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和蘇州的開業典禮,中間只間隔了兩天。好處是,大山跟學校請假的時間不必太長,唯一的顧慮:短短几天,從北京到青島再到蘇州,整一個大三角,這般疲於奔命,是件很累人的事,尤其對於董潔來說。
不過,大山沒有試圖勸說她獨自留下。青島是個很美麗的海濱城市,對於山裡長大的孩子來說,大海是一個美麗的藍色的夢。他上中小學的時候,經常看到學生們寫的鉛字文章,許多人的願望就是:親眼看一看一望無際的大海。
這些年從北到南,國內國外跑了很多地方,但始終沒有真正圓這個夢,最多不過坐車經過時車窗外浮光掠影的瞬間印象。赤足踩在沙灘,戲水爲樂,看海浪一朵朵,或者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大山認爲,這纔算得上看海。而且,自從知道要去青島參加新工廠的開業禮,董潔就常常走神,一個人坐在窗邊,或者歪在牀頭,或者靠在抄手遊廊的扶手上發呆,忽喜忽憂。“哥,大海很美,海邊有漂亮的貝殼和鵝卵石,海鷗浮在水面,跟着水波一起起起伏伏……心情不好的時候,看看海,一下子會覺得豁然開朗。”
“嗯,咱們看海去,看真正的大海。”大山拿過她擺在書案上,從古董市場淘來的海螺狀的小物件,“就是時間有點倉促,沒辦法在青島多玩幾天。”他有些遺憾。事情都擠在一塊,參加婚宴、接待朋友、同學會……八號前又要趕去蘇州。留給他們從容看海的時間非常有限。
四號出發,自己開車。劉晨、姜紅葉、趙傑、大山和董潔倆個,加上劉大同、田志祥、王凱,八個人。兩輛車。
陳羣一直留在青島,忙於新廠籌建地工作,他與姜紅葉因爲工作關係,經年聚少離多。趁着秋高氣爽好季節,大山和董潔商量着,讓他們在開業禮後休假,留在海邊好好玩些日子,散散心。趙傑把老婆孩子託付給常亮夫妻倆。自己跟着來青島,爲的是考察市場,他有意在當地開酒店。
除去姜紅葉和董潔,餘下的六個男人都會開車,——劉晨只是沒有駕照。父親有政府配的專車,他跟着司機學過。幾個人輪流開車,一路說說笑笑,當天下午就到了青島。
今時今日地青島,對董潔來說,和陌生的城市也差不了多少。
她的家鄉,一個離青島市不足百里的海邊小鎮,靠海,富裕又寧靜。小學時,她常常在作文裡這樣寫:我的家鄉位於渤海灣邊。四季分明……
她小的時候,家裡還要種地,後來隨着經濟的發展。農村變爲城鎮,土地都收歸國有。她的父母八十年代中期開始進廠上班,後來父親自己做了個小型加工廠,效益還不錯,雖然不曾真地大富大貴過。但家裡早早過上了小康生活。始終不曾爲缺錢犯過愁。
董潔第一次踏進青島市區,是九十年代後期的事。而現在。歷史提前了數年,車子一路行來,她趴在窗口往外打量,外面的風景,很陌生,記憶中熟悉的街景,現在都沒有出現。新起的高樓大廈有,鶴立雞羣只那麼幾座,很分散,全然不是印象裡處處新樓林立地繁華。
物已如此,人呢?
“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
董潔一直用類似的道理安撫自己,如今她已經是一個新的生命體,似乎不應糾纏於前世。所有的往事,只是她一個人的記憶,就像世界上不會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再沒有第二個人,會認同她的記憶。那麼,她有什麼權利,去打擾曾經的親人安靜的生活?今天的她,不錯,的確做出了一番傲人的成績,那又怎麼樣呢,她的家人,一直過地很開心很幸福,弟弟在這裡長大,然後娶了本地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後來又有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兒,他們完全不需要仰仗她的照顧。
在外這些年,哭過笑過,經歷了太多事,認識了太多人,從前的記憶壓在心底,鮮少拿出來咀嚼,但,她沒有真地忘記過,從來沒有。可是,這裡還是她地家鄉嗎?又有誰,記得她?
更像一個突然闖進別人生活的外人,陌生人!
一時間,董潔覺得一股前所未有地疲倦感涌上心頭。
“怎麼了?”大山摸摸她的額頭,“不舒服?坐車時間太長,是不是累着了?”
董潔鼻中泛酸,她拼命忍住想哭的衝動,還是感覺到眼角的溼潤。
“再忍忍,馬上就到酒店了。”大山感覺到她情緒的消沉,卻無從猜測原因,只好讓她靠到自己懷裡,“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到了酒店,進房間躺着睡會兒。頭很疼?”
董潔不想他擔心,可是不敢開口,她怕自己一出聲,就會忍不住哭出來。她把頭埋進哥哥懷裡,努力做深呼吸的動作。
“小潔不舒服嗎?”
坐在前座的姜紅葉,回過身關心的問。劉大同略放緩車速,從後視境打量了一下,“要不,我找個地方停一會兒?”
“不用,她就是有點暈車,坐車時間長容易累。”大山把車窗搖個縫隙,讓新鮮空氣吹進來些。長途行車,開着車窗,容易被竄進來的風吹的頭痛,關上窗時間一久,又有些憋悶。“還有多長時間能到酒店?”
劉大同這些日子北京青島跑了兩個來回,大體路程心裡有數,“再有十來分鐘就到了。”
董潔調整好心情,擡頭道:“我沒事。有點犯困。哥,等會兒我在房間裡睡一覺就好啦,昨天晚上沒睡好。”
“你昨晚折騰半宿,睡一會兒醒一會兒——看看。路上吃苦頭了吧?”大山拍拍她的背,“行,呆會兒你睡一覺,我去廠裡看看情況,把該做地事情處理一下,爭取明天騰出時間,咱們去海邊玩一天。”
把董潔安頓在酒店裡休息,大山一行人急匆匆趕去了新工廠。
廠房位於郊區。環境和交通都還好,算不上偏僻。樓房平房都有,不是新近落成的建築,但,外面重新修飾過。地面新鋪了一層水泥,買了新塗料把牆粉刷一遍,依着工廠的具體要求,請了一個建築班把需要改動的地方酌情添減——煥然一新後瞧着很不錯。
大山最滿意地是:廠子佔地面積夠大,規劃也挺好,辦公區、生產車間、宿舍、食堂、庫房等等,各自獨立,井然有序。露天的空地上,新植的冬青、松柏等四季常綠植物,完全適應了新環境。很精神的在陽光下舒枝展葉。幾個園林工人,在草坪上忙碌。開業在即,大門附近等幾處顯眼的地方。要擺放盆花,拼出百花齊放的盛景,博個好彩頭。
去年東方元素公司搬遷新廠房,陳羣和張昊也是經手人,從頭盯到尾。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有過類似的經驗。此番新廠建設,兩人可以說是駕輕就熟。大山過來的時候。兩個人正在車間,跟調配工人一起忙前忙後。各種機器已經各就各位,電工師傅正在檢查線路。
也許男人在這個社會上忙碌可以一定程度地體現自己地價值,這種認同對男人很重要。張昊這兩年鍛鍊下來,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與過去判若兩人,不單是他自己,他領導的籌劃部,整個風氣也與從前迥然不同了,大家都在進步。
“後天開工沒問題吧?”
大山低聲問他。剛剛他看過餐廳和宿舍,桌椅牀鋪俱已到位,辦公室裡小到紙筆帳本等物也已購齊。通風寬敞的倉庫裡,面料碼放的整整齊齊,邊上一間小屋,亦分門別類放着鈕釦、線、剪刀等物,牆上用紅漆噴有醒目的禁火禁菸地簡易圖案。
“都差不多了,今天主要是把各個環節最後梳理一遍,檢查有沒有疏漏的地方。”
陳羣點點頭,跟幹活的師傅交待一聲,招呼大家往外走,一邊問道:“什麼時候到的?走,我領你們轉轉,熟悉熟悉環境。”
“剛在外面看了一下,很不錯,陳哥,張昊,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張昊笑道:“我們還好說,公司請的管理人員都到位了,大家一起動腦動手,做起活來進度也快。最辛苦的是張牧張設計師,這些日子,他加班加點的趕工,我們也幫不上他的忙。”
他前頭帶路,領大家去往裁剪部。那裡,張牧帶着幾個助手,正埋頭在面料堆裡工作,邊上掛着已經完工的樣品,設計分析圖上,具體的尺寸和要求標記地清清楚楚。此次新廠的第一批設計,都由董潔完成,打版制樣的活歸張牧,後續地設計工作,相當一部分也將由他負責審稿定稿,他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我明天出發去蘇州。”張牧用手揉壓左側的太陽穴,眼睛裡有清晰可見的血絲,“這邊的準備工作大體上沒什麼問題了。”
“你這兩天沒好好休息吧?身體吃得消嗎?”趁着別人都在品評掛在衣架上地西服樣品,大山問他。
“我坐火車去,路上可以睡覺。”張牧搖頭,表示自己沒關係,“蘇州那邊,坐鎮地是總公司調過去的最好地服裝打版師,做的又是熟悉的女裝,應該不會有問題。開業後我還得回來盯着這邊,男裝這塊,咱們得幹出點成績,最少也得和女裝的美譽度差不離,你說呢?”
“我也是這個意思。”大山連連點頭,“張大哥,辛苦你了。”
“小潔得盯着DJ NO.1,她面對的是整個國際市場,壓力比我更大。又要準備明年春天時裝週的服裝。”張牧忍不住叮囑道:“她的責任更重,難得她從來不叫苦。大山,小潔真的是很懂事很明理的好女孩,我們也沒有什麼能爲她做的。你可一定要多關心她。”
他低聲嘆了口氣,“我有時候在想,錢是賺不完地,我們自己又能花銷多少?如果有喜歡的人,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快樂纔是最重要的……”他越說聲音越低。大山心裡一動,想說些什麼,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張牧。”趙傑插進來,他一手一套西服,放在身前比劃,“你這幾套西服做得可真好,我還沒有在市面上看到有做的比這更好的西服。”
張牧收斂了瞬間的失神。轉而笑道:“趙哥,你可真有眼光,一挑就挑中了面料最好的那幾款。不是我做的好,是小潔她設計地好,這都是她的作品,她可是世界知名的設計大師,這些西服,眼下默默無聞,如果被模特穿在身上,在發佈會的T臺上走一圈。立刻就得身價倍增。”
“那是,”趙傑越打量越喜歡,顏色又對他的心思。追着問他:“這價錢怎麼定地,多少錢一套?哈哈,我佔個便宜,先訂兩套。”
“趙哥,你真想買?”張牧笑道:“你拿的那兩套。算你人情價。每套也不低於一千塊。”
“人情價都不低於一千塊?”趙傑大吃一驚,“你們想賣多少錢?大山。這可是中國,誰肯花那麼多錢買一套西服穿?”
“趙哥,你沒聽到我們張大哥誇你好眼光?你手上拿的,那是進口的好面料,小潔讓人從國外寄過來的。同樣的款式和做工,換一種面料,價錢就沒有這麼貴了。”大山笑着解釋,“我們的西服定位是中高端消費羣體。公司從選料、設計、做工,每一步都嚴格要求,價格肯定低不了。現在初步打算是:成衣上市銷售時,同期推出限量款的精品系列。哦,對了,就是你手上拿的這種,它選料做工更講究,精益求精,針對少數有消費能力或者特殊要求的顧客。”
這樣做也是一種必然趨勢和客觀需要。皮爾·卡丹地西服再過不久,就要在北京上市,他那邊隨便一套西服,都是一千多甚至數千元。而皮爾·卡丹品牌,在國外並不算真正的頂級大牌,國人現在雖然不清楚這一點,但大山從長遠計,認爲很有必要豎立自己的精品裝概念,從面市第一天,就得讓國人接受這點。有沒有人買有多少人買,這個不是問題,關鍵是,不能在日後,國外名牌進軍中國地時候,讓國人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國家引以爲豪的西服品牌,連人家最低檔次的那種都算不上。董潔想的更遠,她連高級訂製都考慮到了。
說到面料問題,張牧眉頭微鎖,“大山,實事求是的說,國外地面料眼下還是比國產地質量上要好得多。我拿兩種面料,做同一個款式,做完後放在一起比較,這種差別真是很明顯。咱們公司不是也有紡織廠?面料問題得考慮了,完全依賴進口,是不是……”
說到這個,大山也有些許煩惱,“紡織工業這塊,論起技術來,咱們比國外落後很多年,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追上來,只能從引進設備和技術上着手,縮短差距。今年先緩一緩,明年出去後,我再找找機會。其實,歸根結底,只要咱們公司壯大了,成爲國際上叫得響的知名企業,別人就會覺得和咱們做生意有利可圖,風險小,引進設備和技術地時候,相對就容易些。”
“是啊,這樣看來,將來的路,任重道遠,咱們都不能鬆懈。”陳羣一旁點頭贊同。
參觀完廠房,聽他介紹了大概情況,大山很滿意,劉晨也對自己即將上崗的工作充滿了熱忱。
大山宣佈:晚上他請客,所有參與前期籌備工作的人員,一起下館子吃一頓。明天收尾後給大家留出充裕的休息時間,應對後天的開業事宜。
陳羣悄悄扯扯姜紅葉的衣襟,兩個人相視一笑。數日的辛苦等待,工作的疲累,全在彼此的笑容裡,冰消瓦解。
“紅葉。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看,你又瘦了……”憐惜地口吻。
“沒有啦,我一向是吃不胖的體質。女孩子太胖不好。依我看,你自己倒是真瘦了,這段時間太忙了,是吧?”溫柔的關心。
“哎,女朋友太漂亮,真是件讓人又驕傲又頭疼的事,你胖些我才能安心。”玩笑地口氣。
“……”羞澀的轉開話題,“聽說青島的海景很漂亮。”
“我也聽說了。來青島這些日子。我一次都沒去過,我想,那麼美的景色,適合兩個人看……”
大山看看時間不早了,正要回頭招呼陳羣。就見那兩個人邊說邊走,已經去的遠了。哎,別打擾他們兩個了。
他回賓館接董潔,卻發現她不在房間。急忙跟前臺服務人員打聽,費了一番工夫,在酒店前面草坪上的一處角落裡找到她,正跟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家說的熱鬧。
“哥,我正跟大叔說話呢。他說,這幾天都是好天氣,很適合趕海。大叔很熱心,指點我許多趕海地小竅門。他說從前住在鄉下,退潮的時候。最喜歡去趕海了。灘塗上有蜆子、海紅、海蠣子和扇貝,有時還能釣到黑魚和黃魚……滿載歸來,用蜆子和海綠菜做蜆子湯,辣椒炒小魚小蝦小蟹,別提多好吃啦。”
董潔挽着他的手臂。臉上笑意盈盈。“明天,我們趕海去。”
夏天是趕海的好季節。炎炎夏日。泡在水裡,最是舒服不過。
十月,水溫就低了一些。不過,太陽當空照,又沒有風的晌午前後,泡在海水裡仍然是一件比較愜意地事。
董潔兒時,最喜歡趕海。記憶裡,每到退潮時,那海水清且淺,趕海的人特別的多。哪天趕上退大潮,海邊裸露了大塊大塊的礁石,那天的收穫一定特別豐富。趕海,是一種生活的獲取,也是一種生活的樂趣。後來離家住校,學習佔據了大多數精力,再後來工作,這種樂趣竟多年不得,只在偶爾想起的時候,忍不住跟朋友再三唸叨,但也只是唸叨罷了,可望而不可及——拜經濟發展所賜,昔日的灘塗已經面目全非,海也慢慢變窮了。
眼下正是重溫舊夢的最好機會。大山通過廠裡僱傭地當地員工,打聽到一處絕佳的趕海地點。他們自己開車去,路遠一點無所謂,總之要盡興纔好。
商量地點時,董潔有意把方向引向家鄉。最後定下的雖然不是舊時故地,但距離很近了。
他們運氣不錯,今天地潮落得大,午後一點半左右,灘塗上擠滿了趕海的人羣。
大家提前換上了耐磨的衣服,也準備了竹籃和趕海用具。到了海邊,約好集合點,興致勃勃分散開活動。
大山自然是與董潔一起。他們學着身邊的人,蹲在剛沒過腳背深的海水裡,掀起石塊,或者在礁石下,用一個小鋤頭一樣地簡易工具,貼着石塊挖挖挖,然後用手一掏,順勢在水中擺一擺,攤開後,手心裡就躺了好多個大大小小地青蛤,偶爾也有幾個小石子混跡其中。這種青中帶黑的蜆子,當地人叫它青蛤,味道特別鮮美。
離礁石羣二百米左右,是一大片沙地。那邊也有蜆子,白色或淡黃色很薄地殼,人們叫它做沙蛤。味道差了許多,而且肉裡有許多沙子,需要泡很長時間的水吐沙,當地人基本上不去吃它。不過,沙地上另有玄機。
退潮後,仔細看,會發現一道淺淺的水跡,然後是小小的隆起,手輕輕一挖,一股水線射出來,藏在沙裡的東西已經到了手中。董潔不記得它的名字了,圓圓的,像人的肚臍眼,大小不等,大的如嬰兒的拳頭。覆着淺水的沙地,也可以比照這個方法來找,不借助工具的話,那是相當考驗眼力的活,但是很好玩。煮熟後,肉挑出來,切一切,做湯炒菜拌涼菜都行,當地的小女孩,喜歡挑那種拇指指節大小的殼,攢起來彈着玩。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今天才真正明白後面這句的意思。原來住在海邊這麼幸福,不用坐船去撒網捕魚,就可以有這麼多海鮮吃!”
大山是第一次做這種活計,他與董潔兩個分工,一個挖,一個摸,一會兒工夫,竹籃底下就鋪了一層勞動果實。而且,大的岩石縫隙處,往往藏了好多,也有大大小小的螃蟹混跡其中。他驚喜連連,董潔也極是欣喜。欣喜之餘,心裡更涌動着濃濃的遺憾和不解:多少年,多少代,海邊的人都重複着同樣的活動,至今不變,可爲什麼這麼豐富的海產品,會在幾年後近似於絕產?
順着潮水走,過腰深的海水處,藏在水下的大片礁石上,有一種拇指大小或者更大些的海螺,乾乾淨淨吸附在岩石上,尤其礁石的隱蔽處,簡直就是成把往外摘。它的味道有一點辛辣,是極好的佐酒佳餚,除非落很大的潮,它們平時都藏在深水下,難得一見,董潔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才知道這個的。她自己不吃這東西,但那種成就感,足以讓人十二分的心滿意足。
海水暖暖的,一點都不覺得冷,大山於是只囑咐她站遠些,注意踩到高些的岩石上墊腳。走的這麼遠的人不多,基本上是專門靠趕海賣錢爲生的人才過來,人家都戴了水鏡。大山不想她在海里泡的時間太久,擔心着涼,摘了一些,就牽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清澈透明的海水,可以瞧見底下一塊塊麥田一樣的水草地,成羣的小魚穿梭其中,有時候還能看到很大很大的螃蟹。不過,大山不會捉,只能很遺憾的目送人家迅速路過它往。
衣褲大部分都溼了,浸在水裡不覺得,出水後就有點冷。幸好薄薄的一層衣褲,擰乾水,海風吹陽光照,一會兒工夫就乾的差不多了。兄妹倆人隨身都帶了外套,用塑料袋密密裹了幾層,這時取出來披在身上,很快就暖和過來。
找個僻風處,倚着岩石坐下,曬着暖暖的陽光,身下是幾百上千年,海水沖洗乾淨的沙子,董潔伸個懶腰,閉着眼睛伏到大山懷裡,鼻中嗅着熟悉的帶着鹹腥味的海風,恍惚中,只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曾經,她有過幾乎一模一樣的時候,連背上溫柔的輕撫,亦是驚人的相似,她在心裡低低喚道: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