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仔細一看,頓時面紅耳赤,原來上面並無任何字跡,只繪着一副圖畫,乃是男女相抱之圖,栩栩如生,這還罷了,緊要的是兩個都不着寸縷,赤-裸相擁,顯是正在做那種不堪之事,月娥一怔之下,向下連番幾頁,不出所料,都是這種春-宮圖畫,姿態各異,纖毫畢現。
月娥心跳手抖,趕緊將書頁合上,略將剩下的幾本翻了翻,卻見仍舊如此,就趕緊仍做一疊放在旁邊。
小葵便說道:“侯爺真是有心,知娘子愛看書,就特買了這麼許多,可惜奴婢不識字,不然也能跟着長些見識。”
月娥臉上仍熱熱的,幸喜方纔小葵不曾過來看,不然真真叫人無地自容。她本想叫小葵拿了書扔了,轉念一想,卻又不妥,只好先把那幾本書收了,放在自己枕頭內側,說道:“這幾部書,別叫人來動。”小葵答應。
月娥找了本《風物誌》看了片刻,便覺睏倦,上牀小憩片刻,靜靜穩穩地睡到午後,方纔起了,又重洗臉梳妝,隨口問道:“前面之人還沒有散麼?”小葵說道:“人已陸續走了,再過半個時辰,侯爺也就得空來了。”月娥心頭一動,卻抿嘴一笑,說道:“誰問他了。”小葵便也笑。
正小哈進來,不停搖尾,身上落了一層的雪,看來亮晶晶的,月娥看了便問道:“外面雪還下着?”小葵說道:“已經小了許多,只地上厚厚一層,本是要叫婆子來掃的,怕驚動娘子午睡,就先沒動。”
月娥正覺得睡得有些精神倦怠,便說道:“開開窗,叫我看一下。”小葵便來將窗戶開了,又搬了凳子放在窗前,月娥走過去,擡頭一看,果然見外面好一片琉璃世界,銀裝素裹的,冷冽之氣撲面而來,叫人不由精神一振。
月娥心頭便覺快活,小哈此刻也又跑了出去,在雪地之中盡情撒歡,月娥看的正高興,卻見門口有兩個人進來,小哈一見,撲在地上就做蓄勢待發勢頭,那兩人嚇了一跳,停步不前,月娥急忙喚住小哈,小哈回頭,到底進了房,那兩人才試試探探進門。
小葵關了窗戶,月娥回身坐了,外面小丫頭接了人,趕緊進來回,說道:“娘子,夫人那邊相請娘子過去。”
月娥問道:“可知何事?”丫頭說道:“只說要事。”
月娥記着謝夫人叫她晚間過去說話之事,還以爲是如此的,當下便即刻同小葵到謝夫人大房而來,雪勢也停了,到了房外,還未進去,就聽裡面有人說道:“你還敢犟嘴!”卻是謝夫人的聲兒。月娥一驚,從未聽到她是個這樣嚴厲的口吻,不由納悶,才知道果然出事了。
丫頭見她來到,便報:“月娘子到了。”裡面說道:“叫她進來。”
月娥這才進門,到了裡面,驀地怔住,卻見謝夫人高高在上,臉上一絲兒笑都無,卻是一派嚴肅之態。謝東炎站在左側,見她進來,掃一眼之後,便看向別處。謝夫人跟前跪着一人,月娥一看,卻發現正是敬安,不由大驚。
而在敬安身邊站着個家丁,手中捧着一件似藤條又似棍棒之物。
月娥心頭微跳,不知何故,上前行禮,說道:“月娘拜見夫人,不知夫人召我來,有何事?”
謝夫人才出聲兒,說道:“免禮,月娘,我只問你,今日爲何得罪了那安國舅?”月娥見她開口便問此事,當下心頭有些了悟,就說道:“夫人容稟,今日之事,是安國舅欲對我無禮,被逼無奈之下,才……”敬安不等她說完,便說道:“母親,縱然有錯,也是我一人之錯,有什麼罰,就我領便是了。”
謝夫人聽了,怒道:“你說的輕巧,國舅爺何許人也,如今事情鬧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可是你一人能了結之事麼?”
敬安雖跪着,仍擡頭,說道:“母親,就鬧到皇上面前去又有何妨?難道我們理虧麼?須是那安國舅虧理在前的。”
謝夫人聞言,身子微抖,氣的變了面色,說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無論那安國舅是何罪過,只應叫他交付有司處理便是,怎容得你私下動拳腳?如今只因你這驕橫跋扈,動手在先,——就算你有十分理,也只剩下三分,你還敢多話?”
這話卻有幾分道理,然而想想當初情形,倘若能忍了,那除非是神人,更何況敬安愛月娥如命,不當場打死了那安國舅,已經算是陰差陽錯,那安國舅他白撿了一條命。
敬安不語。謝夫人這纔看向月娥,略緩了聲音,說道:“月娘,你實話同我說,當時究竟是何種情形,你也動手傷了安國舅麼?”敬安伸手拉扯她的衣襟,月娥垂眸,說道:“我的確動了手的。”敬安一皺眉,便看月娥。
謝夫人說道:“那當時,他可有近你之身?”月娥疑惑,敬安卻說道:“母親!他那種豬狗一樣蠢笨的人,哪裡能夠!”
謝夫人罵道:“你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那家法須不是擺設着的!”
敬安就看向月娥,月娥似有所覺,便說道:“幸虧侯爺及時趕到,他並不曾怎樣。”
謝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又剛強,必不會怎樣吃虧……但,畢竟那安國舅好色成性,是街知巷聞的,你同他同一房間,說出去……未免有人說三道四的,且如今那安國舅只說是你引誘他在先,我雖不信,卻只礙於他拉扯着你不放,被他纏着,畢竟不像話。且他說,倘若不給他一個交代,便要將此事鬧到皇上跟前去,雲天謝府的名聲,不容玷污分毫,且是在這種事情上……唉,倘若你是謝府正妻,那安國舅自不敢如此無禮,但如今……月娘,雖然不得以,但我也只能忍痛如此,我心中便想息事寧人,就從那安國舅所說,送你與他……”
話一說完,謝敬安怒道:“母親,不可如此!”
月娥也是一驚,心頭百轉千回,一時無言。
而謝夫人說罷,看了看月娥,又看謝敬安,見他急着開口,才慢慢地說道:“我方纔說的話,莫非是不作數的麼?”眼睛向那持家法之人一瞥,那人點頭說道:“小人遵命。”又說道:“二公子,得罪了!”旁邊兩人上前,將敬安的外裳解了向下一剝,只露出單薄底衣,那執行家法之人手中的藤棍木高高舉起,向着敬安的背上,用力抽了下來。
月娥心頭隱隱有所察覺,見狀大驚,轉頭一看,正那藤木棍落在敬安背上,卻並非是筆直的,竟如鞭子一樣,在敬安背上用力一壓一掀,發出很大一聲悶響,叫人不寒而慄。而敬安身子狠狠抖了抖,顯然極疼,卻不曾出一聲。
謝夫人見狀,才又看向月娥,說道:“這也是忍痛割愛,顧全大局之法,月娘,你意下如何?”月娥未想到事情竟會如此,倘若真個落入那安國舅手中,以他虎狼性情,怕不出三日,自己便會被折磨而死,一時心亂如麻,不知要如何回答纔是。
旁邊敬安卻擡起頭,沉聲說道:“母親,不用問她,我決計不會將她送給那安國舅!”
謝夫人看他一眼,淡淡說道:“動手!”
那下人用力再抽一藤棍下來,敬安身子向前一傾,卻又跪直起身,說道:“母親,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許月娘離開。”
謝夫人哼了一聲,說道:“怕是打得不疼!”
那下人一抖,咬一咬牙,用足了十分力氣,向下用力一抽,與此同時,卻聽得東炎急忙說道:“母親,手下留情。”而月娥則起身,便撲在敬安身上,將他抱住。
那動家法之人用足了力,一時便收勢不住,急抽下來,敬安察覺,頓時抱住月娥的腰,將她橫着一抱,緊緊摟入懷裡,躬身硬生生又受了那一藤棍,那藤棍離身此刻,身後白衣,已經隱隱透出血色。
滿廳上衆人,屏息靜氣,不敢出聲。
月娥本閉着眼,被敬安抱住之時才睜開,卻見敬安咬着牙忍痛,額頭隱隱可見汗意,月娥顫聲說道:“侯爺……”敬安偏衝她一笑,說道:“無事,其實一點也不疼,你、放心罷。”
月娥閉了閉眼睛,心如刀絞,不知爲何只覺得鼻酸,說道:“不如就將我送出去罷。”敬安說道:“可以。”月娥睜開眼睛望着他,敬安笑着說道:“等我死後,要送你去哪裡都成。”
月娥眼淚滾滾,一時無言。
上頭謝夫人說道:“把這逆子給我拉出去,送到祠堂裡,慢慢地打二十藤鞭,看他是否悔悟。”敬安擡頭,靜靜說道:“母親,你要打我多少鞭子都行,只不許送月娘出去,倘若母親不從,非要送她出去,那麼,休怪孩兒弄得這京城內雞犬不寧!就算此刻事情不能鬧到皇上跟前去,到時候也勢必是要鬧一鬧的了!”
謝夫人聞言,竟坐不住,一拍桌子起身,怒斥道:“你這孽子,當真是反了,早知會生出你這等不顧家風忘乎所以的畜生,當初便掐死你卻好!好!你既如此鐵骨,我便成全你,來人,帶二公子去祠堂內,打上五十藤鞭!敢手下留情者,你們知道下場!”
月娥聞言,便急忙自敬安懷中掙出來,雙膝一跪,也跪在地上,說道:“夫人,我願去國舅府!請勿責罰侯爺。”敬安轉頭瞪她,說道:“你敢!”月娥咬一咬脣,顫聲說道:“你是笨蛋麼,打上這麼多,你果真就半死了!到時候我……”敬安亦小聲說道:“這些算什麼,你未免太小看我,連這些兒也挺不過去,我妄爲你的夫君。”
雖則此刻是性命攸關之時,敬安同月娥兩個四目相對,綿綿低聲,一個有心維護,一個誓死抗衡,卻無比旖旎情纏。
雖然是壓低了聲響兒細細的說,然而堂上太靜,衆人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謝夫人望着在下兩人,嘴角一動,卻仍不動聲色,旁邊東炎靜靜看着這番,忽然開口說道:“母親。”
謝夫人轉頭看向東炎,淡淡說道:“你想如何,莫不是也要替他求情?”東炎說道:“孩兒怎麼敢。”謝夫人說道:“這還罷了,我以爲我生的兩個,都是不懂事的,倘若你也跟他一般,我也沒什麼指望,自什麼都不必再說,就自己去祠堂,一頭撞死在列祖列宗之前,卻也乾淨。”
東炎聽了這話,便跪地,說道:“母親容稟,敬安雖有錯,卻也是因我監管不力之故,是以我不敢替他求情,只叫母親,把這五十藤棍,分二十給我,不然恐他受不住。”
謝夫人聞言便怒道:“住口,你是想同他合謀,將我氣死?”敬安也說道:“大哥,你不必如此!”東炎並不看他,只求着說道:“母親……”謝夫人冷笑說道:“好,你們兄弟情深,也罷,你若甘願領,那就你二十,他五十!你們覺得如何?”
敬安急忙說道:“母親,大哥向來舉止端莊,毫無失儀之處,何況今日幸虧他及時勸阻,不然那安國舅已被我打死,爲何卻無功反而有過?母親要處罰,只對我一個就是了。”
謝夫人聽到這裡,才又冷冷說道:“我以爲你是脂油蒙了心,糊塗到底了,沒想竟還有三分人心!既然如此,就帶他去!”
旁邊下人便欲來帶敬安,謝東炎見狀,急忙起身,說道:“既然如此,請母親恩准,讓我親自動手,執行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