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城市開始驅趕你,那麼它會如何做?它會讓你感受到那種刺骨的冰冷,會讓你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它會對你微笑,然後把一把尖刀捅入你的腹部,它會看着你的鮮血奔流而出。
最終它會拋棄你,好像是放棄一隻螻蟻,好像是拋掉一袋垃圾。
最終,你灰溜溜地溜走,回頭看向它的時候,心中只有敬畏,沒有怨恨。
別人能生存,爲什麼你不能?
這句話似乎放在任何時候都很合適,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沒有什麼不妥。
我的確是失敗了,而且不是那種追求成功然後沒成功的失敗,我追求的不過是人類最簡單最基本的東西,那就是生存。
如果一個人連生存都失敗了,那麼他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是一個失敗者,所以我不怨恨任何人。歷史從來都不是由失敗者書寫的,所以成王敗寇,贏了的人永遠都是正義之師,失敗的人永遠都十惡不赦。
我不怨恨陳坤,不怨恨王凱,甚至不怨恨在最後給我致命一擊的宋子橋。
宋子橋的做法我突然有點理解,你說兩個天天在一起打嘴炮的人能有多深的交情?的確有交情,也算是好友,互相可以幫忙做點事兒。問題就是,我們倆的交情值多少錢?五萬?十萬?二十萬?三十萬?
總有一個數字會讓我出賣他,也總有一個數字會讓他出賣我。
我悄悄地回到了家中,算是夾着尾巴回去,我庭審的事兒並沒有告訴兩姐妹。男人都這樣,好事兒會分享,破爛事兒都是爛在心裡。但這事兒是瞞不住的,因爲我僅剩下一萬多塊,還有一顆冰冷的心。
這個城市對我的惡意我已經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我想要逃離,想要離開這裡,也的的確確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我捨不得這裡的一切,可是又沒有什麼真正捨不得的東西,因爲這件東西屬於你,你纔有說捨不得的權力,否則你只是一個過客,一個賊,一個偷了不屬於你的片刻歡愉的小偷而已。
我對這座城市的依戀,其實是一直都是在偷不屬於我的生活,我住不起大房子,也不可能擁有兩個美女好友,我這樣的失敗者應該擁有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所有這些我所依賴的東西,都不屬於我。
我的錢不足以支付之後的生活,沒有了工作收入,沒有了所謂的創業支持,留給我的只能是離開這裡,乾淨利落以及靜悄悄地夾着我自己的尾巴慢慢地溜走。
但在這之前,我必須給雪筠與夏瑤一個交代。
畢竟悄無聲息的離開,的確不是一個朋友應該做的事兒。
我清點了自己的東西,來上海這麼多年,東西還真的不少。但不少的東西分需要與不需要,分可以丟的與無法丟的。真正讓我無法丟棄的東西很少,非常少,我最終收拾了一個大大的皮箱,把它塞入牀下,再然後我走了出去,去售票點買好了回家的火車票。以往回家我總是會做飛機,畢竟上海跟東北的距離,幾乎相當於橫跨整個中國,但是這一次我沒有,我也不知道是因爲想要省錢還是如何,總之我突然想要看一看這個世界。
我會在接近四十個小時的緩慢了路程中,用我的眼睛跨過中國,讓我牢牢地記住自己回去的路。
再然後,如果某一天我會回來,那麼我變要把這一條路從新走完。
賣完火車票,天突然就下雨了,很細小的雨,敲打在我的身上,好像是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我擡頭看了看天,然後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笑什麼,就是很想笑。
往家走了幾步,卻走不動了,腿似乎灌了鉛,明明打算往前走,偏偏步步都在後退。
我爲什麼在後退?
我在怕什麼?
雨越來越大,我站在雨中,感受着冰冷與潮溼,好像有很多小小的蟲子在我的骨頭上蠕動,我停在那裡,手中的火車票突然滑落。
我蹲了下去,有些慌亂地撿起了它,發現它已經被水完全浸溼,我稍稍一用力,它變破了。
突然之間就痛徹心扉,我站在雨中,手中握着車票,卻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身在何處,我只覺得心好痛,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從身體裡抽離,我是一個男人,我必須挺住,我不能哭,即便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放聲大哭。
都說人崩潰的時候,總是在某件小事兒上。
似乎所有的大事兒你都可以咬着牙停住,偏偏某一件小事兒就能讓你所有的故作堅強都煙消雲散。
我咬着牙,吸着鼻子,硬挺挺地站在雨中。
我還有我的計劃,我想要給兩姐妹買兩束鮮花,輕輕地放在她們的身旁,告訴她們我要走了,要離開這裡。感謝這麼長時間她們帶給我的希望與歡樂。
我希望可以淡淡地告訴她們,就好像我僅僅是出去兩三天,而不是永遠都不會回到這個城市。
那麼我就不能用現在的狀態回去,我不知道我有多狼狽,但我想象得到。我已經被這座城市,被這個現實打敗,失敗的男人真的不會是女人喜歡的那一種男人。
我站在那裡,咬着牙站着,我不敢回家,因爲我現在已經崩潰,我不能再在她們的面前哭出來,我不能把最後一點美好都親手毀滅。
不知道站了多久,雨停了。
不,僅僅是我的頭上的雨停了。
我聽到身旁一個輕輕的責備聲,她說,你怎麼傻站在這裡?下雨了,不知道麼?
我轉過去,看到了她的臉,我顫聲說,雪筠……
那個女孩兒白了我一眼,然後說,就知道我姐姐。
我說,夏瑤,是你麼?
夏瑤點了點頭,然後問我道,你怎麼不回家?在這裡站着幹什麼?
我說,沒,沒什麼。我突然之間想要淋雨。
夏瑤說,你不是腦袋有病麼?這雨上都是塵土,很髒的。跟我回家,趕快洗一洗。要不然你長了跳蚤,別傳染給我們。
我跟着夏瑤默默地走回了小區,突然之間響起花還沒有買。
我想最後可以留給她們的是一個美好的回憶,而不是一個失敗的男人故事。
我跟夏瑤到了單元門口,然後我說,我還要買點東西,你先上去。
夏瑤愣了一下,然後說,那你拿着傘。早點回來,趕快洗澡。要是感冒了就麻煩了。
我點了點頭,接過了傘,又重新回到了雨中。
我跑到了最近的鮮花店,買了兩束鮮花,認認真真地包了起來,再然後親手寫了兩張卡片,一張給雪筠,一張給夏瑤。
再然後我把雨傘蓋在了鮮花上,自己冒着雨回到了家,不想讓夏瑤擔心,第一時間就去衛生間洗了一個熱水澡。
熱水灑在身上,其實並沒有比冰冷的雨水讓我好受多少,我幾乎沒有了一點力氣,趴在衛生間的牆上,讓熱水從我的發間穿過,而我再回想着這麼多年所發生的一切。
爲什麼就到了這種地步?
爲什麼我就不肯妥協?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肯妥協。
麗薩對於我來說算什麼?一個老領導?可是這個老領導平時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我幾乎被她罵哭過。我不說跟她有沒有任何的感情,我只是說她絕對不能算我的朋友。
可不知爲什麼,我就是覺得自己不能妥協。麗薩哪怕不是我的朋友,哪怕是我的仇人,讓我去作僞證,讓我去因爲子虛烏有的事兒害了她,我都覺得自己無法去做。
人的性格一旦養成,那麼很難改變。
我不清楚社會改變了多少人,讓多少人在誘惑面前變得毫無底線。
但我寧可像此時此刻這樣,如同喪家之犬般逃離這座城市,我也無法爲了在這座城市中爲了生存而變成了不知對錯,只有生死的野獸。
洗好了澡,從衛生間走了出去,夏瑤正在桌子上聞着自己的花,一臉說不出的俏模樣。
夏瑤說,怎麼突然送我花了,還有卡片?
我說,沒什麼。你姐姐什麼時候回來?晚上我請你們吃個飯吧。
夏瑤說,你這不會是發了財了吧。成功人士?
我苦笑了一下,然後說,算是吧,發了大財。哈哈。
夏瑤說,不錯,不錯,小夥子有進步,發了財了還沒有忘記我們?還不算是白眼狼。不過外面的雨太大了,我們還是在家吃吧,現在準備還來得及。
我說,沒有菜啊。
夏瑤說,冰箱裡有什麼吃什麼唄?就咱們三個人,能吃多少?我給我姐打電話。
夏瑤這面去打電話,我開始翻冰箱,覺得身後的聲音有點奇怪,我轉過頭,看到夏瑤一面拿着手機捂着嘴在自己的臥室門口說話,一面用大眼睛看着我。
她看到我回頭,一下子掛了電話,再然後對我說,我姐說一會兒就回來。你準備好吃啥了麼?
我看了看冰箱,裡面剩下不少我們上次吃火鍋的材料,算一下應該還夠我們三個吃一頓的,這陰冷的天吃火鍋是最舒服的了。
我說,那就吃火鍋吧。
夏瑤一舉手說,好啊,太好了,我最愛吃火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