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歌怔怔望着她,似乎想要從她眼內找到轉換話題之餘,殘留着的故作堅強之類的倔強僞裝。
只是,他什麼都沒能看出來。
過了半晌,他才聳了聳肩:“我能,但我要知道原因。你該知道,我是迦王殿的人,你就不擔心我會如慶熙他們擔心的那樣,將斬羽派變成迦王殿的嗎?”
尹漓掀了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是不是迦王殿的人並不重要,我更期盼你能將那些位置變成真正屬於你的。你可以在斬羽派一展所長,你可以排擠打壓拉攏這裡的任何人,我甚至可以幫你。”
方歌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她,他忽然發現,自己確實是完全看不透這個美得不像話的女人。
她究竟想要做什麼?她瘋了嗎?
“究竟是爲什麼?說實話,我現在簡直好奇得快要死掉。如果不是還有一點理智,我甚至會誤認爲你愛上我了。”
“原因你以後會知道,如果沒有其他疑問,你可以離開了。”
“呵……好吧,我討厭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但我喜歡這份莫名其妙的信任,我不會讓你失望。”他揮了揮手,一搖一晃的走出了房間。
只有這個辦法了,望着已經關上的房門,尹漓默默道。
沒錯,方歌就是她選中的破局之人,破連琴的局。
她不清楚連琴現在究竟有什麼打算,但她知道,終有一天,等到他覺得奴隸軍和斬羽派已經沒有什麼價值,繼續存在着只會破壞他計劃的時候,他就會揭開自己和劍宗長老的來歷。
那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
蒼羅大陸的身份,足以讓整個玄羅大陸的人都視自己爲敵,甚至就連慶熙等人,恐怕都不會例外。
那就像是蒼羅大陸那邊的某個國家,國王變成了玄羅大陸的人一般。一旦傳出去,立即就會招來圍攻,甚至聖境都有可能親自出動。
當自己和劍宗長老了不在了之後,斬羽派面臨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崩潰,被人剿滅,要麼被人收編……
類似慶熙和圭源那樣的高手,到時候還可以選擇逃走,亦或是投靠新的勢力,畢竟他們本就是玄羅大陸人。
但是,那支奴隸大軍呢?
被剿滅自然一切休提,他們只會是死路一條。即便是被收編,他們也會重新變回真正的奴隸。
原因很簡單,他們的首領變成了玄羅大陸的修行者,他們會容忍奴隸的地位提升嗎?全大陸其他地方的奴隸,都只是奴隸,他們會破例讓斬羽派的奴隸變成普通平民?
於是她只能提前做出選擇,將這支奴隸軍以及更多的大權交到合適的人手裡。
在她看來,這個唯一人選,只有方歌了。
方歌是玄羅大陸土生土長的人,他得到斬羽派的大權之後,即便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那隻要自己離開這裡,斬羽派就不會被圍攻,因爲他是另一個龐大勢力迦王殿的人,而且他父親還是聖境高手迦王。
斬羽派到時候會順理成章變成他的,迦王殿會直接將斬羽派當成已經被收編的勢力。至少,已經先一步避免了被剿滅坑殺的命運。
到時候,方歌會直接成爲這支被收編的新勢力的首領。
奴隸大軍是他的,所以會不會變成真正的奴隸,全看他的了。
對於方歌的瞭解,尹漓全部是從連山的敘述中得來的。她清楚這個人荒誕不經,但又瘋狂精明,野心勃勃。
而最重要的是,他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會否同情那些奴隸,她無法確定,但至少他不會像那些修行者那樣俯瞰那些奴隸。他的野心很大,他很快會發現普通人組成的大軍一旦變得訓練有素後有多麼強大。
這支大軍,足以成爲他實現野心的最大底牌。
如果可以,尹漓當然會更加慎重,畢竟這麼多的人託付到另一個手裡,一個不好,就會害了無數人。
只可惜,她的時間不多,而她也沒有其他更合適的選擇了。
慶熙這些人得不到迦王殿的扶持,迦王殿其他長老只會奴役這支奴隸軍,而她和劍宗長老到時候根本就無法再出現。
至於連山,他現在離開這裡,反而算是遠離了這場漩渦吧?
她呆呆望着那緊閉的房門許久,最終還是重新低下頭,將心神拉回到了那彷彿永遠也無法處理完的公務上。
……
連山終於死心了,一如尹漓所料,他直接離開了斬羽派。
他只想離她遠一點,其他什麼都不願再想。
他隨便選了個方向,他的奔行速度快逾疾風,然而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他不會回迦王殿,什麼恩怨他不想再理會了。他彷彿忽然失去了目標,整個人變得渾渾噩噩。
他不知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此時此刻的他,只覺得活着就是多餘的。
不知何時,他似是累了,又似是不想跑了,於是他一頭栽倒在地,就此沉沉睡去。
當他醒來時,已經不知是幾天之後了。
沒有人來到這荒野山林,也沒有野獸光顧他的附近,他晃晃悠悠爬起身來,忽然感到了一陣飢餓。
於是他隨手抓過一大把青草大口嚼了起來,他甚至忘了,以他的實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在這裡狩獵到野獸亦或魔獸。
是的,他全然忘了,此時他腦海裡除了那個女人的身影之外,再也沒有其他。
他沒有練劍,因爲他的劍已經不在了。
他也沒有修煉,因爲他根本就無心修煉。
他努力揮了揮手,似乎想要將她從腦海驅逐出去,然而那註定是徒勞的。
似乎是吃飽了,他重新起身,向着前方的山林深處而去。他走得並不快,但卻走得很‘放肆’,彷彿一名醉漢,而這裡就是自家的後花園。
於是半個時辰後,他被一頭四級魔獸烈焰狂虎盯上了。
某一刻,他前行的身子忽然被側面襲來的巨大身影撲倒。那腥臭的巨口和鋒利的巨齒瞬間就貼近了他的脖頸。
火系魔獸的炙熱和滾燙讓他一陣不舒服,他似乎才發現這不是棉被。他終於想起來了要反抗,至少,要將這討厭的東西從自己身上弄開。
只是,他從一開始就失了先機。而此時的他,甚至都忘了自己還會武技。在那烈焰狂虎的頭顱和自己接觸時,他本能地張開雙臂死死抱住了它的脖子。
許久之後,早已被他勒死的烈焰狂虎如同一灘爛泥般被他踢開,他搖了搖頭,繼續向着裡面行去。
他的速度實在太慢,但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內,他還是再次被魔獸襲擊了三次。
而即便他處在魂不守舍的狀態,這些六級以下的魔獸,也完全無法給他帶來任何威脅。不是被他掐死,就是被他勒死。
沒有一頭,是用正常的武技殺死的。在他面前,這些魔獸的身體孱弱無比。
他似乎再次感到了一陣睏意,這原本是有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以他的實力,幾天幾夜不睡覺也不會有這種感覺,但此時,他卻哪裡想得了那麼多?
睏意來了,於是他直接就撲倒在地,完全不管這是哪裡。
有魔獸出沒的森林,註定是極度危險的。即便天境高手在這裡,只怕也不會像他這樣放心大膽的睡得那麼死。
野外過夜的冒險者和修士,非但會有帳篷之類的宿營地。多半還會帶上一些藥物,爲的只驅走蛇蟲鼠蟻。
他現在,自然是什麼都沒有。即便有,恐怕也想不起來去用。
他身邊很快就出現了一條斑斕毒蛇,它緩緩滑行着接近着前方的‘獵物’。它的速度並不快,但卻足夠隱蔽,隱於枯葉和雜草之中的它,也許不到發起攻擊的那一刻,都不會被發現。
而真到了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經晚了。
它的行動很順利,獵物完全一無所覺毫不設防,於是當它湊近他身邊三尺之距時,它的前半身忽然閃電般彈了起來。
毒牙散發着湛藍色的光芒,至今還沒有那頭獵物能在它的毒液之下活命,它已經迫不及待要飽餐一頓。
它的動作在觸碰到布片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前方彷彿出現了一堵無形的牆。它一頭撞了上去,險些撞了個頭暈眼花。
它瘋狂扭動起來,因爲它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自如行動了。無論是退還是進,都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阻擋着自己,甚至是掐着自己。
它不斷掙扎着,卻只能是在原地打滾。
就在它以爲自己會這樣一直下去,永遠都得不到解脫時,猛然間一道莫名的波動襲向了它。面對這道無形的波動,它完全毫無抵抗之力。
它再也沒有了任何聲息,就那麼軟軟癱在了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連山再度醒了過來,他很自然的起身,隨後又感到了飢餓。
他向着身邊摸索着,胡亂向嘴裡塞着不知名的食物,他並不知道那是他睡着時死在他身邊的那一圈蛇蟲。
他繼續向着森林深處走去,渾然不知剛剛發生過什麼。
他的意識並沒有消散,也沒有像林四那樣暫時脫離。他的意識仍然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但同時,他卻又放棄了對這具身體的掌控。
他的意識之中,已經只有那一抹紫影。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讓他無法自拔。外界的一切,他一無所知。
一切似乎都只是在遵循着本能,困了就睡,餓了就吃,魔獸攻擊自己就殺死,有時候爬到樹梢曬曬太陽,有時候縮在樹洞內避雨。
他似乎,真的變成了一頭魔獸。
然而事實上,又哪裡有那麼簡單?
換作另外任何一個人,都沒辦法長時間處在這種狀態下,同時還活得好好的。
僅憑本能,又怎麼可能做得到?
他的身體,似乎有着某個莫名存在幫着他暫時接管了。一如當年林四陷入‘身態’那種玄妙狀態後,身體會本能的應付戰鬥一般……
然而這一次,雖然沒有什麼激烈戰鬥,過程卻顯得無比的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