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自傳:我終將青春還給了她(下)
關於我曾喜歡過你這件事,無論如何,我都想再親口說一次。
儘管這句話在此刻略顯唐突,你也不再記得那些過往,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在三句話之內,想到讓你開心的方法了。
然而,再說一次喜歡你,你還會開心嗎?
……
賀天然的內心中如此低語着。
對面溫涼的眉眼中出現一抹驚慌與不知所措,那豎起修長三指的白嫩右手就那麼懸停在了半空,呆愣了兩秒後,纔像是被那些突如其來的字句咬了一口一樣,快速收回。
“你說你叫……賀天然?”
她發來疑問,語氣裡夾帶着猶疑與生硬,臉上掛着費解與薄嗔。
“嗯。”
“我好像對這名字……有些印象……”
剛纔聽到小甲說出真名時,溫涼有一種似曾相識,心絃被什麼所觸動了的感覺,但她的記憶中,一時半會想不起這個人,不過,這個問題也不是現在最重要的,只聽她繼續道:
“你說你曾喜歡我,可我們以前認識嗎?小甲……不,賀天然,你在飛來寺時的那些狀態我都看在眼裡,所以我真的不希望從你嘴裡聽到這種話,哪怕是粉絲與偶像之間的那種玩笑,我也覺得是有點過了,因爲我們纔剛好談起你的往事,所以這種玩笑就很……不合時宜。”
看樣子,溫涼並沒有爲此感到開心。
實際上如果不是剛纔賀天然說話時,表情足夠的真誠,溫涼對其的第一印象也極好,那麼姑娘一定會對這種莫名其妙的說辭而感到更加慍惱。
這不是一件能讓人表現出開心的事兒,特別是自己前腳纔開導了對方單方面的癡愚深情,但後腳就聽見這麼一句,哪怕是玩笑,那也未免轉變得太快了些。
其實,兩人如果只是陌生人,那麼溫涼還不至於這般生硬。
但偏偏,這份生氣裡又終歸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諸如“不想這個男人過於輕佻”之類的想法,畢竟當初的雪山之行,溫涼還是記了許久的……
少來這種花言巧語,故弄玄虛的套路,要不然你只會弄巧成拙。
這是賀天然通過溫涼的表情與回答,看到的態度。
溫涼的反應無可厚非,但其中最悲哀的莫過於,賀天然如今想要表達的東西,對失去了記憶的溫涼來說,已經無法理解了……
聽見了溫涼的直白的話語,賀天然臉上那種鮮活一點一點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苦澀,他眼神重新低垂,沒再去看對面的女孩,嘴裡帶着歉意說道:
“不好意思啊……是我……是我說話沒考慮周全,抱歉,以後……就不會了。”
“你……咳,沒事。”
溫涼不明白,爲什麼對方一個子虛烏有的玩笑,在道過歉之後,自己的內心會蔓延出一種強烈的悵然若失,這種感覺甚至讓她都忍不住爲自己解釋了一句:
“我……我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就是覺得……你突然說這個……有點……有點太突然,也太隨意了一些,你看我們在去雪山之前也沒見過,你說你曾喜歡我,又從何說起呢?何況,感覺你也不是一個隨便能把‘喜歡’或‘愛’這種詞,輕易宣之於口的人啊……”
道歉之前,溫涼的話語像是被一個玩笑冒犯後的責備;可這一次,她卻像是在求證着什麼……
如果說,現在賀天然真的能夠說出些什麼自己不知道,而兩人曾相遇過的往事,那麼溫涼或許真的可以去相信他,讓這個“笑話”成立……
可是,剛纔還一臉真誠的男人,此刻已經完全斂去了那種難得的天真,他苦笑着自責地說道:
“嗯……確實……確實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嗐,我整個了一個爛活兒,對不起,沒能讓你開心。”
溫涼直直地盯着他,其實兩人聊到這裡,那句話的真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兩人本就不算熟絡的關係,因爲剛纔那句玩笑,正在慢慢變得疏遠……
至少溫涼是能感知到這種氛圍的,她都能想象得到,如果此刻不說點什麼,不做些什麼,那麼這種尷尬的蔓延,會持續到這頓飯的結束,他們會各自離去,兩人迴歸人海,不在一個圈子的他們,最終的結果就是,成爲陌生人。
這不是溫涼在時隔一年多以後,重新遇見“小甲”要尋求的目的!
生命中,那些成爲了過客的人,也不是一開始就註定成爲過客的,往往大多時候,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擦身而過與駐足停留,就只差一個主動而已。
幸運的是,溫涼懂得這個道理,她緩緩開口:
“我是不太喜歡你用‘曾喜歡我’這種詞來作爲玩笑的開場,你當初跟我說的過往,你前女友的那場惡作劇我至今都記憶猶新,我記得當時我沒法安慰你,因爲通過你的描述,我感覺我跟那個對你造成傷害的女孩很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才讓你在面對我的時候,跟往昔的身影有了重迭,所以纔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可話又說回來,我剛纔說如果我是你前女友,我會讓你記一輩子這種話也不太對,因爲我畢竟沒有經歷你們那種惡作劇的開場,所以無論怎麼樣,我跟她還是有區別的,而且一直記得別人,對你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
賀天然應了一聲,兩人的話裡話外都預示着,這一頁,終歸是要翻過去了。
如今,男人對那年九月的一場惡作劇,已經沒有什麼遺憾可言,該報復、該去愛、該救贖、該原諒,該去說,該去做的事都已經完成……
說上一句“我曾喜歡過你”,無外乎就是想在自己決定人生的當口,對曾經這段絢爛又奇幻的青春故事,畫上一個的句號。
至於現在……
該好好說上一聲,再見了。
賀天然雙脣微微開闔,正要發聲,哪知,就聽溫涼忽然笑道:
“我們來讓你剛纔的玩笑成立吧。”
女孩笑靨如花,明亮的嗓音在男人的耳邊迴盪,他準備好的說辭到了嘴邊,恍惚變成了一句疑問:
“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們來讓你剛纔開的那句玩笑成立吧!就是,‘你曾喜歡過我’這句話。”
女孩重複了一遍,然後像是越想就越加趣味盎然地道:
“你看,你當初因爲一場惡作劇,讓自己身陷泥沼,這幾年不說蹉跎,但肯定也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惡作劇或是玩笑這種事情,之所以讓人覺得糟糕崩潰,是因爲它本身就建立在虛假之上,鉤織起來的幻夢是註定坍塌的。
我知道這種感覺並不好受,所以作爲朋友,我想幫幫你,配合你把一句玩笑話變成一句真正的實話,然後再說出來。
我不清楚這麼做,能不能讓你擺脫過往的那些陰影,不過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美夢成真’,多少幫你覆蓋掉以前那場惡作劇留下的感情餘疾,還是可以的。”
說到最後,她挑挑眉,雙手環抱起來,身子慢慢靠向椅背,那年輕俏麗的容顏,就這麼好整以暇的看着賀天然。
他們從前以一場惡作劇開始,以彼此救贖後說出的原諒爲結尾。
可如今,那個欺騙了賀天然一生的姑娘,卻又從一句“玩笑”處着手,說可以讓他的玩笑成立,讓他“美夢成真”。
杯弓蛇影的賀天然下意識就脫口而出道:
“你要穿越時間?!”
溫涼一愣,隨即哈哈笑起來:
“哈哈,你這腦洞也開得太大了吧?穿越都說出來了……剛纔讓你幽默你作怪,現在才爆梗可來不及了啊,而且你這點事兒吧,真不至於穿越什麼的。”
她利索地站起身,一臉的明媚與敞亮。
“你講話是玩笑,我不是,我剛纔說能讓人記一輩子這種話,可不是平白無故來的,走!”
賀天然不由問:“你要做什麼?去哪啊?”
溫涼神秘一笑:“當然是……帶你做夢啊!”
……
……
儘管溫涼並沒有言明要帶賀天然去哪,但當兩人踏入宇宙街的那一刻,男人就大致明白了女孩要將自己帶去何處。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夜晚。
煙角巷LiveHouse人滿爲患。
雖說INTERESTING樂隊現在的人氣不及賀天然還在的時候,但他們依舊是一支在港城本土積累下一定影響力的樂隊,這對一支大學生樂隊而言,已經是非常出色的成績了,特別是還有溫涼這位主唱的存在。
今夜的告別演出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現場的氣氛並不比那次樂隊的初登場來的弱,而且可能是如今樂隊的歌曲都比較偏向輕快明朗的風格,所以到目前爲止,現場也並沒有感受到多少的傷感。
汗水、叫喊、射燈、音樂。
揮舞的旗幟、高舉起的手機、迴應着音樂,跟隨着節拍搖擺着身體的人們。
穿着西裝的賀天然固然被這些熱烈的事物所包裹,可他始終融入不了身邊的這片黑白靜默,他就像是一盆清水錶面滴下的一滴油漬,男人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然而,這些種種不適,他都忘了去理會。
只因在他的瞳孔中,還倒映着唯一的一束光……
那是舞臺上的溫涼,正是肆意的歌唱。
她的肩上掛着一把吉他,梨花短髮,黑色的夾克與紅色的長裙,她的雙眼周圍暈染了一層淡淡的紅色眼妝,點上了些許若隱若現的亮片,一閃一閃,彷彿眼中藏着幾顆星星。
她就是一個舞臺上的精靈,是躍動的火焰,她的身邊好像隨時都閃耀着一種名爲“韶光”的東西,讓人忍不住投去傾慕的視線,而隨着她的指尖掃蕩出一陣的旋律,一開口,便有了將人拉進歌曲裡的魔力。
在連續唱完幾首曲目之後,舞臺上的溫涼拿起一瓶礦泉水,舞臺下發出一陣騷動,常去聽音樂現場的人都清楚,這個動作一般都代表着演出的人要往臺下灑水了。
這是一個炒熱現場氛圍的小技巧,以前賀天然演出的時候就用過,不過他知道,溫涼沒這個習慣。
果然,只見女孩扭開瓶蓋,揚起頭,自顧喝了一口,哈了幾口氣,潤了潤嗓子,最後咕咚一聲嚥下。
“別鬧啊,你們沒這福利。”
她合上蓋子,重新拿起麥克風調戲了一句,臺下一陣鬨笑。
“老婆我愛你!!”
“阿涼今天好美啊!”
“我是礦泉水瓶!”
“……”
聽着臺下粉絲們的反擊,樂隊鼓手兼這家店的老闆,中年老男人陸Alun亦是爲老不尊地調侃道:
“有這好事還輪得到你?我的水瓶你做不做啊?我保證嘬死你。”
現場發出一陣爆笑。
溫涼扭頭無可奈何地看了這個公然開車的老大哥一眼,後者聳聳肩。
等到笑聲結束,女孩這才繼續笑着開口:
“雖然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我們樂隊的告別演出,但瞭解我們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我們樂隊並不擅長營造什麼悲傷的氛圍,畢竟我們的樂隊名叫作INTERESTING(有點意思)嘛,這可多虧了當初取名的醒子哥。”
樂隊鍵盤手魏醒嘴角含笑,適時彈出了一段滑稽的音符。
溫涼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麥克風,自然在臺上踱起步來,臺下衆人的視線如同一道道追光,跟隨着她的移動而移動,就聽她緩緩道:
“正因如此,我們樂隊好像也並沒有一首特別適合在這種離別場合可以唱的歌,我們沒心沒肺地在一起唱歌從我大一唱到了大四,我甚至都有些忘了我們幾個當初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只是純粹地覺得這個樂隊讓我感覺到了快樂……
這幾年來,我們大家都收穫到了許多,Alun叔今年家裡添了一個小寶寶,開始做爸爸了,平時顧店都來不及,跟我們一起排練的時間變得很少。
經常在我們樂隊客串吉他手的樸老闆,也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忍受他打遊戲的女朋友,聽說明年就要籌備結婚,但他去年也是怎麼跟我說的,只是那時他的女朋友還是一個紙片人……”
臺上的人說,臺下的人笑,站在人羣裡的賀天然仰着頭,聽得仔細。
“當然還有樂隊裡的醒子哥,我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可高冷了,說什麼不彈情歌,可誰能想到這幾年下來他給樂隊創作的情歌是最多的,爲此做的Beat很多都來不及填詞,從學雕塑到彈鍵盤,現在他在慢慢轉型成爲一個優秀的音樂製作人,我相信我們以後一定會有機會再度合作……”
“醒哥你一定可以~”
“加油啊~醒哥、涼姐、Alun叔還是樸老師!”
“INTERESTING FOREVER!”
……
臺下響起了粉絲們的應援,鍵盤後的魏醒朝着他們點點頭,隨後食指抵脣,示意觀衆們不要去打破這位主唱難得流露出的情緒。
“至於我嘛,這幾年拍戲、唱歌、跟朋友一起瘋,一起跳,一起上課、一起旅行,我們一路向前,好像什麼都沒落下,但又感覺冥冥之中,正在落下些什麼重要的東西……”
溫涼將麥克重新放進了在舞臺中央的麥架上,周圍的燈光都熄滅,只留下了一束追光照亮了她所站立的方寸之地。
女孩雙手握着麥克風,輕聲道:
“直到我此刻站在這裡,我的學生時代馬上就要結束,我們樂隊的成員們都將即將迎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我才恍惚發現,我們曾經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
所以,我想知道,我的歌聲,會成爲你們回憶起某段時光時,響起的背景音樂嗎?”
“會!”
“當然會啊!”
“絕對的!”
……
臺下的回答絡繹不絕又不約而同。
溫涼聽着這些喊話,臉上出現了一縷笑容,她的眼睛一一掃過那些臉龐,似乎想要記下他們模樣,她的雙脣輕啓,沒有任何徵兆,卻無比自然地清唱道:
“如果我們不曾相遇,我會是在哪裡?
如果我們從不曾相識,不存在這首歌曲。
每秒都活着,每秒都死去,每秒都問着自己。
誰不曾找尋,誰不曾懷疑,茫茫人生奔向何地……”
……
沒有伴奏,漸漸沉寂下來的現場中飄揚着她清澈的歌聲,人們的心絃被勾起,歌聲卻戛然而止……
“大家喜歡現在自己的樣子嗎?”
臺上的她忽然這麼問道。
臺下的賀天然凝望着她,張了張嘴,沒人聽見他的回答。
“你應該喜歡現在的自己,你應該記得現在的自己……”
溫涼緩緩擡起手:
“因爲我是這麼的,喜歡你們!”
隨着她一語落地,整個舞臺燈光豁然綻放出一道金黃耀眼的光芒,熱烈又激昂的鼓聲如狂風驟雨般響了起來,鍵盤瘋狂地彈奏起整首歌的旋律,如同一場青春具現後的開場,盛大又燦爛。
“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場景,你出現在我生命
從此後、從人生、重新定義,從我故事裡甦醒……”
全場的年輕人瞬間沸騰了起來,他們的雙腳激動到離地蹦跳,溫涼引頸而歌:
“如果我們不曾相遇,你又會在哪裡?
如果我們從不曾相識,人間又如何運行?
曬傷的脫皮,意外的雪景,與你相依的四季
蒼狗又白雲,身旁有了你,匆匆輪迴又有何懼……”
……
「其實我啊,是重生後的溫涼喔~」
「我說,你一直都是這樣!本來沒有得罪任何人,又怕別人多想生氣;本來一句話就能解決事情,卻溫吞得要死;本來你可以做好一件事,但又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你什麼時候能發奮一點?對自己好一點?」
「從今天起,你必須作出改變!改掉你現在這種懶散軟弱的性子,避免以後悲劇重演!」
「天然,愛上你,我會下地獄的……」
女孩的歌聲像是點燃了男人心中的一團團煙花,他的腦海中綻放出過往的美好畫面,從前這個世界收束起來的種種顏色與生機,開始重新以這個女孩爲圓心,慢慢向外擴張,蔓延到每一個黑白色的角落,絢爛綺麗,宛如神蹟……
“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場景,你出現在我生命
每一分、每一秒、每個表情,故事都充滿驚奇……”
溫涼臉上掛着不可言喻的美麗笑容,她右手附耳,左手拿着麥克風朝外指向觀衆,人們高聲唱和,身後樂隊的成員們亦是默契十足的幫忙墊聲:
“偶然與巧合,舞動了蝶翼,誰的心頭風起?
前僕而後繼,萬千人追尋,荒漠唯一菩提
是擦身相遇,或擦肩而去,命運猶如險棋
無數時間線,無盡可能性,終於交織向你……”
……
「其實,沒有什麼是最想說的話,如果硬要說些什麼把情緒表達出來,可能就是……捨不得。捨不得離開你,捨不得讓你難過,捨不得你把我忘得太快,明明就是我先參與到你的生活裡,一點點看着你的改變,所以也更加捨不得……捨不得把這麼好的你,讓給別人……」
「我不愛你,這是我的自尊與驕傲給出的答案,但是我也並不否認,我至今仍然記得,要去愛你。」
「你知道的,我不想對自己的愛情遮遮掩掩,這些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行爲,是我對你最大的誠實。天然你要記得,在所有人都用異樣眼光看我的時候,我都是雙眼直視着你,雙手捂着耳朵在愛你的。」
“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場景,你出現在我生命 未知的、未來裡、未定機率,然而此刻擁有你……”
儘管她已不再記得過往的一切,但此刻溫涼的歌聲,還是如她對待愛情一般,純粹,熱烈,沒有任何保留。
輪迴百載,賀天然從不懷疑這一點,他曾無數次被少女推上舞臺,接受燈光的追逐,人們的矚目,他們曾站在人羣的中心,並肩在一起高唱過青春與愛……
但那些無數次,都好像沒有這一次那麼地像那年的九月,他們真正的第一次……
女孩站在臺上閃閃發光。
男孩站在臺下滿眼愛慕。
然後,便是一切輪迴的開始……
舞臺上的歌聲漸息,在一陣目眩神迷中,彷彿聽見有人帶着歌唱後的微微喘息,問出了這麼一句:
“今天過後,我們都會是新的開始,你們喜歡以前的我嗎?”
賀天然深陷在回憶中的恍惚神志霍然清醒,耳邊只聽潮水般的應答奔涌而至——
“喜歡!”
男人無措地往左右看去,每個人的臉上,都重新沾染上了一份鮮活的色彩,而舞臺的姑娘,再次發問:
“你們會喜歡現在的我嗎?”
“會!!!”
賀天然剛要作答,就被身邊排山倒海的回答所壓倒,他張着嘴卻沒有發聲,因爲即便現在他歇斯底里地喊出什麼,恐怕也不及現場這些喜歡着溫涼的粉絲,來的更加的炙熱與厚重……
「我是個很瘋的人,我太喜歡張揚的愛意了,在這個所有人都知道要掩飾,要試探,要權衡利弊的時代,我就偏不,我就要熱烈,要坦蕩,要以真心換真心,要想一百次不如做一次,我不喜歡那種幸福就擺在你面前,你卻把那些陰影當成山川瀑布擋住視線,說自己無法幸福的人。」
「因爲我相信這個世界上肯定有這麼一個人,是爲我而來的,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如果他出現了,卻停在原地,那就換我奔他而去就好,就這麼簡單。」
「我不是走不動了,我還有力氣的,我還能繼續往上爬的,如果我能抵達那穿過雲霧的山頂之上,我一定可以收穫到一片美景的……」
溫涼一直都沒有變過,她正在踐行着自己曾說出的那些人生信條,現在的她,被許多人所愛着,在愛情之外,她收穫了更加富足的東西,不管是過去、現在、她都擁有一種讓美夢成真的能力……
我曾喜歡過你,在此時此刻,不再是一句玩笑,一句謊言,一場惡作劇……
它確實成立了。
“那……你們在未來,還會繼續喜歡我嗎?”
舞臺上的溫涼巧笑嫣然,她手搭着涼棚打望,似乎想在臺下茫茫的人羣裡,尋找着什麼。
臺下的每個人都回答得那麼用力,每個人都回答得那麼真誠,每個人都回答得那麼讓人心滿意足。
可是女孩目光所及,並沒能找到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
……
演出結束了。
黎望、胡嶽、盛琪冬等一行人早早地捧着花到了後臺,前臺那頭不斷傳來“安可、安可”的高聲叫喊,想來過一會,樂隊的人還要返一次場才能平息。
很快,樂隊的一行人魚貫走入後臺,相熟的朋友們紛紛迎了上去,送上祝福。
“阿涼……”
盛琪冬第一個攔在溫涼麪前,張開雙臂,剛想狠狠擁抱住說些什麼,卻看自己的閨蜜來時便四處張望,沒有理會自己,先一步問道:
“賀天然呢?”
衆人被她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給問懵了,黎望疑惑道:
“誰是……賀天然?”
溫涼才這反應過來,急切道:
“就是小甲!下午幫你拍戲那個!”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胡嶽說了一句:
“那老哥我剛纔還看見了,後來看你們要結束了,我們就趕來後臺了,不過我們過來的時候,他好像已經走了吧。”
“走了?你確定?走多久了?”
溫涼追問道。
胡嶽又回想了一會:
“啊……我確定,走了!他那身西裝在人堆裡還挺打眼的,應該沒多久吧,畢竟是你們謝幕那會的事兒……你們中午吃飯……沒留電話嗎?”
溫涼不再多言,腳步一擡便匆匆往後門走去,留下一羣狀況之外的同伴。
夜晚的宇宙街如同往昔,霓虹閃耀,熱鬧非凡。
由於出來得匆忙,溫涼直到走到大街上,才發現自己背上的吉他,都還沒來得及摘下……
其實,她也說不明白,在得知賀天然已經走了後,整個人爲什麼會如此慌張。
她只是不喜歡這種不辭而別的感覺。
非常非常的不喜歡,打心眼裡討厭……
一條宇宙街不算長,花了十分鐘,姑娘就從頭走到了尾,她似乎在跟自己賭氣,正想扭頭再尋一遍時,終於在一間不起眼的小賣部門口,看到了正緩緩走出來的賀天然!
男人此刻手臂夾着西裝外套,一手拿着煙盒,一手拿着火機,嘴裡的香菸正準備去觸碰火苗時,餘光也正巧見到了一臉怒氣,朝自己走來的女孩……
他的臉上剛露出幾分愕然,嘴裡瞬間一空,沒來得及點上的香菸就被溫涼抽了出來,狠狠扔在地上,死死踩上了兩腳。
“你怎麼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了呀?”
溫涼質問道,語氣裡是掩蓋不住的火氣。
賀天然面露苦笑,道:
“不是……你們樂隊都演完了,我留在那兒幹嘛啊?人擠人的,我出來透透氣都不行啊?”
溫涼一愣,剛纔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氣勢一下就弱了下去。
對呀,演出都結束了,人家走得理所當然,自己跑出來質問,好像纔是沒理的那一個……
“你……你不把我當朋友啊?要走都不打聲招呼!”
儘管知道自己理虧,但姑娘在口頭上,並沒有就此退讓。
賀天然有些爲難:“我怎麼跟你打招呼?”
“……我們交換一下聯繫方式!”
溫涼這纔想起來,她將一直掛在身側的吉他轉向身後,伸手進夾克口袋裡想拿出手機,但卻掏了個空。
手機不會帶上舞臺,自己出來得又太急了,手機放在了後臺……
“你給我打個電話!185……”
溫涼生硬吩咐道。
“……好好好。”
在對方的注視下,賀天然撥動了溫涼的號碼,待到接通後響了一聲留下了來電消息纔算罷休。
溫涼態度放緩:“這纔對嘛,你說你這人怎麼混不熟呢?做人可不能這樣啊,你看我都成全了你一次玩笑,你謝都不謝謝我一句就走了。”
“是啊……但是朋友之間說謝謝又太……生疏了,不是嗎?”
賀天然不經意間看向女孩背後的吉他,溫涼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重新將琴轉到胸前,明朗地笑了起來:
“這就是你的那把琴,今天演出的時候有沒有認出來?”
哪知,賀天然聽完後搖搖頭。
“不是我的。”
“嗯?”
“是你的。”
溫涼噗聲一笑。
賀天然雙手將西裝外套攤開,輕輕一抖,利索穿上,伸出手道:
“借我用一會。”
溫涼立馬意會:“怎麼,你要在這大街上……”
“你不是抱怨說,我不謝謝你一聲就走了嗎?你今天成全了我的一個玩笑,我總要報答一點什麼,要不然……會一直欠着你的。”
“呵,這才上道嘛~”
溫涼取下吉他遞給賀天然,於是乎,在這條流光溢彩的繁華街道上,就多了一個扎着頭髮,身着西服,胸前掛着一把木質吉他的男人。
他安靜又沉穩地調了幾聲弦,動作很熟練。
他身邊的紅裙女孩退後了幾步,注視着男人的她,眼中似倒映着這一街的霓虹。
調整好琴的調子,男人擡起頭,兩人一個對視,女孩雙手環抱,腦袋微微一偏……
下一秒,幾個音符,從男人的指尖迸發而出……
他再一次彈起了那一首曲調清新,但卻蘊含了耐人尋味的悲涼和無奈的《Sunflower》。
城市霓虹斑斕,華麗的點弦把情感推向最高處,兩人一個投入演奏,一個用心傾聽,有人在他們之間穿插而過,宛似水流的虛影,把這份沉默中醞釀着的灼烈滾燙來回翻攪,讓濃烈感情在這份寧靜中得以宣泄。
聽到音樂時,溫涼無端端想起兩人在雲南相遇的那一年,在大理,在某個演出後的夜晚,在一條僻靜的小巷中,那路邊夜燈下,盛開的朵朵太陽花……
或許……
她還應該記起來些什麼……
但可惜,音樂已經停止了。
“還給你。”
已經重新走到了近前的賀天然發聲打斷了溫涼的回憶。
女孩的視線一下子不知該放哪裡,近在咫尺的距離她低着頭接過琴,嘴裡像是忙中找話似的誇讚道:
“咳……你……你彈得挺好啊……要是早點認識你,沒準你能來我們樂隊做個吉他手什麼的……”
“……也許吧。”
還了琴的賀天然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沒聽到後續發言的溫涼這才擡起頭,她見到賀天然臉上略帶侷促的模樣,這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
“之前還沒怎麼注意,你剛纔穿着西裝彈琴的樣子,真的很帥呢!”
“……”
賀天然的身體頓時一僵,他擡起手,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似乎想讓女孩看個真切,他又退後了一步,他的嗓音中壓抑着一種不已察覺的顫抖,想要問出一句什麼重要的話來。
“我……我……”
然而,這句話只說出了一個字,就好像有着什麼異樣情緒阻礙了他的發言,溫涼不解地看着他:
“你什麼?”
少年,忍住了眼眶的發澀,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呆板的笑容,惴惴不安地問道:
“我……我這個樣子,像是一個大人了嗎?”
“……”
溫涼一怔,對方這個帶着一點滑稽的舉動與發問自己本應該是忍不住笑出來的,可溫涼並沒有,她只覺得心中有一種刺痛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認真回答道:
“像的……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都很成熟,不管是你爲你的前女友做的那些事,以及我今天再次見到你,你都像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得到了這句篤定的回覆,對方揚起頭,像是如釋重負一般地吐出了一口氣,待到兩人再次對視時,賀天然已經恢復了常態,臉上再沒了方纔那一閃而過的稚嫩。
“我們算是朋友了吧?”他問。
“當然啊!”她爽快回答。
“那麼,就讓我們再正式認識一下吧。”
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賀天然。”
“我叫溫涼,很高興認識你!”
她同樣是伸出手,臉上是那種青春無敵的笑容。
兩人的手在半空中相握。
“我得走啦~”
賀天然收回了手,笑道。
溫涼白了他一眼:“你很掃興唉賀天然,你要去哪啊?”
男人將自己西裝的鈕釦一一扣緊,仰着頭,佯作思考狀地裝怪道:“嘶~人生的……下一站?”
女孩忍不住不顧形象地踢了他一腳:“你滾啊,說真的,等會我們朋友聚會,要不要來?”
將服裝整理完畢,賀天然正視着溫涼,搖搖頭,輕聲道:
“不去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見到對方態度如此,溫涼也不再多留。
“那……再見?”
“再見。”
“再見!”
賀天然慢慢揮着手,一步步後退,隨着兩人的距離漸行漸遠,他徹底轉過身,這一次,他不再去看誰的背影了……
“賀天然~!再見啦!”
在男人融入人海的前一秒,他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聲音,他豁然扭過頭看去,溫涼站在原地見他再次扭頭,雙手舉起,用力朝他揮了揮。
但剛纔那句再見,不是溫涼喊的。
賀天然凝望而去,發現在女孩的身邊,好像站着一個淡淡的虛影……
像是……
十七歲的自己。
男人再次招手,釋懷一笑,轉身,終於融入了人海。
……
某一天、某一刻、某次呼吸,我們終將再分離
而我的自傳裡,曾經有你,沒有遺憾的詩句
詩句裡充滿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