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很靜謐,氣氛卻沉鬱。
鄭教授嘆了一聲道:“那是夢夢來美國第二天,我和陳琳帶她逛好萊塢,回來路過那家中國餐館,夢夢說鞏小姐是小劉朋友,要去拜訪,讓我們先回去,後來就發生人命案。可夢夢明明一個人進餐館,餐館服務生和附近一位老太太,卻偏說是和死的日本人一起進出,還發生爭吵,夢夢用餐館的刀殺了他,而且還被人拍了照,這怎麼可能?”
肖石問:“當時幾點鐘,我是說沈小姐下車的時間?”
“晚上七點半。”陳琳答說,“我們在好萊塢吃完晚飯才往回返,我當時特意看了時間,告訴她早點回酒店。”
肖石問鞏小燕道:“小燕,你們餐館當時什麼情況?爲什麼只有三個人看到她?”
劉憬聞言若有所思。鞏小燕道:“餐館是楊總經理選的,過客的名字也是她起的,主要靠接待過路遊客,真正吃飯人很少,尤其晚上,所以一般只留一個服務生。我那天到史坦利家吃飯,也沒在餐館。那個老太太是附近住戶,有時到路邊賣點小紀念品。”
肖石又問:“除死那日本人,當時就沒有其他顧客?”
“服務生說沒有。”鞏小燕搖頭。
史坦利警官清楚全部過程,但鄭鬆先開口,他又不懂中文,動幾次嘴脣沒插上口。肖石對方雨若道:“請史坦利警官說說吧,讓他簡潔點。”西方人說話囉嗦,肖石不習慣。
方雨若用英文傳述。
史坦利警官得到機會,先說了通同情沈夢的悲天憫人話,才介紹案情。情況與案情傳真差不多,不過強調了證據,尤其反覆提出附近有攝影愛好者拍下沈夢殺人照。
肖石不耐煩,皺眉問:“總共幾張照片?”
“一張。”史坦利豎起一根手指,鄭重地說,“不過非常清晰,可以看到沈在握刀殺人。”
肖石眼中掠過一絲不屑,換個問題道:“死者什麼情況?有夫人或女友嗎?”
史坦利道:“死者叫島津太郎,三十二歲,是個商人,長期在洛杉磯做生意,沒有犯罪記錄。他已經結婚,夫人叫北原清子,也在洛杉磯,不過當天剛好返回東京……”
“剛好返回東京?”肖石一驚,打斷道,“什麼時間返回?是否具備做案時間?”
“這個……”史坦利警官攤着雙手,咧着嘴說,“時間上不能排除,但所有證據,還有證人,三個證人,他們不可能全……”
“她丈夫死了,她現在回來了嗎?”肖石再次打斷。
史坦利歪了歪頭,嚴肅地說:“肖,我知道你很厲害,還當過中國警官,沒錯,日本女人的確值得懷疑,而且她悲傷過度病倒,沒再回來,只是委託東京警視廳派了個傢伙,但目前掌握的證據,我是說證據已經足夠,我們認爲追查日本女人沒有意義。”
肖石沒說話,眉頭再度皺起。史坦利忙又說:“親愛的肖,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應該冷靜。我以我家族的名義起誓,所有洛杉磯警員都是正直勇敢的人,他們象蜜蜂一樣認真工作,可證據太多,都擺在面前,我們必須尊重事實。”
肖石緩了緩神情,一字一句道:“史坦利警官,我相信洛杉磯警察,可你不要忘了,警察的最終職責是保護無辜的人,而表面的證據往往會掩蓋真正的事實。”
史坦利聳了聳肩,沒說話。他同情沈夢,也理解肖石,但象所有西方警察一樣,相信證據超過大腦和眼睛。換言之,他最多認爲沈夢有苦衷,但對殺人深信不疑。
所有人都很不滿,鞏小燕甚至慍怒,但西方人古板,也無可奈何。
肖石問鞏小燕:“小燕,那服務生什麼情況,他的話可信嗎?”
鞏小燕很不忍心,但還是據實道:“他是韓國人,一直表現不錯,平時也很熱心,應該沒什麼理由撒謊。”
“韓國人?”肖石腦中一閃,凝神想了好一會,才又對猶太警官道:“史坦利警官,如果我能證明其中兩個證人證言無效,你們可不可以先把沈小姐釋放?”
肖石此言一出,滿座皆喜。史坦利難以置信,真誠而激動:“肖,你說的是真的?”
肖石緩緩點頭,很肯定。史坦利眼中充滿敬佩,昂然道:“如果真是這樣,親愛的肖,我相信無論法官還是陪審團,都會非常願意看到美麗的沈小姐恢復自由。”
“不不!我是說現在。”肖石忙解釋,“上法庭還有一段時間,我不想無辜的沈小姐被關那麼久,如果我能證明證言無效,你們能不能立刻釋放她?”
“哦,這可不行。”史坦利搖頭,“案件已移交地區檢查官,除非你找到新證據或證人,否則檢查官大人不會同意。事實上,法官大人已經在挑選陪審團,你完全可以在法庭上讓美麗的沈重獲自由,此外,如果你在法庭獲勝,還會名揚美國。”
座中人立時炸鍋。小老虎嚷道:“原來的證據不可靠,爲什麼不可以放人?太過分了!”
鞏小燕冷冷一掃,氣道:“史坦利,你幫忙,這麼合理的要求都做不到,太讓我失望了!”
史坦利惶恐不已,急忙表白:“親愛的鞏,我非常非常願意幫助你們,事實上我一直在這樣做,可我真的……”鞏小燕目光愈冷,可憐的猶太警官只得道,“那好吧,我帶你們去見地區檢查官,不過……這真的沒用。我只能做這麼多,鞏,你別怪我。”
鞏小燕還想說什麼,肖石起身道:“小燕,算了,各國司法程序不同,史坦利警官已經盡力,別逼他。”轉過身,肖石又對鄭鬆道:“鄭老師,您可以徹底放心。案子我已經有數,真兇我不敢說,但保證可以證明沈小姐無辜。明天我會去見沈小姐,然後和史坦利警官去見地區檢查官,如果不行,沈小姐會在審判日釋放。”
審判後釋放,意味着沈夢還要關一段日子,但肖石強大的自信,肯定的語氣,卻讓衆人大爲寬慰。鄭教授感激道:“謝謝你肖律師,只要夢夢沒事,多關幾天也沒什麼,這也許是她命中的劫數。”
肖石點頭,沒說話。
衆人散去,劉憬叫住肖石,擔心地問:“肖大哥,你真有把握說服法官和陪審團?”
兩人想到一起,肖石坦率道:“我沒經歷過陪審團審判,是有點擔心。你也知道,陪審團都是美國公民,西方人想法有時很古怪,尤其美國人,我會力爭不上法庭,不過剛剛史坦利說了,需要新證據或證人,你有什麼辦法?”
劉憬道:“美國夜生活很豐富,案發時才七點半,怎麼可能只有三個人見過沈夢?郭蟈在美國做過專欄供稿人,認識媒體方面朋友,我想讓她寫篇啓示,尋找新證人,但不知道從哪方面着手。”
這是個辦法,肖石眼中一亮,把劉憬拉到一旁:“劉兄弟,你這個辦法很好。我告訴你,兇手就是死者的老婆。三個證人中,美國老太太說看到沈夢和日本人一起進出,實際看到的就是那個北原清子,不過西方人看我們東方人都差不多,她以爲是沈夢;韓國服務生在說謊,什麼原因還不好說;至於殺人照片,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只要能證明還有一個女人在現場出現,案子就會重審,是這樣吧?”被美國警方視爲珍寶的殺人照爲何不值一提,劉憬不明白,但相信肖石,也更興奮。
“對,沒錯。”劉憬一下抓住關鍵,肖石很驚奇。
“那好,我馬上讓郭蟈動筆,再配張沈夢的照片!”劉憬說完,興沖沖去了。
人走光了,肖石靜靜站到窗口,望着遠處的聖佩德羅灣。
從警察到律師十多年,他第一次接觸美國司法,但很鬱悶。明天要見地區檢查官,但沒新證據之前,他已不抱希望。中國法律或許不完善,但至少有人情味,美國司法的古板已近刻薄,或許維護法律就需要如此,但他很難適應這種公正。
次日,肖石由劉憬和方雨若陪同,到洛杉磯警局研究證人證詞,隨後又去見沈夢。沈夢狀態不錯,還能跟劉憬說笑,不過還好沒再關心劉憬性生活。最後,史坦利引三人來到洛杉磯地區檢查署。
美國是雙檢查系統:聯邦檢查官和地區檢查官。聯邦檢查官由中央政府設立,在州、市、縣設機構;地區檢查官由地方議會產生。兩個系統各自行駛職權,互不干涉,但地方案件多由地區檢查官負責,聯邦檢查官負責監督和協調,非特殊情況一般不插手。
坐在檢查官辦公室,劉憬忽然很想知道這位地區檢查官什麼樣。他對美國檢查官唯一印象是湯姆李瓊斯的兩部電影。兩部影片,湯姆李瓊斯扮演的聯邦檢查官,明知犯人無辜,仍瘋狂追捕。他當時不相信,但現在信了,因爲在史坦利身上看到這種精神的真實存在。
“先生們,久等了。哦,還有一位女士。”劉憬正胡思亂想,一位黑西裝男士走進。他三十多數,高大精神,略顯發胖的臉看起來很友善,整個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總之湯姆李瓊斯完全比不上。
史坦利警長站起道:“肖、劉、還有方,我給你們介紹,這位就是洛杉磯地區檢查長,整個洛杉磯大區最優秀的檢查官,令人無比尊敬的盛先生。”
三人點頭,但沒有表現過多熱情,因爲不覺得盛先生何處令人尊敬,更談不上無比。
“歡迎你們,來自中國的朋友。”盛檢查官很熱情,和三人一一握手,又禮貌地問:“喝點什麼?茶、咖啡、還是其他?”
三人客氣拒絕,盛檢查官沒勉強,做個請坐手勢,進入自己位置。
衆人坐定。盛檢查官坐在自己寬大的辦公桌後,肘撐桌面,率先開口道:“先生們,勇敢的史坦利警長已經轉達你們的請求,我很願意幫助你們,但這不可能,美國法律不容侵犯,更不會爲你們做出改變,你們必須尊重,這是事實。”
不出所料,盛檢查官沒等衆人開口,就斷然拒絕。
劉憬心急,就想說什麼,盛檢查官揮手止住:“我很同情那位美麗的中國小姐,但證據確鑿,她在美國領土殺人,這不容置疑。或許你們會對證據提出疑議,但這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不能因爲你們一句話,就否定整個洛杉磯警局的工作。”
衆人面面相望,史坦利攤着雙手做無奈表示。劉憬嘆了口氣,站起身道:“既然這樣,就先算了吧。”衆人隨之而起,禮貌地向盛檢查官辭行。
盛檢查官感到一絲不忍,緩緩語氣又安慰道:“先生們,請相信美國法律的公正,每位陪審員都是正直的美國公民,還有仁慈的胡大法官,他擁有崇高的品格,會給你們美麗的同胞公正的判決。”(胡大法官後面會出場,感謝我的責編胡說,爲本書最後客串。)
肖石沒心情聽這些,而是問道:“檢查官大人,如果我們找到新的證據或證人,您是否能同意本案重審?”
“當然,這完全符合美國法律,只要你們能找到。”盛檢查官微笑欠身,彬彬有禮。
衆人施禮告辭,盛檢查官目送衆人離開,“叮”一聲拍響桌上的傳聲鈴:“凱特小姐,請領事先生和警部先生進來吧,順便爲我們泡三杯中國茶。”
肖石等出門,迎面走來一瘦一壯兩名東方人。肖石和劉憬相互一望,又同時向史坦利望去。日本男人緊迫的氣質不招人親近,他們都立刻感受到了。
史坦利小聲說:“瘦的是日本領事小林;粗壯的傢伙是東京警視廳派來的佐久聞警部。”
果然如此,肖石點點頭。雙方擦肩而過,都不約而同放慢腳步,兩個日本人顯然認識史坦利,齊齊鞠了一躬,一言未發,看了看衆人向檢查官辦公室走去。
日本警官目光很奇怪,肖石被觸動什麼,忍不住回頭,佐久聞也在回頭看他,兩人目光相集。肖石忽然道:“警部先生,請留步。”
兩個日本人聽懂了他的話,居然都停住了。佐久聞看了小林一眼,欠身用漢語道:“請問有何指教?”
肖石微微頷首,問道:“聽說島津夫人病了,不知現在怎樣?”肖石沒叫北原清子,而是說島津夫人。
“多謝關心。”佐久聞警部眉眼低垂,依舊躬着身,“香子小姐悲傷過度,病得很嚴重。”與肖石相反,佐久聞警部沒叫島津夫人,仍倔強地叫着名子。
肖石忽又問:“請問警部,島津先生和日本戰國時的島津家族是否有聯繫?”
佐久聞眼神一陣恍惚,驀地擡頭看肖石。肖石笑道:“警部先生不必奇怪,我以前玩過貴國的《太閣立志傳》和《信長》遊戲,覺得這個姓很熟悉,就隨便問問。”
佐久聞猶豫着沒說話。小林領事插口道:“沒錯,島津太郎正是島津家後代,全日本最顯赫的家族之一。”
佐久聞皺了皺眉,似很不滿領事插嘴。
肖石笑笑點頭:“謝謝領事先生,告辭。”言罷快步而去。衆人滿頭霧水,連忙跟出。劉憬迫不及待地問:“肖大哥,你幹嘛問這個,日本戰國跟這案子有關係嗎?”
“呵呵,或許吧,誰知道呢?我就是想到,所以問了。”肖石彷彿輕鬆不少,又說,“現在關鍵是證人,只要儘快把人救出來,管他誰是兇手,都跟我們沒關係。”
“對。”劉憬點頭。這時候郭蟈應該已經把啓示登出去了,能不能找到新證人呢?
接下來是兩天的等待,衆人牽念沈夢,都沒外出,最多在方院長家附近活動。孩子們很快打成一片,多多成天領着肖石兩個兒子玩,過足姐姐癮。女人們結成好幾夥,玉瑕和月如、常妹走得近;小老虎、徐燕、郭蟈和方雨若湊到一起;田豫、楊洛和東方錦、董樂結成一夥,四女嘀嘀咕咕,田豫和楊洛還常常互不相讓,也不知爭什麼。
第三天,衆人正在客廳喝茶聊天,門外忽傳停車聲,緊接聽到史坦利大喊:“肖,快出來,證人找到了!”
衆人短暫驚愕,隨即驚喜,肖石第一個衝出,可又愕住了。門前停着一輛大轎車(轎車形狀,實際是中巴),史坦利正引着一男五女和四個孩子進門。
“這不是……”肖石回頭大叫,“常妹,快出來,看誰來了!”
來人當然是程東一家,三家人這樣相聚了。程東怔了怔,向身邊問道:“竹纓,這不是當年那警察嗎!我沒看錯吧?”
“沒錯沒錯,就是他,比你帥多了。”謝竹纓笑呵呵走上前,“喂,還認識我嗎?我幫你抓過壞蛋呢!”
“認識認識,當然認識。”肖石感激而感慨。這時衆人出門,肖石扯過常妹道:“常妹,快看,證人居然是兩位恩公,緣分哪!”
“呀,真的!”小女人欣喜上前,看了程東一眼,對謝竹纓說,“姐姐,真是你唉?”
“可不是嗎?咱們還真有緣。”竹纓心不在焉,迴應一句,擡頭望後面衆女。常妹咧了下嘴,不無窘迫地低頭。
肖石明白怎回事,扯着劉憬走到程東面前:“大哥,您怎麼稱呼,還不知道您名字呢?”
程東也注意衆女,打量着兩人道:“別客氣,我叫程東。”說完回顧五位嬌妻:“這幾位是我夫人,那是竹纓,後邊那是千慧、夭夭、小雨、小如。還有……”哎,孩子子哪去了?程東剛想介紹,發現四個孩子已經跟肖劉兩家三個小傢伙湊一起了,比大人都快。
“原來是程大哥。”肖石瞥着謝竹纓笑了下,依次點頭。
我說怎麼把我扯過來,原來都是一夥的!劉憬看了看程家五女,也道:“程大哥好!”
肖石和劉憬分別介紹自家女人,方家大院喧鬧無比。三個來自s市的一夫多妻家庭,十幾個中國大美女,居然在異國他鄉湊到一起,衆人驚異無比。
史坦利見又是熟人,而且還都一夫多妻,眼睛看直倒罷了,心裡一個勁鬱悶。中國不是文明國家嗎?怎麼叫個男的就n個老婆?該不是故意氣我們美國吧?
寒暄已畢,衆人進門,二、三十號人,把一樓客廳擠得滿滿。謝竹纓一直瞪眼睛,肖石怕她舊事重提,屁股沒坐穩就問程東:“程大哥,你們怎麼會來洛杉磯?”
程東指着幾位夫人說:“我們正在五大湖旅行,從報上看到啓示。不久前,我們到過好萊塢,也去過那家餐館,時間應該是案發之前,而且還真見到一個女人。我們仔細看了看,肯定不是報上那個人,所以就趕過來做證。”
衆人大喜,肖石道:“程大哥,你仔細說說,當時什麼情況?”
程東想想道:“當時我們正好從那路過,因爲是中餐館,就進去了。在海外碰到同胞不容易,想聊兩句。可老闆不在,服務生和那女人講話,我們買幾瓶飲料就離開了。”
“沒看到其他人?”
“沒有,就兩個人。”
“聽到他們講什麼了嗎?”
“聽到了,但聽不懂,不過他們說的是朝鮮語。”
“朝鮮語!我明白了,全明白了!”肖石喃喃自語,突然站起道,“凌姐,你馬上給小敏打電話,請張唐幫忙,連夜查清那個服務生和北原清子的家世,他們之間肯定有聯繫,不管查幾輩祖宗,一定要查出兩人之間的聯繫!”凌月如應了一聲。肖石又對史坦利道:“史坦利警官,現在已經有六個證人了,盛檢查官能同意了吧?”
“肖,你說錯了,不是六個是十個。”史坦利咧嘴一笑,“你忘了還有四個孩子,天真的兒童從不會說謊!”
兒童不會說謊?沒聽說過。肖石心中暗笑,又道:“史坦利警官,那就交給你了,回頭我會到警察局,把一切跟你說明。”
“沒問題,我以我家族的名義起誓!”史坦利慨然承諾,啪啪跑去辦事。肖石明顯看出了什麼,卻憋肚子裡不說,連續三天,都快把他憋死了。
美國警長走了,謝竹纓瞪肖石一眼,坐到常妹身邊問:“妹妹,姐姐不提醒你了嗎?怎麼還搞這麼多女人?”
常妹哭喪着臉着說:“你提醒晚了,我們當時已經分開了,是後來我又厚着臉皮回去的。”
楊千慧探頭問:“那證書呢,給誰了?”
常妹重重一哼,指着楊洛說:“被她搶走了!”
“你好意思?”楊洛偎在肖石身邊,抻脖子說,“是你先跟我老公分手,我在他最失落時回來,全屋人都可以做證!”說完揚了揚脖,又對凌月如道,“凌姐,這可不能算我翻老帳,是她先說的。”
凌月如苦笑,常妹還想說什麼,程東呵呵笑道:“我說兩位弟妹,你們就不要爭了,感情的事,有個磕磕碰碰也正常,大家能湊到一起就是緣分,就要珍惜,尤其是兩位兄弟。”程東把話鋒轉到肖石和劉憬二人身上,“我們這樣的家庭比較特殊,要想減少不必要的爭執,你們必須一碗水端平,對夫人們不偏不倚,這才能……”
“嘔!”程東正侃侃而談,楊千慧忽然嘔了一聲,唔着嘴巴轉身。李小如忙道:“楊姐,你怎麼了?”
“我沒事,就是突然不舒服,對不起。”楊千慧紅着臉,瞄着程東說。王夭怕丈夫尷尬,呵呵一笑道:“大家別見怪,楊姐……呵呵,可能又有身孕了。”
“哎呀,可喜可賀……”衆人立馬慶賀。
“別賀了!”謝竹纓突然打斷,“她沒懷孕,是被程東噁心了!”
“竹纓你……”程東指着他,氣得說不出話。竹纓你個沒良心的,我白對你好了!
衆人面面相覷,隨即鬨然大笑。
秦雨待衆人笑完,親暱地抱住程東手臂:“大家沒必要笑,這很正常,好壞就應該順其自然。雖然我們家庭特殊,可人心是肉長的,肯定會有親疏,怎麼可能真正一碗水端平?五個指頭不能一邊長,五個兒子尚且不能一樣親,何況是五個老婆?”
“對對對!”這話立刻博得楊洛贊同,也抱住肖石手臂說,“可是我們……哎呀!”
楊洛話說一半,忽然哎呀一聲,吸引所有人目光。秦雨關切地問:“妹妹,怎麼了?沒關係,我們這麼投緣,有話儘管說?”
楊洛瞅了瞅東方錦,委屈的說:“秦姐,你剛剛說五個,可你們兩家都是五個,我老公只有四個,這太不公平了!”
我就隨便一說,這什麼意思?秦雨和衆人都迷糊了。楊洛甜甜對肖石道:“老公,你看秦姐都說一家五個,錦兒也喜歡你,我看今天日子挺好,你就把她娶來湊個數算了!”
“我……”這還帶湊數的?肖石準備暈倒。
“不行不行!”沒等肖石暈倒,田豫突然跳了出來,“我和錦兒都說好了,她要和樂樂一起當我老公情人!”
“田……”劉憬正看熱鬧,一聽這話,當時滑沙發底下。
楊洛急爭道:“你老公都五個了,還要什麼情人?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還讓不讓我老公活了!”
此言一出,肖石剛清醒又暈了,一屋子人都暈了。小老虎也急了,不滿地對東方錦和董樂道:“你們兩個不守信用!都答應我媽不做劉憬老婆了?”
田豫搶道:“鄭姐,是情人,不是老婆!”
“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沒證書!”小老虎這個來氣。
劉憬掙扎着起身:“田豫,又不聽話,那是你隨便說的嗎?”他終於明白四個女人成天嘀咕什麼,田豫和楊洛又爭什麼了。
“哎呀不是的!”田豫撲到他身邊,可憐兮兮說,“老公,那假新聞把她們名聲敗壞,她們不跟你跟誰呀?再說了,她們自己都同意了,不信你問?”
劉憬驚愕擡頭。董樂紅着臉說:“無所謂了,反正我和秦隊田豫從來一個戰壕。”東方錦道:“我就是爲了寫調查報告,寫完我可能隨時離開,你不必緊張。”
靠!寫調查報告就可以當情人?
玉瑕笑道:“老公,你真厲害,有了董樂,等於把s市女警隊三任隊長都搞到手了。”
“哼!”郭蟈不屑地推了下眼鏡,“不過是中隊長而已,這也值得大驚小怪?”
眼見劉家要達成協議,楊洛白忙一場,又想說什麼,肖石道:“小洛,算了,數量不重要,兵貴精不貴多。”
“說誰呢?什麼意思?”肖石話音剛落,劉憬五個老婆加兩個情人,嗶哩啪啦把手邊東西撇了過去……
次日,肖石到警局爲史坦利和奧默特局長分析案情,兩人大爲驚訝,敬肖石爲神探,稱他爲“中國的艾勒裡.奎恩”。當晚七點,沈夢重審,因肖石要求,地點定在離現場不遠的過客酒吧。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審訊,奧默特局長慷慨地把尋找真兇的任務交給肖石。程、肖、劉三家全部到場,地區檢查官盛先生、洛杉磯法院胡大法官、日本領事小林、東京佐久聞警部,都到現場旁觀,還有衆多警察,小小的過客餐館擠得滿是人。鞏小燕熱情地招呼衆人,還免費提供了著名的中國飲料:冰紅茶。
沈夢沒戴手銬,安靜地坐在最前排,微笑對父母和衆人點頭。
小林領事抗議道:“奧默特局長,島津先生是真正的大和人,大日本優秀的商人,他在貴國被害,兇手爲什麼沒戴手銬?”
奧默特局長大腹便便,但很有紳士風度,微笑欠身道:“領事先生,您還不知道,我們發現了新的人證,舊的證詞已被推翻,美麗的沈小姐是清白的,她當然不可以戴手銬。”
“既然這樣,爲什麼要讓中國律師審案?”小林領事咄咄逼人。
奧默特局長道:“正如您所說,他已經不是沈小姐的辯護律師,我們有權選擇任何我們認爲合適的人幫忙。”
小林領事沒話了,向佐久聞警部望去,希望他能說兩句。佐久聞警部滿臉爲難與沉重,緩緩搖頭,一言未發。
另一邊,盛檢查官和胡大法官也在饒有興趣地交談。
“法官大人,您怎麼也來了?”盛檢查官禮貌地問。
胡大法官道:“哦,聽說那個中國律師把這裡搞得跟法庭一樣,我當然要來看看。”
“您的學習精神令人欽佩!”盛檢查官欠身。
“不不!”胡大法官連忙擺手:“我的老朋友,我就是看看,現在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年輕人都不可信任,尤其是中國年輕人。”
“完全正確,您總是那麼睿智!”盛檢查官虔誠地說。
兩人正說話,審訊開始,肖石和新翻譯謝竹纓出場。方雨若雖在洛杉磯住過一年,但只能翻譯大意,比不上謝大記者聲情並貌。
首先問美國老太太,肖石施了一禮,指着沈夢問:“斯文森太太,您認識這位女士嗎?”
“我認識,他們已經問我好幾次了。”斯文森太太熱情而健談,主動道,“那天我正要回家,哦,我每天都在路邊賣東西,都是這時候回家,我看到這位小姐和日本人進了這裡,後來我到家,又在窗口看到他們出來,還在爭吵。”斯文森太太向窗外一指,“那就是我家,我每天都在那個時間在陽臺喂貓,所以我看見了。”
肖石道:“您確信不會看錯?”
“當然不會。”斯文森太太有些不滿,“我的眼睛很好,而且我並不老,才六十九。”
衆人莞爾,肖石忍着笑道:“是的,您非常健康,我完全看得出。不過斯文森太太,您能否允許我們做個小實驗,來證明您敏銳的眼光?”
“爲什麼不呢?我現在就可以證明。”斯文森太太灌了口冰紅茶,不服輸地說。
“那好,您稍等。”肖石將身一讓,方雨若一身白裙從後轉出,肖石指着問,“斯文森太太,您現在看到這位小姐了,如果她離開幾分鐘,您還能認出她嗎?”
“肯定能,我現在就記住她的樣子了。”這實驗太簡單,斯文森太太不屑一顧。
肖石笑了笑,揮手讓方雨若回去。隨後,方雨若、鄭芳襲、田豫、董樂、東方錦、還有沒戴眼鏡的郭蟈,六人穿着不同款式的白裙一起出場。
肖石問:“斯文森太太,請您指出剛剛那位小姐。”
斯文森太太握着冰紅茶,立馬看傻了,舉了半天手指才道:“天哪,這些中國人怎麼都一模一樣?”
周圍傳出一聲善意的鬨笑,肖石看了看旁觀的盛檢查官,禮貌地請斯文森太太下去了。
第二個是業餘攝影師帕文,一名年輕的愛爾蘭後裔,是他在自家陽臺上,拍下了沈夢的殺人照。他按要求帶來了自己的像機,一臺很高檔的像機。
肖石開門見山道:“帕文先生,您是位優秀的業餘攝影師,又擁有如此高檔的像機,遇到‘殺人’這樣難得的機會,爲什麼只拍了一張照片,而沒使用連拍?”
帕文表情立時僵住,訥訥說:“因爲當時……我很緊張。”
“不,你在撒謊!”肖石指着他鼻子說,“任何攝影愛好者都非常珍惜機會,你絕不會只拍一張,只不過是精心挑選了一張,因爲你想出名,想你的照片成爲殺人證據!”
愛爾蘭人急了,轉了轉眼珠道:“我沒有,我只拍了一張!任何人都知道,一個人受傷,刀不可以拔出,會加重傷勢,在我的照片裡,那位小姐舉着刀,不是殺人是什麼?”
肖石不屑地哼了一聲,對沈夢道:“沈小姐,請爲大家解釋。”
沈夢盈盈而起:“沒錯,一般情況刀不可以拔出。但那位日本先生傷得非常重,生還希望已微乎其微。我發現他時,呼吸已完全停止,只剩微弱脈搏。這種情況下,重要的是讓他恢復呼吸,多堅持一會,而那把刀刺在肺部,我拔刀是爲了刺激他肺功能,讓他恢復呼吸,儘量堅持到救護車到來,可很遺憾,他沒能堅持住。”
圍觀者默然無聲,都爲沈夢崇高的精神打動,深深注視。
肖石轉身對攝影師道:“現在你明白了?”
“那又怎麼樣?只能說我不知道。”這傢伙還在狡辯。
肖石搖了搖頭,慍怒地盯着他道:“那好,我告訴你,任何膠捲都有編號,我相信,只要把你那張照片上下相連的所有底片拿出,就是救人的全部過程!”
肖石轉身又對史坦利道:“史坦利警官,我有充足理由相信,帕文先生涉嫌做僞證和誣陷,我以沈小姐律師的身份,要求貴國警方協助,讓帕文先生提供當晚全部底片。如罪證確鑿,請貴國予以法律制裁!”
帕文渾身一顫,驚慌地張大眼睛。史坦利嘆了口氣,擺了下手,兩名警察把一臉剎白的愛爾蘭攝影師帶了下去。
一旁的盛檢查官搖頭不止:“上帝,一個美國人,居然幹出這種事?太令美國丟臉了!”
胡大法官聳聳肩:“我可憐的朋友,這不是你的錯,就象我一直說的,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可信任,不僅中國,事實證明,我們美國也有這樣的傢伙。”
最後輪到餐館服務員,韓國小夥子樸煥正。前兩個證人的事實歷歷在目,他猶猶豫豫地走上前,心內無數恐懼矛盾。
出人意料,肖石沒按常規問話,而是先把程東一家請出,然後才說:“樸先生,這幾人你還記得吧?還堅持原來的證言嗎?”
“我……”小夥子看着不遠處的兩個日本人,終於低下頭。
肖石沒再多問,環顧一圈道:“現在,我告訴大家本案的全部事實。本案的真正凶手,就是死者的妻子北原清子小姐,斯文森太太兩次看到的人,也是清子小姐……”
“荒謬,完全沒有根據!”小林領事咆哮了,“你有什麼證據?清子小姐爲什麼要殺害她摯愛的丈夫?”
佐久聞警部制止不及,痛苦地別過臉。
肖石走到小林面前:“小林先生,找證據是史坦利警官和佐久聞警部的事,不過動機,我可以告訴你。”
佐久聞警部慢慢闔上眼睛,已經不想看了。小林領事疑惑地問:“什麼動機?”
肖石一字一句說:“種族歧視,日本的種族歧視。”
“哄!”全場立刻譁然。美國人對種族歧視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何況現場就有不少黑人警察,可他們實在不明白,兩個日本人之間,怎麼會有種族歧視。
“你說什麼?”小林更加不敢相信。
肖石淡淡笑道:“北原小姐是日本人,卻是朝鮮族,她祖父和樸煥正先生一樣,是韓國茁浦里人。二戰期間,北原小姐的祖父被貴國的軍隊擄到日本做苦力,戰爭結束後,很多人回國,他留下了。”
小林領事驚呆了,終於明白佐久聞警部爲何痛苦了。
肖石對周圍衆人道:“各位,種族歧視不僅包括膚色,還包括同膚色民族間的岐視,而且同樣殘酷,這一點,我相信史坦利警官的家族一定深有體會。”
“是的。”史坦利警官昂然而起,“比如納粹德國對猶太人。”
“謝謝。”肖石微笑示意,又繼續說:“在日本,同樣存在這種歧視,而且已經幾百年。先是對部落民和賤民的歧視,二戰後演變爲對朝鮮族、漢族和東南亞各族遺民的歧視。這種歧視根深蒂固,驕傲的大和族不允許血統被玷污,其他民族遺民被迫選擇隱瞞血統,包括北原香子小姐。家世顯赫島津先生顯然不清楚這個事實,但在這家餐館,他意外發現了。
“島津先生因爲上衛生間,或其他原因暫時離開,北原小姐和樸煥正攀談,驚喜地發現彼此是同鄉,於是很自然地用民族語言交談,可島津先生回來,發現北原小姐的秘密。他憤怒了,認爲家族優秀血統被玷污,離婚不可避免,他們爭吵,北原小姐不堪污辱,殺了自己丈夫。而樸煥正先生,出於對族人的同情,選擇了隱瞞,這就是全部事實。”
衆人恍然大悟,但仍覺不可思議。
肖石道:“日本作家島崎藤村曾在其名著《破戒》中揭示這個問題。他說,永遠不要說出出身秘密,要忍耐再忍耐,哪怕象荒野的狼一樣死去,也要忍耐到最後。作爲日本人,他的答案再深刻不過。”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唯有的兩名日本人身上。小林領事和佐久聞警部低着頭,臉上是深深的慚愧,不是對問題本身,是對自己祖國的醜陋。
肖石到佐久聞警部面前,盯着他說:“警部先生,你應該早清楚事實,只是爲了不使祖國蒙羞,選擇讓無辜的中國人當替死鬼,我說的沒錯吧?”
佐久聞警部麪皮一抽,猛一鞠躬:“對不起,非常抱歉。”
肖石平靜地走開了,沒接受他道歉,不是不接受,是沒意義。道歉的對象應是所有中國人,不僅僅是他和沈夢。
案件結束,包括盛檢查官和胡大法官,現場美國人把最熱烈的掌聲獻給肖石。盛檢查官和胡大法官還在邊拍巴掌邊交談。
盛檢查官說:“竟有這樣的事,日本人真是麻煩!”
“這沒辦法,我的檢查官,日本人無處不在。”胡大法官說。
盛檢查官搖頭道:“要是那些小島都沉到海底就好了!”
“沒錯,那樣我們可以安心品嚐這裡的中國酒,而不是廉價飲料。”胡大法官風趣地說。
鞏小燕聽到談話,滿足了大法官和檢查官的願望。當晚,過客餐館舉行盛大宴會,程東、肖石、劉憬三家全體出席,盛檢查官和胡大法官也被邀請,不過他們很快拿着贈送的中國酒離開,他們知道自己是過客,無論這個夜晚,還是故事,都不屬於他們。
這晚好萊塢,窗外月正圓,過客餐館無過客。正如一句起點名言:yy沒關係,結局要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