉回去)。
我拿手電從壓載艙人孔往下面照了一下,濃濃的煙霧,什麼都看不清。
“老二,水深現在不到半米了,你儘量下到最底部!”大副在我耳邊說道。
我做了一個OK的姿勢,把腳塞進了人孔裡,扶着壓載艙的豎梯,開始往下爬行。
我已進入壓載艙,隔着面罩就聞到一股子特殊的味道,有油漆味,有燃燒後的煙味,甚至還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我一點一點往下爬着,走到一半的時候,能看到舷壁上的一個大洞,洞的一半在水線以下,海水往艙裡灌着,幸好風浪不大,如果側面有大浪,這快鐵板估計要被打碎了。
我拽了一下繩子,頂上的人慢慢鬆了一點,我繼續往下爬,又往下爬了有2,3米,我的腳感覺到了海水。
我停了下來,把身體倚在豎梯上,拿腳盤住梯子,準備觀察一下情況。
底下的煙淡了許多,我拿手電照了照,能看到海神6巨大的龍骨,往腳下看,梯子已經到了盡頭了,雖然還有海水從海里灌進來,但是水面卻在不停的向下降着,看來壓載泵已經起作用了,我用力拉了一下繩子,上面的人又放了一些下來,我從豎梯上跳下來,踩到了壓載艙的艙底。
水大概到了膝蓋的位置,不過還在下降着,煙也在慢慢散着,但是在強光手電的照射下,還是看不清一米以外的東西。
“草!”我大罵一聲,被東西絆了一下,還好安全繩崩的很緊,要不然就趴水裡了。
“老二!沒事兒吧!”我聽到大副在上面喊道。
我拉了一下繩子,確認自己狀態安全,同時也能讓繩子鬆了一點。
低頭一看,絆我的是個安全帽,扣在艙底,我用腳踢了兩腳,沒有動,我用手抓住安全帽的側沿,準備把它拉起來。
“我去。怎麼這麼重啊!底下有什麼玩意兒啊!”安全帽似乎被什麼掛住了,我居然沒有拽動。
艙底下的濃煙已經快散盡了,我把手電挎在肩膀上,兩個手抱住安全帽,使勁往上一拉,帽子可算是被我提起來了。
藉着手電筒的餘光,我看到安全帽底下的水頭嘴裡叼着煙,眼睛睜的大大的,一臉驚恐的看着我。
“水頭,沒事兒吧?”我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臥槽!”我突然驚醒了,他媽的我正在提着水頭的頭!我猛的把安全帽和水頭的頭扔了出去,使勁拽着安全繩,都不知道拽了多少次,頂上的人以爲我出了什麼危險,快速的把我往上拉!
我整個人被安全繩吊着,像只蜘蛛一樣趴在空中,壓載艙裡的水快要排空了,煙霧也基本散乾淨了,我這才發現手電能照到的地方,到處都是肢體,有胳膊,有腿,我立馬吐了,呼吸器面罩裡滿滿的我胃裡的東西。
“老二,怎麼了?”大副把我從人孔門裡拉了出來。
我把面罩拉了下來,像條狗一樣趴在甲板上,一邊咳嗽着,一邊哇哇的嘔吐着。
“二副,底下怎麼樣了?”船長在旁邊跺着腳,急的像條瘋狗。
“船長,都死了!底下人都死了!”我手不停的抖着,連煙都掏不出來,機頭趕忙把自己燃着的煙塞到我嘴裡,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機艙裡搬來了巨型的鼓風機,往壓載艙裡吹着氣,船長拒絕了安全繩,戴了一個防毒面罩,下去看了一下,一臉凝重的爬了上來。
“大副,給右舷壓載艙壓滿水,把左舷的排空,讓船往右偏幾度,給左舷的破洞露出來,找人把他們5個弄上來,然後把洞堵上。”船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徑直朝生活區走去。
水頭他們的屍體,不,是他們的屍塊被機艙的卡帶拿鐵杴鏟裝在了裝屍體的黑袋子裡,因爲大家都碎了,所以已經分不清誰是誰,只能一個袋子裡裝兩條腿,兩隻胳膊,一個頭,然後把屍塊放在冷庫裡。
聽卡帶講,裝屍體的時候還有一隻手裡拿着打火機。
大難未死的那個卡帶精神已經恢復正常,他告訴大副說他刷完漆第一個爬到人孔門還沒有上來,隱隱約約聽到一個卡帶巴結水頭說,頭,抽一支,然後聽到打火機“啪”的一聲,緊接着就炸了,巨大的氣浪把他從人孔吹了出來。
“劉經理,壓載艙炸了,幾個水手出事兒了!
”我推開駕駛臺的門,聽到船長正在給公司打電話。
那邊估計在問有沒有傷亡。
“有,甲板水手全沒了。”船長倒還有些冷靜。
“劉經理,我們該怎麼辦?”船長又問道。
“老二,改航線,回船廠。”船長掛了電話。
“船長,去哪裡?”我沒有聽清船長說的什麼。
“回馬尼拉,我們登船的船廠。”船長坐在引水椅子上,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
船長一個下午抱着摔斷的神像,喃喃自語着,什麼佛啊道啊,天主啊,一切都是浮雲,用老九的話說,耶穌還他媽抽菸呢,連煙都戒不掉,怎麼拯救人類。
我有些傷感,每次經過冷庫,總能想起角落裡的五個停屍袋,水頭偷了一輩子的墓碑,這次終於擁有自己的墓碑了,我猶豫着是不是該把那個十字架給水頭託運回去。
三個水手,一個水頭,一個卡帶,甲板部在1個小時的時間裡損失了一半的人員,我們在錨地拋錨的時候,船頭都站滿了機艙的人員。
船長大副還有大難不死的實習生說什麼也不幹了,都給公司遞交了辭職報告,三副則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也有些猶豫是不是要申請回家,第一次開航碰到這麼大的事兒,往後不知道還有什麼在等着我們。
在錨地待了一個星期,全船人的心情都很壓抑,船長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有的時候一整天都不吃一頓飯,我忽然不知道該去找誰說說話,活蹦亂跳的水頭突然就成肉塊了,我一時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一星期之後,海神6號像是變成了菜市場,代理,警察,海關,衛檢,還有海神公司的領導,幾乎每天都會有人坐着直升飛機過來,船長跟大副還有我被叫去做了好幾次筆錄,5個人的屍體也做了防腐處理,屍檢這一步已經省掉了,都炸沒了,5人的家屬也已經到了馬尼拉,準備見屍體最後一面。
船長的頭髮在一週的時間裡幾乎全白了,幸好掛的巴拿馬的船旗,要是稍微發達點的國家的船旗,出這麼大事故,早以故意殺人罪提起公訴了。
海神6在辦完一切手續之後,準備重新駛回接班時候的船廠碼頭,剛進入航道,我在望遠鏡裡就看到碼頭邊上的家屬們悲傷的跪在地上,被人架着胳膊,靠碼頭的時候,我在船尾收着尾纜,原本跟隨我的兩個水手已經西去,船尾帶纜的已經變成了大廚跟劉洋,遠遠的就聽到一片哭聲,跟絞纜機液壓油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無限的淒涼。
船上活着的人把印有屍體名字的裝屍袋擡到碼頭上,家屬們像瘋了一般的撲了過來,原本熟悉的人如今陰陽相隔着,他們大聲哭喊着,叫着死去人的名字,我一陣心酸,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嫩媽,怎麼弄成這樣了。”我在人羣裡聽到了老九的聲音。
我擦了一下眼睛,看到老九提着行李,也是一臉的悲傷。
“九哥!”我跑了過去,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我拉住老九的手,眼淚又嘩嘩的流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