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了酒杯,頓了頓,再然後放了下去,對雪筠說,我怎麼不負責任了?
雪筠看着我說,你知道男人不要輕易給承諾麼?
我說,我承諾了什麼?
雪筠說,你剛剛說的,你十天半個月就回來,對吧。但是你根本就沒有打算回來。如果這都不算背信棄義,不算欺騙,那什麼算?
夏瑤在一旁估計是聽不懂,可是不妨礙她跟姐姐站在統一戰線,她點了點頭然後說,那你說什麼算?你個騙子。
我說,我真的是出去旅遊……
雪筠說,這個時候旅遊?你想出去,警察讓麼?法院幹麼?所以,你要麼是打算畏罪潛逃,要麼就是判決已經出來了,你落荒而逃。無論哪種,你都不會回來的,對不對。
雪筠這樣的女孩子是欺騙不了的,我的確是落荒而逃,但老覺得自己還算個英雄。你說硬挺着不去誣陷麗薩,或者說乾淨利落地將自己所有的錢都賠了出去,藉此瞭解此事,這還不算英雄麼?
我不想再這個時候被人看不起,畢竟這幾乎是我的最後了,我要離開這裡,可能真的永遠都不會回來。我想我會在某個小城市裡生活,若干年後我也會有我的妻,有我的兒,等待孩子慢慢長大,那個時候我的兒子一定也跟我一樣,滿腦袋都是大都市的繁華。小城市的人總是有這樣的渴望,他們覺得自己的生活平淡,想要更有挑戰的人生。
或許他會問我到沒到過上海,那時候我恐怕會搖搖頭,告訴他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
或許就是這樣吧。
我看着眼前的兩個美女,她們是發自內心的關心我,夏瑤雖然有些摸不到頭腦,但她相信自己姐姐的判斷,這對姐妹從小長到大心靈相通,早就有着自己的那一套默契。
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被人看輕,她們兩個是現在在上海我唯一在乎的人了,如果連她們也請是我,那麼我恐怕真的算是死了,永遠地死了,活着的或許只是一個遍體鱗傷的軀殼而已。
即便是個失敗者,我也有自己在乎的人,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也有我的追求。
我看着雪筠,斷斷續續把整個過程說了,雪筠跟夏瑤沒有插嘴,一直到我說道被宋子橋臨陣倒戈,我失去最後的籌碼,只能快速地接受調解結果,賠了所有的存款之後。
夏瑤拍案而去,她吼道,敢欺負我們家男人,這是想死啊。
雪筠瞪了夏瑤一眼,然後說,一個大姑娘家的,天天胡說八道。
夏瑤滿臉通紅,顯然也是意識到剛剛說的不對了,她訕訕地解釋道,這是不是咱們家,咱們三個的家。那家裡的男人,不就是我們家男人。老姐,你快點想想辦法啊,你幫幫他。
雪筠說,這錢都給了,我怎麼幫?我天大的能耐也沒有那個能力去更改法院結果吧。再說了,這事兒本來就是他做得不對,結果成這樣這是正常發揮,如果讓他翻轉了,那反倒是讓人匪夷所思了。
夏瑤說,別說那些了,你看丁凡夠難受的了,你幫幫他吧,好不好?
雪筠說,沒辦法。而且這樣的男人一點用都沒有,碰到事情就想逃避,還打算一走了之。這樣的人你管他幹什麼?
我有點喝多了,本來想着自己說完這件事兒,就算不讓人覺得是一個接受失敗的爺們,至少也讓人同情一下。結果換來的反倒是雪筠的鄙夷,這讓我的心很痛。
我低聲說,我怎麼是懦夫了?他要的錢我立刻就給了,我一點都沒含糊?
雪筠說,你覺得這樣就是男人了?你捫心自問,你碰到事情總是這麼快地解決,總是好像快刀斬亂麻一般,是不是一種逃避?
我說,這怎麼能叫逃避呢?
雪筠說,怎麼就不是逃避?你覺得這種事兒很麻煩,你只想着自己快點脫身,根本不想着還有沒有其他解決方法。結果現在既成事實,無法更改了,那麼我問你,你下一步打算幹什麼?旅遊?那麼大個皮箱只是旅遊麼?我看你是打算繼續逃避吧。
我說,我……我是想要回家,可是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接受了現實,這個城市不適合我。而且你說得對,我的確在之前辭職跟這一次調解的時候,都想要快點脫身。那是因爲……我覺得這種事情我不喜歡,我不想在其中糾纏。
雪筠說,你不喜歡你就不糾纏?那麼我問你,工作你不喜歡,你辭職了。調解你不喜歡,你馬上賠錢了。是不是上海你不喜歡,你立刻就要回老家了?
我點了點頭說,是。
雪筠說,那麼將來你不喜歡你老家,你去哪裡?
我說,我……我不知道。我怎麼會不喜歡我的老家?
雪筠說,好,那麼我問你,要是將來你不喜歡你的愛人,你離婚也這麼電閃雷鳴,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麼?你這麼大的男人,一點責任都不想負麼?你覺得麻煩你就跑,那麼你的麻煩留給誰了?你說啊。
雪筠說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指着我的鼻子,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發這麼大的火氣。後面夏瑤也是一愣,然後拉住了雪筠說,剛剛還說我一個大姑娘家家啥都說呢,你這都離婚了,老姐,你消消氣,消消氣。小丁丁,我姐說得對,雖然我也沒有太聽懂。但是你的邏輯不對,你不能老逃避。
我說,我也真的不是逃避,只是……我沒有想到在你們的眼中是逃避。我只是求一個解脫。
雪筠說,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倒是說什麼都完了。你知道這個世界就沒有什麼事兒是一次能夠做成的麼?好事兒多磨聽到過麼?你要是每一件事兒都放棄,那麼最後你什麼都沒有。
我說,我也不是什麼都放棄。只是覺得沒有希望了。
雪筠說,你自己覺得沒有希望了,你爲什麼不問問我們?這件事兒我如此盡心盡力,幫你跑前跑後,你已經開庭了爲什麼不通知我?你知不知道,我爲你做了多少事兒?律師我都給你找好了。結果你現在自己就賠錢結案,還想要一走了之,你告訴我,你這樣的男人到底哪裡負責了?
我愣了半天,還真的不知道雪筠給我找了律師,我也不知道雪筠在背後爲我做了這麼多的事兒。雪筠跟夏瑤不一樣,如果是夏瑤幫我,那麼會一天在我的眼前晃一百多次,明示暗示她在幫我。
但是雪筠幫我,這麼多天我只知道她跟人諮詢,可不知道其他的。
我跟雪筠的性格還真的有點相似,兩個悶葫蘆,心裡有話都不會多說,只是默默地做着。
結果兩個悶葫蘆沒有交流,我不知道她想幫我,她也不知道我已經開庭。
於是這件事兒,反倒鬧到了這種地步。
雪筠把我手中的酒搶了過來,一飲而盡,然後對我說,你想走就趕快走,但你記住了,我一輩子都看不起你。
說完雪筠轉身跑到臥室,重重地摔上了臥室的門。
我跟夏瑤都嚇壞了,面面相覷,然後我小心翼翼地問夏瑤,你姐喝那麼多酒,沒事兒吧。
夏瑤說,比我酒量好,沒事兒。我還真不知道我姐這麼幫你,我姐說你說得對,你什麼人啊,這麼大的事兒都不告訴我們一聲。
我說,真不是我不告訴你們,你看雪筠幫我,連你都不知道,我哪裡知道啊。
夏瑤說,我老姐就那樣,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對一個人多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也不能表達出來,最多就是在你渴的時候遞給你水,餓的時候給你個麪包,不聲不響的,反倒沒有人留意。你還走麼?
我看了看雪筠緊閉的門,嘆了口氣,這似乎不能改變我需要離開的事實,不過無論如何,這份情誼我記在心裡了。
我低聲說,我還得走。
夏瑤說,爲什麼?你真的是個懦夫麼?
我說,這不是懦夫的問題。我……已經沒有錢了,說真的,這個房子的房租我已經付不起了……
夏瑤哈哈一笑,然後說,沒錢付房租啊,沒事兒啊,我們墊付唄。
我說,我真的不能讓你們墊付我的房租。這是我最後一點自尊了。既然我在上海已經活不下去,那麼我選擇離開也沒有什麼。我們家鄉很多人出來之後又回去,人生總是如此,不出來走走不知道家鄉的好……
夏瑤一擺手說,你別跟我廢話。這房租不是還有一個月呢麼?還沒有到付房租的時間啊。
我說,我沒有工作,創業失敗,存款清零。我真的在這裡看不到希望……
夏瑤說,你個王八蛋,我告訴你,我可沒有我姐姐的好脾氣。我就問你是不是一個懦夫。
我說,我不是懦夫。
夏瑤說,那行,那我問你,一個男人是不是應該扔到哪裡都能活?你不會覺得自己是一朵嬌花吧。
我說,我不是嬌花,可我在這裡真的覺得待得沒有意思,如果下半輩子……
夏瑤上來就照着我的額頭給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把我拍得一個激靈,然後夏瑤說,我告訴你了,我沒有我姐的好脾氣。我問你,是不是你付得起房租,你就不走了?
我啊了一聲,剛說這不是付房租的問題,那面夏瑤已經把酒瓶拎起來了。
她要是犯渾我還真害怕,我喃喃說,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夏瑤說,那行,我給你一個機會,你也給上海一個機會。一個月時間在上海給我站穩腳跟,否則我廢了你,然後養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