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踮腳遠望,白紙飛機
**落入口腔下滑到食道那刻,一陣滑膩的感覺刺激着敏感的味蕾,瞬間挑起了我胃裡翻江倒海般的噁心。
我煞白着臉,停在半空中的半瓶水突然脫離了手,“砰”的一聲滾落在了地上,迸濺出來的水花諷刺般地打在了我的褲腳上。我怔怔地看着破碎了的白色海綿寶寶,和那地上的大片水漬,恍然間覺得水面上倒映出了一張張醜惡的嘴臉。
我強忍着噁心別過頭,看着衆人玩味的表情,我慘然地笑着將手指伸進了喉嚨,想要將那滑膩着的東西給掏出來。
“咳咳……”我痛苦地憋紅着臉,跑到垃圾桶面前放肆地狂吐起來,彷彿剛剛下胃的一條條扭動着的蛆,一想到這裡,我吐的更加激烈起來。
周遭一下子爆發起肆虐的嘲笑聲,在嘲笑聲裡我感覺寸步難移,連世界都拋棄了我,也讓我看清了這世界的真實與虛假。
記憶中母親帶笑的臉,與父親絕望的臉重合在一起,變得猙獰又恐怖。我嘲諷地想起了母親在半夜哭醒的時候,尖着個聲音咒罵着父親,吵鬧着要離婚,而我坐在隔壁房間裡的地板上,心涼到沒有一絲溫度。
我不願相信一切不要回報的付出,因爲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理所當然地對一個人好。我相信我也不會那麼的傻,至少在認識蘇韓之前,可是我發現,從蘇韓踏進我生活的那一刻,她顛覆了我一切的想法。
我不斷地嘔吐着,想要把一切的骯髒全部依數吐出,直到把胃吐到發酸了我還是覺得噁心,不禁乾嘔起來。場面浩大到周圍的人都面面相覷起來,他們顯然沒有想到一個小惡作劇,竟能把我逼到這種地步。
也許他們的心裡也都虛的很,又或者對我嗤之以鼻,甚至在暗地裡更覺得我娘娘腔,潔癖到這種地步也是神了。
但是隻有我自已知道,我不過是在找個契機好好地發泄着自已,從父母離異撫養權被丟到親戚身上起,我開始被親戚們當做累贅推來推去,直到蘇伯伯的出現,似乎讓我見到了港灣。
我清楚的明白,再這樣憋下去,我真的會憋出病來,只是我連父母離婚時被當做累贅時都沒有哭,爲什麼在最頹廢的時候看見了蘇韓,我是這麼地想要抱住她大哭一場呢?
蘇韓氣勢洶洶地從教室門口衝了過來,撿起桌子上的一瓶水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擰開瓶蓋,也不看圍在我身邊的人是誰,一手就朝這些人潑了過去。
蘇韓雙手插着腰頗有一副潑婦的豪邁,扯着個嗓子伶牙俐齒地大叫着:“一個個都他媽的套路!虛僞!我告訴你們,哪怕他顧北席有一天捅了我一刀,我也會罩着他!你們別以爲這兩天我們吵架了,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裡,就可以去動他!”
全場頓時因爲蘇韓的出現鴉雀無聲,我站在蘇韓的身後,沒骨氣地紅了眼眶,砸落在地上的淚水如一記重筆墨畫。在被躁動分子充斥着的冷氣裡,伴着那些沉重的呼吸聲,沒有人看見我的僞裝慢慢地破裂了一個口子。
蘇韓還在不依不饒地亂罵着所有人,各種各樣的難聽話從她口中不停冒出,生生地葬送了她在所有人面前的形象。
她那半逆着光從瞳孔裡散發出的厭惡,和我徘徊在父母無邊的爭吵聲中,如出一轍。我恍然間大徹大悟,我到底是後悔了,後悔推開了這個站在我面前維護着我的女孩。
因爲害怕賠上了感情被別人傷害,而選擇殘忍地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已,顧北席你真他媽的混賬!王八蛋!
“蘇韓熙,不過是個玩笑而已嘛,用得着這麼當真嗎?顧北席不也沒多大的事嘛。”胖子在衆人推推搡搡中無奈走出,羞紅着臉摸了摸後腦勺,明顯心虛到底氣不足。
“沒多大的事?那是不是他倒在了地上纔算有事?!如果我把海綿寶寶放在你們的水杯裡,讓你們去喝,你們敢當玩笑放過嗎?”蘇韓張牙舞爪地大叫着,狠狠地踩着地上近乎透明的海綿寶寶,“他媽的真是虛僞!噁心!變態!心裡扭曲!”
胖子被蘇韓罵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最後他耐不住面子,抓起課桌上的書包就跑出教室,剩下的人也尷尬地一鬨而散,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顧北席!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不知道啊!我愣愣地看着朝我跑來的蘇韓,爲什麼突然看不清她的臉了呢?腳下一軟,我失重地向後面傾倒,接着,我聽到了倒地的聲音,再之後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的頭一陣疼痛,眼睛也被醫務室裡的強光燈給刺痛到失明瞭一下,待適應了光線之後,我先看到了遍佈的白,然後聞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腿上一片痠痛,我放眼看去,便看見了腫着雙眼睡得不怎麼安穩的蘇韓。我複雜地伸出手理了理她搭在臉上的長髮,卻不小心碰到她白皙的肌膚,心頭立即涌上了一股異樣的情感。
蘇韓,我要怎麼面對你,纔不會傷害自已,不會傷害到你呢?
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擡頭看去,只見校醫噙着意味深長的笑,靠在門上玩弄着聽診器,然後我聽見她說:“韓熙在我這裡翹了課守了你一下午,她挺在乎你的嘛。”
我的臉不可名狀地紅了起來,正僵着手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巧妙地避開話題繼續說道:“你的身體狀況不怎麼好,主要是鬱結太多的心事,適當地發泄一下對你來說會有效果。”
“謝謝。”我輕輕地低下頭,靜靜地看着蘇韓,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笑。
若干年後我讀完高中,再次回到初中學校的時候,校醫還在,我的舞臺還在,胖子他們那一夥人也沒有離開。
後來的校醫告訴我,那時蘇韓把我背到醫務室的時候她挺震驚的,除了看見一米五的她揹着一米六的我感覺驚悚之外,她震驚的是第一次有人讓她那麼上心。
蘇韓剛升初中的時候,就因一身招搖過市的打扮成爲學校裡的風雲人物,更仗着有個當縣長的父親,不管她做出再過分的事,也沒人剛開除她。
校醫還跟我說過,我挺喜歡韓熙那孩子的,雖然有些叛逆任性,但起碼心是不壞的。而且我在街頭的時候,看見她打着小混混的頭號去行俠仗義。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她只是不善表達而已。我記得後來的我,是這樣回答着校醫的,而她只是一直笑而不語,靜靜地折給了我一個紙飛機。
“顧席——快點快點啦!”
當我頂着驕陽抱着一大把的東西,撞進公交車的時候,只見蘇韓坐在位子上笑彎了雙眼,伸手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我趕快過來。
我無奈地嘆息了一聲,艱難地摸出——老年卡刷了一下,在聲音響起的那一刻,蘇韓那廝竟先帶頭大笑起來。
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蘇韓計較,但是尼瑪的你們這羣人是什麼眼光啊?!就不准我用老年卡了嗎?這是歧視!赤果果的歧視!!!
我悶悶地走到蘇韓面前,在她旁邊一屁股坐下,剛將東西放下蘇韓這廝就死命地抱着我的手,喋喋不休起來:“顧席你也真是的,說好了保護我的,竟然讓我一個人先來佔座位!你就不怕我被壞人拐走嗎?萬一錢包被摸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辦?還有你竟然真拿老年卡出來刷,你別說你認識我!”
我輕輕地抿緊脣不說話,她卻一個勁地晃着我的手,眸中淚光閃閃,還真被她裝出了幾分受了委屈的可憐樣子!
“是你自已不管我在後面叫你,一個人先跑走的!”我苦惱地微微蹙額,別過臉不敢再去看她裝成楚楚可憐的樣子。
“你又不養我。”
“而且沒人被你拐走就好了。”
“你又不養我。”
“……我記得你沒有錢包的。”
“你又不養我。”
“還有一點,是你把我的學生卡拿走,把我的零錢全摸走,甩給我一張老年卡的!”
“你又不養我。”
我抓狂地站起身,指着蘇韓崩潰地大叫起來:“蘇韓你別牛頭不對馬嘴的!你這麼說又是什麼意思嘛?!”
蘇韓像模像樣地癟起嘴巴,簡直裝的比竇娥還要冤,比孟姜女哭長城的氣勢還要浩大,眼淚一掉,她委屈地張大嘴巴,竟讓我有一瞬間的錯覺,她該不是白素貞附體要大喊官人吧?!
“顧席!你昨晚在牀上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滿頭黑線地看着哭的有模有樣的蘇韓,敢情我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撞上了大人你這朵奇葩啊啊啊啊!
感受到周圍人各種毒辣的目光,我沉重地坐了下來,低着個頭不願再去與她爭論什麼。蘇韓熙,再和你多說一句話,我就要被你逼到剖腹自盡了!!!
後來我總是會想,是誰說竹馬青梅養不出真愛情,只會是兄妹情?對我來說,儘管我錯過了與你一起成長的時光,我也願做你隔壁家的鄰居哥哥,看你出生看你牙牙學語,直到和你一起長大,不錯過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年。
光是想象能多陪你一會,就讓我感覺三生有幸慶幸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