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氣氛溫和得多,棚頂的空調絲絲沁沁,不會亂了心事,亦不會有悶糟糟的顏色。劉憬扯着徐燕出來,溫和的空氣讓他寧靜,但又茫然。出是出來了,去哪兒呢?
兩人相顧對視,不約而同地笑了。徐燕白着他說:“我已經陪你出來了,去哪兒?”
“去玩吧。”劉憬展出一個輕鬆的笑容,“來趟泰國不容易,反正也沒事了,他們愛幹嘛幹嘛,我們出去好好玩玩。”
“好吧。”徐燕依依望着他,明快而深邃。
兩人回房準備了一番,隨即出門。徐燕換了條不長不短的白裙,露着光溜溜的膝頭和小腿,塑料涼鞋透着光光的小腳丫,還塗着紅趾甲,展示着最尋常的清純和最美。
兩人下樓,徐燕問道:“劉憬,你爲什麼不簽字?”
“你覺得這筆生意正常嗎?”劉憬停住,對着她問。徐燕攏了下鬢角,不無憂慮地道:“也沒什麼不正常吧?最多就是貴了點,可咱中國買啥東西不貴?”
劉憬沒說話,把目光收回。徐燕看了看他,試探着問:“你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那倒沒有。”劉憬沒多說,轉身望着她,“徐燕,這個社會是現實的,我只認定一點,天上掉餡餅肯定不會是好事,比如你能來,肯定是路一通爲張建光搞得鬼。咱年輕輕的,屁都不知道,就傻呵呵地跟着簽字,意外有什麼事呢?”
“那倒是。”提到張建光,徐燕紅了下臉,“你不簽字也對,如果真有什麼事,我們問題不大,但你是技術,收購是以你的評估結果爲依據的,到時候肯定會圍着你查。”
“那就謝謝你陪我了。”劉憬寬慰地笑了笑,拉了她一把道,“害你損失那麼多獎金,真不好意思,要不我賠給你?”
“得了吧。”徐燕嗔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這日天氣明朗,並不潮溼,還有微風絲絲拂面。劉憬叫了輛車,兩人敞開心懷,準備在曼谷大玩一場。
整整一上午,兩人走馬觀花,把鄭皇廟、富貴亭、臥佛室逛了一遍,還騎大象留了影。泰國是佛教之國,曼谷又是世佛教聯誼會總部所在地,全市有四百多個廟,劉憬並不喜歡古蹟,但還是大開眼界。同中國寺廟的大氣和莊重相比,泰國寺廟更鮮明,色彩處理也更和諧,金色和紅色外用了很多藍和綠,顯得自然精緻,還不易產生視覺疲勞。
中午,兩人吃了點東西,又到曼谷最大的恰圖恰露天超市購物。這裡巨大無比,還劃分了很多區域,走起來跟迷宮一樣。泰國人很熱忱,也很會做生意,對遊客和國人都是兩個價格,好在劉憬會講價,在計算器上跟攤主按來按去,每次都能講到五成左右,這份耐心和仔細,徐燕都吃驚不已。
兩人買了些東西,準備再去獨具特色的水上市場,剛到路邊,劉憬手機響了。他把東西放下,掏出手機看了看,電話來自國內,但號碼並不熟悉。
“小劉,是我。老路打電話跟我說了,到底怎麼回事?”電話裡傳來趙總不乏埋怨,卻依舊爽朗而親切的聲音。
“哦,是趙總!趙總你好。”劉憬正了正神,平靜地道,“不好意思趙總,那些東西我實在是不懂,不想不勞而獲,辜負了您的好意,真是對不起。”
“小劉啊,不是我說你,你也太認真了!”趙通海不知怎麼說,嘆了口氣道,“其實簽字就是個過場,就是讓你回來拿點獎金,難道我還能害你嗎?”
劉憬道:“趙總,您別誤會,我沒這個意思,也知道您照顧我,可我這人從小就這樣,自己沒付出,從來不索取。真的很抱歉,趙總,我讓你失望了。”
“說這些幹嘛?你是小芳男朋友,我還能怪你?”趙通海笑着把他止住,大度地道,“既然這樣,你就好好玩玩吧,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哦,對了,聽說老路的態度很不好,我已經批評他了,回頭他會向你道歉,你多擔待點,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我明白,您放心好了。”
“那就這樣,你玩吧。”
電話掛斷,徐燕緊張地問:“趙總說什麼了?”
“沒什麼。”劉憬把手機揣回腰間,淡然道,“讓我們好好玩玩,別有心理負擔。”
徐燕瞥了一眼,酸溜溜道:“到底是裙帶關係,你這麼不開面,還大老遠打電話安慰你,真夠了不起!”
“別胡說!”劉憬招了輛車,把東西拎起,“走,去水上市場。”
徐燕看了看他,撇着嘴鑽進車內。她醋歸醋,但更歡喜。泰國很美,能和喜歡的人攜手共遊,她的心情比曼谷的陽光還柔媚。
路上,劉憬又接到路一通和鄧繼紅的電話。路一通向他道歉,又問他在哪,說合同簽完了,下午舉行酒會,讓他們回來參加。劉憬客氣地檢討了自己,說要去水上市場,就不回去了。鄧經理沒說什麼,就是出於上司的關懷,安慰他兩句。
曼谷曾有東方威尼斯之稱,現在很多河道已被填平,但幾條水上市場仍具盛名,也是曼谷著名景點。
兩人下車,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彎曲狹窄的河道,一條條小船擠來擠去,喧鬧古樸的畫面,安逸恬淡的意境,祥和質樸的表情,水上市場處處昭顯着人類的熱情和活力。
劉憬叫了條小船,和徐燕坐了上去。搖船的是一年輕女子,兩人還沒坐穩,就被各套了只花環,每隻四十泰銖,合人民幣不到十塊。劉憬和徐燕相視一笑,坦然接受了。這麼大花環,要是在國內,至少得二十以上,泰國人民還是很厚道的。
小船搖搖晃晃,擠入衆多的船流中。水上市場的物品多半是水果、菜蔬和手工製品,還些小紀念品。船孃搖着櫓,不時用泰語溫柔地爲兩人介紹,劉憬和徐燕雖聽不懂,但看得出不是推銷。劉憬很有好感,不禁多看了幾眼。這船孃身材飽滿,穿着印花的衣裳,頭上包着一方素帕,表情很羞赧,是個美麗的女子。
劉憬印象中,東南亞女子多半黝黑矮小,面目醜陋,就象討厭的大馬人,但到泰國後,已大爲改觀。泰國女子皮膚雖黑,但眼眸靈活,輪廓分明,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起來總是甜甜的,應該說很漂亮。
兩人坐船擠了近兩個小時,充分感受了這份質樸和人情,才告別船家女子,戀戀不捨地上岸。船孃細心地把泰銖放到腰間的小包裡,用手背擦了擦汗,又揚起明媚的笑臉,招攬其他客人去了。
時間已近傍晚,徐燕提出要到湄南河看夕陽,劉憬同意了。水上市場是湄南河支流,不長也不大,遠處一座橋樑,在夕光里美麗地盪漾着,那裡應該是湄南河。
兩人拎着東西,沿河緩步前行。
光線愈暗,天邊變得紅彤彤。四十分鐘後,兩人抵達大橋。此地處於曼谷市郊,又是晚飯時間,河兩岸的行人並不多,只有車輛不時從橋上通過。橋下,河面微風吹皺,河水柔柔流淌,遠處的落日,揮灑着萬道餘輝,湄南河夕光晚景靜謐而溫柔。
“這裡真美。”徐燕手扶橋欄,沁着汗珠的臉漾着歡喜的笑容,風吹着她裙袂獵獵翻飛。
“是啊,不枉走了四十多分鐘。”劉憬迎着風,左右觀賞着。
徐燕轉過身,斜眼瞥着他問:“劉憬,你和那女警察怎麼回事,跟我說說吧?”
這丫頭還惦記呢?劉憬苦笑了下,回道:“也沒什麼,她就是我朋友,她丈夫是刑警,執行任務犧牲了,我給她女兒當乾爹,她家最近動遷,暫時住在我那。”
“這樣。”徐燕閃着眼,也不知信沒信。“你女朋友知道嗎?”
“當然知道,這事哪能瞞着她。”劉憬很乾脆地說。
徐燕有些黯然,望着眼前的流水,不捨地問:“以後回去了,我們還能出來嗎?”
“你指哪個出來?”劉憬沒太聽明白。
“哎呀你討厭!”徐燕又羞又窘,當時紅了臉,“我是說,你還能帶我出來玩嗎?就是吃飯啦,逛街什麼的。”
“啊,這個……”劉憬愣了下神,尷尬道,“當然也不是不能,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徐燕無奈地撇了下嘴,不說話了。泰國幾天,發生了很多事,今天是她平生最開心的一天,原本那份淡淡的無力,都化做了濃濃的依戀。
劉憬明白她在想什麼,但同樣無奈。
橋頭不遠處,幾個傢伙交頭結耳,還指指點點。劉憬注意到了,一絲安浮上心頭。都說泰國治安一般,他倒沒覺得,可泰國之行太多詭異,他本能地警惕了。
幾個傢伙見了,很快散開,漫不經心地向橋上走來。
徐燕沒注意,正對着河水委屈,又不甘地問:“劉憬,你女朋友好在哪啊?我怎麼不覺得她比我強?”
“那是。”劉憬應了一句,又向橋對面望去。
果然,另一側也有三個傢伙,鬼鬼祟祟,保持着一定距離,緩步向橋上迫來。劉憬左右看了看,覺出不對勁了。六個人,從兩個方向同時上橋,這什麼意思?
“那你爲什麼喜歡她?我差哪兒?”徐燕還鬱悶呢。
“你會游泳嗎?”劉憬不答反問。
“當然了!”徐燕愣了下,隨即興奮道,“從高中到大學,我一直是校游泳隊的!”
“那就好。”不能再猶豫了,劉憬說完,突然將她橫身抱起。
“啊!你幹嘛……”徐燕羞喜,正要掙扎,忽見有人快步上橋,終於意識到什麼了。
劉憬抱着徐燕,對幾個傢伙咧嘴一笑,呼地把她扔了下去,隨即輕巧一跳,跨過欄杆,也蹦了下去,買的東西都扔橋上了。
那幾人奔到橋欄邊一看,一陣邪笑,又分成兩批,左右下橋了。
“通!通!”兩人先後掉進水裡,又浮出水面。徐燕抹了一把臉,驚慌地問:“劉憬,怎麼回事呀?”
“不知道,可能是搶劫吧!”劉憬隨便回了一句,喘了口氣又道,“我們往城裡遊,到人多的地方再上來。”
“好……啊!”徐燕話沒說完,突然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
劉憬回頭一看。我靠!橋洞另一邊,居然停着一艘小艇,一個傢伙在上船,另一個傢伙正在解纜。他再左右一看,兩岸各有兩個傢伙,正瞅着兩人陰笑。
“怎麼辦哪?”徐燕無助地望着他。
“別慌,會有辦法的。”劉憬心裡怦怦亂跳,划着水說,“先往前遊,等船到了身後,再潛水往回遊,總之聽我的指揮。”
“哦,好。”徐燕連連點頭,不自覺地回望。
“嗒嗒嗒嗒!”馬達聲由緩到急,小艇起動了。
“走!”劉憬大喝一聲,分水向前游去。
徐燕不愧是游泳隊出身,泳技相當了得,聽到命令,嬌軀向前一躥,倏地向前滑出,比劉憬都快。兩人奮力遊着,頭也不回,美麗的湄南河滑出兩道白浪。
機械艇的速度當然不是游水可比,兩人沒遊二十米,馬達聲已到身後。“潛!”劉憬喝了一聲,兩人吸了口氣,一齊紮下水去,同時在水中完成三百六十度翻轉,逆水向前,纖巧地盪出,將小艇甩在身後。
一個傢伙盯着水面,忙吩咐開船的傢伙掉頭。小艇左搖右晃,在水面上劃了個半圓,又向兩人追去。岸上的四個傢伙正隨船而走,也慌忙跟着調轉方向,生怕他們上岸逃脫。
小艇追到身後,兩人故伎重施,又反向潛游。
這完全是貓捉老鼠的遊戲,湄南河貫通曼谷南北,穿城而過,水上市場地處市郊,兩人雖步行了四十分鐘,卻是橫斜的方向,此處尚處於市區邊緣,想靠游泳逃脫,除非把小艇燃料耗盡,否則累死也跑不了。
反覆兩次後,岸上四個傢伙率先停了下來,哈哈大笑不止。船上的兩個傢伙也發着難聽的笑聲,不緊不慢地跟着兩人兜圈。
徐燕一顆心慢慢下沉,有些絕望了,邊遊着泳,邊驚恐無助地望着劉憬。劉憬示以微笑,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他確實有個主意,但不肯定能成功,只好先兜兩圈,讓船上的兩個傢伙鬆懈下來。
劉憬反應很快,開始就注意到那是艘走舸船,不過是在尾部加了個拖拉機頭。一般船是平底,載人拉貨俱佳,但速度慢;走舸是尖底,只求速度和靈活性,不求載重。平底船順水轉向時,船身受水流衝擊,會有個滴溜溜的打轉,走舸船則會大幅傾斜,如果兩人能默契配合,突然躥上,徐燕扳動船舷,他在另一側猛推,應該能把船上的人掀下去,然後趁機奪取小艇脫身。
兩人繼續在水上水下兜圈,劉憬利用在水上的間隙講解。徐燕連連點頭,眼中重新綻出興奮和希望的光彩。
又兜了一圈,兩人在水下停住,恢復着體力。
小艇發着嗒嗒聲,順流追了過來,船上兩個傢伙嘎嘎怪笑,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不時還發發感慨,說從來沒見過這麼蠢的中國人,難道準備累死不成?
他們忘了,這次不同,兩個中國人並沒有浮上來。
船到頭頂,兩人假裝轉向;小艇隨之轉向,船身開始傾斜。劉憬在水下打了個眼神,徐燕繃着腮,堅定地向他點了下頭,兩條大腿一分,箭一般向上躥去。
劉憬頗爲感慨,稍後跟上。從早晨的會議,再到現在,他不得不佩服這丫頭的果斷,須要勇氣時,徐燕絕不做任何猶豫。如果沒有這一點,這計劃沒個成功,兩人肯定玩完。
“譁!”徐燕躥出水面,準確而有力地抓住傾斜的船舷。
兩個傢伙一愣,被徐燕吸引了注意力。
“嘭!”劉憬突然在另一側躥出,藉着浮力猛地一撞,船身巨蕩,驟然傾斜到七十度。
“啊!”兩個傢伙齊叫一聲,一頭甩進河裡,隨水漂出七、八米。岸上四個傢伙正在大笑,當時全傻眼了。
徐燕大喜,忙穩住船身,劉憬迅速爬上,將她拽起。
“拜拜了您吶!”劉憬揚聲大笑,猛地一扯,小艇發着歡快的嗒嗒聲,向市內駛去。他們雖然遭遇劫殺,卻浪漫地擺脫了。
此時,夕陽正好,曼谷的霓虹開始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