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近了,更近了!
正是午飯時分,家家戶戶煙囪冒起朵朵炊煙,桐花掛滿枝頭,綠樹白花掩映着泥牆灰瓦,像古人筆下最樸實的鄉村山水畫,透一股綿遠悠長的古風古韻。
藍天白雲,涼風習習,山裡是最自然的避暑勝地。那炊煙裊裊搖曳出一股暌違已久的熟悉感,心腔塞的滿滿的都是激動,一種想要放聲痛哭的激動。
站在山坡上,就這麼靜靜的注視着自小居住的小山村,大山久久不願動彈。
這裡沒有柏油馬路,這裡沒有高樓大廈,這裡沒有車來車往。夏日午後的陽光最熱情,村人歸家,正享受一天最實在的一餐。大山還記得,山裡人習慣一天兩餐,上午下午都要下地勞動,中飯不管做的什麼,儘量會吃飽一些。
從外邊回來,他才發現,自己的村子原來是這樣的小,小的一眼就可以從村頭看到村尾。又是這樣的破敗,沒有一家能住上寬宅敞亮的新居,縱是新起的房子,也不過是草草搭就的低房矮屋。
“哥,我們先回家吧。”董潔拽拽他衣角道。
“對對,一路上大家都累了,走,咱們回家。”大山回過神來。
村人們住的分散,一路上,他們並未遇見熟識的鄉鄰。只在經過一家院落時,門縫裡探出一個虎頭虎腦的腦袋,手指含在嘴裡的二三歲幼童,正好奇的睜大眼睛打量他們。董潔童心忽起,沖人家孩子擠眉弄眼做鬼臉,把他逗得咯咯笑,如果不是屋裡正好傳出母親招呼孩子的喊聲,怕會搖搖擺擺跟他們走了也說不定。
一圍土牆,兩扇薄木門,這就是大山心心念唸的老房子了。山裡人家,互相知根知底,沒有所謂的門戶之防,況且家徒四壁,更無可丟之物,門環上,不過用鐵絲,鬆鬆纏上幾道,防止調皮小孩子闖進去亂翻罷了。
這時候,大山扯去鐵絲,輕輕推開兩扇門板,輕微的吱啞聲,家門打開了。
“大山,回來了?快,放下藥蔞歇歇,奶奶烙了你最喜歡吃的菜餅子……”那慈眉善目迎出來的,分明就是夢裡最熟悉的容顏。
“哥?”
大山晃晃腦袋,睜眼望去,屋門緊閉,而院子裡,雜生的野草早沒過腳背,哪裡有他心心念唸的親人啊?不過是一時失神的臆想罷了。
無聲的嘆了口氣,“我們進去吧。”順手把鐵絲掛門後的門栓上,反手把門緊緊關好。
說是雜草叢生,卻也不甚準確,至少沒見有及膝的根深枝粗的野草,房門通向屋門處,正有一可容人行走的乾淨的小徑。主人不在的時候,似乎有人來打掃過。
屋裡擺設簡單的緊,不過三桌兩椅,因爲被歸攏到一角,倒顯得格外的冷清和空曠。正屋的炕上,一條土灰色的牀單蓋着高高的一疊凸起物。
大山有些奇怪,掀開來,卻是兩牀簇新的棉被,摸上去鬆鬆軟軟手感很是舒服,“咦,這是誰的?”
“牀單已經落了些灰塵了,看樣子,棉被的主人很久沒再來過。”董潔在牀單上蹭了一手的灰塵。
“誰家能捨得不要這樣兩牀被子?”須知道,山裡大多數人家,被子蓋到又黑又硬也捨不得丟棄,更貼了不少補丁在上面,一些孩子留下的成長足跡都在其上清晰可見。“小潔,你看,這坑上還墊了層木板。”
趙傑笑道:“這倒是省了咱們不少工夫,土炕長時間沒住人,潮着呢,睡上去可不舒服了。這大夏天的,睡木板上,硬歸硬了些,卻也正合適。”如果燒炕,今天晚上就難過了,一方面是熱,另一方面那潮氣返上來,對身體全無好處。
大山幫助趙傑,一起把桌子擡到屋正中,牆角木箱裡尋一條舊衫,簡單擦乾淨,把各人帶來的東西一一在桌上放好。
考慮到在這裡少說也得住上三兩天,西平縣城買了兩牀被子,好在這東西體積大,份量卻輕,趙傑巧手綁成行軍揹包樣式,背起來輕鬆的很。其餘不過是一人一身換洗衣服,夏天的衣服,不佔地。再就是藥了,清一色的藥丸。止痛的、消炎的、感冒發燒、治胃痛的……都是一些家常藥,山裡最缺這東西。
其餘就是吃的了。各種各樣的小食品、餅乾、麪條……夏天肉不好久放容易變質,而且也太重了,他們只從瀋陽帶了一些風乾的蠟肉,水果罐頭也帶了一些。
大山到竈臺掀起鍋蓋,不由得苦下一張臉來。整個鍋鋪一層發黃泛黑厚厚的鐵鏽,便是用力使勁刷,一兩天也別指望能用它做飯。
董潔跟着過來,掂起腳尖瞅瞅,“不怕,咱們以前不是有個小鍋嗎?走的時候送給鄰居大叔,先跟他借來用用,院裡挪幾塊石頭搭個小竈臺,這兩天大家對付一下。”
大山一想也是。獵人進山打獵,往往一走數日,都會備上一口小鐵鍋,野外生火燒湯,也能保證有口熱飯吃。他的爸爸以前也有這麼一個,大山怕被哪家調皮孩子拿去玩耍弄丟或是弄壞了,前次走時送與鄰居家的大叔了。
他把鍋蓋放回去,原樣蓋好,“行,那我們簡單收拾一下屋子,大家也好歇歇腳。”
後山有個水潭,是石縫裡涌出的山泉水,很是甘甜。村東頭的人家吃水,多半會去那挑上兩桶。也是奇怪了,這水潭總是那麼大,那水不會更多,也不會更少。不管頭天失去多少,隔夜後總能給你補回來,老輩人說潭深處有個泉眼,直通着地下水脈,汨汨的常年不斷流。翻出木桶,大山招呼趙傑一同去提水。
從家到水潭的距離,不遠,卻也不近,來回怕是超過兩裡地。走走歇歇,總算是回了家。一進屋,就見到董潔正與一村人,相談正歡。
“哥,你看這是誰?”
“大叔?哎呀,我還想着趕緊收拾收拾,然後過去看您呢。”
大山放下水桶,又是歡喜又有點心酸,“幾年不見,大叔你可老多了。你看這白頭髮,我走的時候,還沒見幾根呢,現在一多半都白了。”
說起來,老人也有六十了,算是兄妹倆的爺爺輩。大山爸爸小的時候,因爲他沒結婚,大人們擔心孩子喊他叔把他喊老了,更不好討老婆,遂改口叫哥,一路喊下來,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大山嘴裡的叔叔輩了。
這時候他伸手拉過大山,“好孩子,快,過來讓叔瞅瞅。你這孩子,帶着妹妹一走就是四年多,一點信都沒有,你想急死大家呀?”他不住手的摸摸大山的頭、臉,最後拍着他的手道:“嗯,是個大小夥子了,個子可長了不少,這肩膀寬的。聽小潔說,你現在可是高中生,將來還要做大學生,了不起……”
大山只憨憨的笑,扯了會話,他拉過趙傑介紹道:“我在外面一切都好,他叫趙傑,一向很照顧我們。”
正說着話,鄰居大叔突然站了起來,“等等,有件更要緊的事,差點給我忘了。唉,人老了,記性不好,這半天淨顧着打聽你的情況了,最重要的事忘了跟你娃講了。”
“大叔?”
“前幾年,你們前腳剛走,你媽後腳就找你來了,你們娘倆正好錯過。這幾年啊,她年年都過來,希望可以找到你。每次都給你留了一封信,你等着,我給你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