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暇的午後,有暖暖的陽光,雲裳有些畏冷,可是一躺在冬日陽光下的軟榻上便忍不住的想要打瞌睡,便帶了琴依和淺音一同去花園散步。
在花園閒逛了一會兒,覺着有些累了,雲裳便找了個涼亭坐下來歇腳,湖中已經開始結冰,陽光照在冰面上隱隱有些刺眼,雲裳看了會兒,便收回了目光。
“湖邊風大,別呆的太久了。”身後傳來輕輕柔柔地聲音,帶着幾分笑意。
雲裳聞言,頓時一喜,連忙轉過身道,“母妃。”叫完之後才猛地想起這是在宮裡,且還是在白日裡的宮裡,心中咯噔了一下,四處望了望,心知這後宮之中定然有許許多多雙眼睛正瞧着,卻不想做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她是自己的母妃啊……
錦妃微微點了點頭,在雲裳的對面坐了下來,盯着雲裳瞧了好一會兒,才笑着道,“每回看見你,都總覺着你似乎又漂亮了幾分,讓人怎麼也瞧不夠似得。”
雲裳微微一笑,“裳兒是母妃的女兒,父皇總說我長得像母妃,母妃誇我,豈不是也在誇自己。”
錦妃聞言,一愣,卻輕輕低下了頭。雲裳這才猛地想起,這些年錦妃對寧帝總歸還是有些怨,在自己的安排下出了冷宮,卻也對寧帝不冷不熱,如今皇后突然懷孕,恐怕又要在她原本便遍佈傷痕的心上再添一道了。
果不其然,錦妃低着頭沉默了半晌,才輕聲道,“前些日子我聽你說,你曾經往你父皇身邊送過一個宮女?如今,那個宮女可能爲你所用?”
雲裳不知道錦妃爲何突然問起此事,卻也一五一十地道,“那宮女原本是皇后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因爲靖王的緣故傷了腿,後來皇后將她帶走換了個新的棋子過來,想要將她廢掉,她跑來求我,正好那時皇后正在處心積慮地想要在自己宮中選幾個漂亮的能夠爲她所用的宮女送到父皇身邊,我便順水推舟,將那女子送去了,那件事情之後,那個女子一直說會聽命於我。只是,我瞧着她的性子,不是個安分的,哪怕是用,也不能掏心掏肺的用,只能將她當作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錦妃笑了笑,點了點頭道,“背叛過你一次,便有可能背叛你第二次,你確實是對的。”
說完頓了頓,有擡起頭看向雲裳道,“這些年我在冷宮的時候,淑妃向來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次皇后有孕,雖然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東西被摔壞,可是,卻也不失爲一個好機會。宮中許多年沒有過子嗣方面的好消息了,前日,我便向你父皇建議,讓淑妃牽頭,在宮中舉行一場小宴。”
“淑妃?”雲裳一愣,“母妃,你何時與淑妃……”
錦妃笑了笑,“傻孩子,這後宮之中,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我將淑妃推了上去,她自然會感念我幾分,只是,卻還是不夠,一旦她在這後宮說得起話了,那時候,如果皇后她動不得,我便會是她最想要除掉的人,所以,母妃希望,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能夠爲我們所用……”
雲裳聞言,轉過眼望向湖面,“母妃是想要……”
“也無需她做什麼特別的事兒,只是想要你安排安排,讓她在幾天後的小宴上,吸引住皇上的目光……”錦妃輕聲道,手無意識地放在了小腹上。
雲裳轉過頭盯着錦妃看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嘆了口氣,“母妃,你和父皇……”
錦妃低下頭,目光掠過自己還未怎麼顯懷的肚子,“自你的父皇娶了李依然開始,自華鏡出生開始,自這宮中女人越來越多的時候開始,我便已經死了心了。我願意從冷宮出來,也不過是害怕你受了委屈,十多年前我年少無知,將你扔了下來,這些年你的艱辛母妃都知道,是母妃不好,自你從寧國寺回來,我便已經想明白了,皇后決意沒有想象中那般簡單,我擔心你吃虧,不管如何,我也不應當做一個縮頭烏龜,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幸福。”
雲裳沉默了半晌,才道,“母妃,父皇他終究……是個皇上……”
錦妃點了點頭,“我知曉,我都知曉,也許,是母妃癡了,只是,母妃怎麼也走不出心中拿到坎,如今卻也想明白了,走不出便走不出吧,那便這樣吧,也挺好的。”
雲裳知曉錦妃心中有自己的主意,再勸也無用,便沒有再多說,只是輕聲應了下來。
“什麼?錦妃和雲裳?”皇后猛地轉過身來,望向前來報信的宮女,皺了皺眉,“她們怎麼會遇上的?是錦妃去找的雲裳,還是雲裳去找的錦妃?都說了些什麼?”
宮女低着頭,聽着皇后的聲音有些不善,便連忙道,“回稟皇后娘娘,她們是在散步的時候偶遇上的,雲裳公主在湖邊的亭子裡休息,錦妃娘娘瞧見了,便上去與她說了會兒話,只是,奴婢們離得太遠,沒能聽見她們在說些什麼。”
皇后在屋中來來回回踱步了半晌,嘴裡碎碎唸叨,“錦妃果真好心機,她從冷宮出來了這麼些時日,也不見她主動去與雲裳說過一句話,結果一聽到本宮懷孕了,便急急忙忙的去了,想要從雲裳那兒尋到突破口是吧,倒真是一刻也不讓本宮放鬆呢。”半晌,才又轉過頭來問,“你們可瞧見了她兩人當時是什麼樣子的表情?”
那宮女努力回憶了片刻才道,“奴婢瞧見錦妃娘娘似乎一直低着頭,而云裳公主面上也沒有笑容,一直蹙眉。”
皇后皺了皺眉,轉身坐到椅子上,閉上了眼,眉頭卻一直緊蹙着。
繡心一進內殿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腳步微微頓了頓,從小便跟着皇后的她只需要一眼,便知道,皇后現在正煩悶,便連忙放輕了腳步站在一旁,望着椅子上的皇后欲言又止。
半晌,皇后才睜開了眼,瞧見了繡心,便又轉開了眼。
繡心這才連忙上前一步,輕聲道,“娘娘,奴婢方纔打聽過了,小宴一說,確有其事。據皇上身邊侍候的齊公公說,這件事情,還是錦妃給皇上提的呢,錦妃說,宮中許久沒有這麼多喜事了,定要好好的慶祝慶祝,只是如今皇后娘娘您懷着孕,不宜操勞。於是,皇上就說,不如交給淑妃來辦吧。”
皇后聞言,怒極,卻反而笑了起來,“好個錦妃,一切事情都因她而起,她卻裝作只是一不小心知道了的樣子,不知道安的什麼心。問清楚了嗎?宴會什麼時候,在哪兒舉行?”
繡心連忙道,“問清楚了,三日後,是在錦繡宮。”
皇后猛地打翻了手邊的茶杯,眸中迸發出滿滿的冷意,“錦繡宮……呵,還真是好地方呢,那可是錦妃盛寵的時候住的地方呢,不過,自從錦妃被打入冷宮之後,便空了下來。這宮中那麼多的宮殿,蓬萊島上那麼多可以舉行宴會的地方,爲何偏偏就選在了錦繡宮,看來她存了心是想要與本宮作對了呢!”
繡心連忙將頭低得更低了幾分,輕聲道,“淑妃娘娘說,不是什麼大型宮宴,不太方便在金鑾殿上舉辦,可是天氣冷了,湖面都結了冰,不好去蓬萊島上,可是後宮的宮殿中,大部分都是有妃嬪住着的,空着的大多數也都是荒廢着的,唯有錦繡宮,雖然一直空着,倒也一直有人在打掃,所以便選在了那裡。”
“呵呵,錦繡宮便錦繡宮吧,本宮便不信,她錦妃瞧着會不揪心。淑妃這一招倒還真是狠,一箭雙鵰,一個錦繡宮,便膈應了本宮和錦妃兩人。不知道錦妃知道,自己一手促成的宴會,淑妃卻專程挑選了錦繡宮來舉辦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的表情呢。”皇后咬着牙,面上卻笑着道。
繡心頓了頓,沉默了許久,才又輕聲道,“方纔華鏡公主身邊的人來報,公主只帶了四個侍從兩個宮女便出了皇城,說是要去邊關救駙馬去。”
皇后聞言,更是大怒,“胡鬧!簡直胡鬧!怎麼就每一個省心的,本宮專程囑咐了她讓她去找父親,讓父親抽調一個親衛隊護送她去,她卻不聽本宮的話,就爲了與本宮慪氣,她便不顧自己的安危,簡直胡鬧!”
繡心連忙道,“娘娘息怒,事已至此,如今可怎麼辦纔好?公主年輕氣盛,這樣急匆匆的離開了皇城,奴婢害怕……”
皇后久久難以平息心中怒氣,良久才道,“火速傳信丞相府,讓父親派人去追鏡兒。”
繡心點了點頭,轉身退出內殿,皇后被接二連三的事情煩得心煩意亂,正欲休息會兒,卻聽見外殿傳來繡心的聲音,“明太妃吉祥。”
明太妃?
皇后一愣,連忙叫過宮女幫自己整理了一下鳳袍,又稍稍平靜了一番心情,才轉身出了內殿。
外殿中的椅子上坐着一個髮色斑白的老婦人,穿着一身青色雲錦,氣質雍容,面色沉靜。皇后連忙上前道,“姑姑好久不來看依然了,怎麼今兒個想起過來了啊?”
老婦人轉過頭看了眼皇后,便擡起手朝着皇后招了招手,示意皇后在她身邊坐下,皇后連忙上前幾步在明太妃身旁坐了下來。
“你父親說,你傳召了你母親進宮,卻沒有傳他,所以本宮來瞧瞧你。方纔一進殿中便隱隱聽到你在發脾氣,你貴爲皇后這麼些年,怎麼這脾氣還是沒有多大變化呢。這一次,又是爲了什麼?”明太妃捻着手中的佛珠,慢悠悠地道。
皇后嘆了口氣,蹙眉道,“自小姑姑便疼依然,依然如今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也多虧了姑姑的幫扶,依然也不想瞞姑姑。也都是爲了那些糟心事兒,錦妃如今懷着孕,住在這棲梧宮中,之前皇上便專程給依然下了令,若是她腹中孩子有何閃失,都記到我頭上。錦妃便愈發的放肆了起來,淑妃也對着我虎視眈眈的,這幾日正在籌備家宴,選的地點還是我最不喜歡的錦繡宮,鏡兒也不是個省心的,一直與趙將軍的孃親不和,前些日子更是鬧得十分僵,趙將軍被困邊關,我讓她帶一隊親衛隊去邊關瞧瞧情況,她卻與我慪氣,只帶了幾個侍從和婢女便去了。”
明太妃微微笑了笑,收起佛珠,轉過頭望向皇后,“皇后,你心亂了。”
皇后點了點頭,“是,依然現在心亂得緊。”
明太妃轉過眼望向殿中柱子上雕刻的鳳凰,指着鳳凰道,“這是什麼鳥?”
皇后有些發愣,卻仍舊回答道,“是鳳凰。”
明太妃點了點頭,“不錯,是鳳凰。在這後宮之中,能夠在這宮中雕刻鳳凰的女子,唯有你,你是這後宮之主。這後宮之中,本就不是什麼清靜之地,本宮在這宮裡沉沉浮浮四十餘年,這宮裡的血腥,本宮見得多了。你這個位置,本就是後宮女子擠破了頭想要要的,你坐在這個位置之上,一旦稍有鬆懈,便岌岌可危。可是,如今你心亂了,心亂,便會看不到一些應當看到的,便會被一些表象矇蔽,便會讓別人有可乘之機。”
皇后沉默的聽着,沒有開口。
明太妃便又轉過頭望向皇后,放緩了聲音道,“聽說,你懷孕了?”
皇后遲疑了片刻,才點了頭。
“李氏這麼些年,你是唯一一個坐上了後位的女子,先帝雖對本宮身懷愧疚,本宮卻始終離後位差了那麼一步,不過幸好,本宮將你扶了上來,李氏這麼多年的等待,如今可全系在你一人身上,本宮希望,你莫要讓李氏族人失望。”明太妃捋了捋手中的佛珠,慢悠悠地摩挲着。
“是,依然醒得。”皇后輕聲道。
明太妃伸出手摸向皇后的小腹,皇后沒有想到她這般突然的動作,僵在椅子上沒有動彈,“皇帝也四十了,這個時候,你能夠懷孕,也是件好事,若是你能生下皇子,李氏的衆人定當竭盡全力將他扶上帝位。不過,有些事情,你還需自己衡量,比如,錦妃肚子裡那坨肉。若是她先生下了皇子,那可就不妙了,所以,你得好好的掂量,如果是必要的時候,一命換一命,也是不錯的,錦妃肚子裡那個孩子,絕對不能讓她生下來。”
皇后自然知道,明太妃口中的一命換一命是什麼意思,卻也忍不住在這寒冷的初冬,背心裡沁出點點冷汗,“依然記下了。”
明太妃“嗯”了一聲,站起身來,“自你進攻以來,平日裡對你父親倒是客客氣氣的,一旦有什麼大事,卻也只是讓人帶話,從來不敢親自與他說,你不用那般懼怕你父親,你畢竟是他的女兒,誠然他逼你進宮是他的不對,卻也有他的苦衷,他如今是李氏當家,他不比任何人輕鬆,他那般迫你,你不過是爲了李氏。你如今雖然是一國之後,卻也不要忘了,你也是性李的。”
皇后連連應道,“依然知道的。”
明太妃又道,“對了,聽說錦妃那個丫頭回來也有些時日了,本宮倒是許多年不曾見過那個女孩了,也許多年不曾見過錦妃了,既然要舉行宮宴,時候定了派人給本宮通傳一聲吧,本宮也好去瞧瞧,如今她們怎樣了,會讓皇后你這般傷神。”
皇后應了聲,明太妃才轉身便出了內殿。
過了許久,門口才探出繡心的頭,小心翼翼地往殿內望了望,瞧見只有皇后一人,才走了進來,低聲道,“太妃來過了,奴婢還需要去找丞相大人嗎?”
皇后嘆了口氣,“要的。本宮的父親呢,有什麼事情逃得過他的耳目呢,不過早上才讓你去通知母親明日覲見,下午,明太妃便找上了門來。”
繡心遲疑了片刻,才輕聲問道,“娘娘,太妃來是爲了什麼事情呢?奴婢記得,她許久沒有出過她住的永康宮了呢。”
皇后冷冷地笑了笑,“自然是爲了本宮這個肚子來的,本宮這纔剛剛宣佈懷孕兩日,他們便已經將主意打到了本宮的肚子上,還都已經想好了本宮這一懷孕生了孩子可能會出現的情況。”
繡心低着頭站在一旁,門外走進來一個宮女,手中捧着一碗藥,正冒着煙兒,“皇后娘娘,您的安胎藥好了,奴婢剛纔試了試,冷熱剛好,娘娘是趁熱喝吧。”
皇后擡起眼看了眼那冒着熱氣的藥碗,揮了揮手道,“放在寢殿,你先下去吧。”
那宮女應了聲,端着藥碗進了寢殿,片刻便又走了出來,退了下去。
皇后看了眼繡心,嘆了口氣道,“你去丞相府吧,本宮先歇會兒。”
繡心也跟着退了出去,皇后這才轉身進了寢殿,那碗安胎藥放在牀對面的桌子上,皇后站在桌子前,盯着瞧了良久,才端了起來,直接倒進了牀邊的一盆栽着羅漢松的花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