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其他同學說要教自己，傅波一定會嗤之以鼻。
而即便是林三，如果不是換作他即將離去的時候，傅波恐怕也不會心平氣和。
畢竟都是年輕人，誰沒點傲氣。而教導，那是要超出許多籌纔夠資格說的。
但或許是想到了他即將離開，覺得他現在的狀態不太穩定，他終歸還是笑着點了點頭，將這荒唐提議答應了下來。
是啊，在他心內，這可能是林三受到太大打擊，所以口無遮攔行事癲狂了，自己配合他一下也沒什麼。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還真不是什麼玩笑。
“在教你之前，我先問你，什麼是戰略和戰術？”
“這……戰略是統籌全局的方略，戰術則是具體的戰鬥方法。”類似的東西，他們學過的課本早已做過註釋，傅波在短暫的愣神之後倒是對答如流。
“那我問你，戰略和戰術，有什麼共同點？”
“這個……”
說實話，他覺得林三的問題有點莫名其妙。他們現在連士兵都還不算，只是學院裡的學生，高談闊論是否太早了點？
只是林三卻彷彿對此一無所覺，不等傅波想出答案，他便自顧自道：“在我看來，無論戰略還是戰術，都是計算。”
“啊？計算？”
“沒錯，通過計算，得到最符合當前條件，最符合當前形勢，同時最有可能獲取利益的路線方法。”
“我不明白……”
傅波確實不明白，提到計算他腦海裡浮現的就是枯燥的數字和符號，和戰爭又有多大關係？
“雖然各種巧計奇計顯得神妙複雜，但真要歸納起來，其實都是對當前資源的合理搭配與利用。”
“資源？”
“沒錯，有的人能將一萬人發揮出兩萬人都做不到的效果，有的人還沒能發揮出麾下人馬的戰鬥力，就被人伏擊殲滅，一萬人恐怕還發揮不出兩千人的效果。這其中的分別，就是對資源的利用能力不同。”
“可是，那分明就只是偶然中計了啊。”
“讓合適的人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合適的地點，做出最合適的舉動，最終實現自己的戰略戰術意圖，這可不僅僅是什麼腦袋一拍妙計一條啊。真正善於計算的人，又怎麼可能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所趁，這可不是什麼偶然。
就像修行者，有些人明明比別人高一個小境界，卻打不過別人，原因就是他無法將自己擁有的實力，也就是資源有效合理的發揮出來。”
“說實話，我還是不太明白，你說的這太玄了。”
傅波確實不太明白，因爲他看過的兵書之中，根本沒有類似的說法。
這讓林三一時間也犯了難，有些東西他自己擅長，不代表他就會教。
“比如我們想從第二學院出發，去月國弦城，你肯定會很快想出一條最合適自己的路線對嗎？怎樣最快出城，沿途搭乘哪些傳送陣，走哪些路最省時省事。如果金幣靈石不夠，無法坐傳送陣，又該選擇怎樣的路線，對否？”
“沒錯。”這個傅波當然能聽懂。
“但其實中間可以選擇的路線極多，爲什麼你偏偏會選擇那條呢？”
“因爲最合適唄。”
“是啊，這就是計算。”
“呃……”
“戰爭其實也是如此，善於計算的人，就會選擇最合適最有效率的方法。而有的人卻偏偏像趕路一樣繞了遠路，白白浪費自己的兵力，這就是浪費資源，最終還達不成目標。”
傅波眼內又一次出現了迷茫，林三說得太籠統了，他很難立即領會。
林三苦笑着搖了搖頭：“比如攻城，如果我們現在要攻打一座城池。那就像趕路的目標是弦城一樣，我們要的目標就是攻下這座城池，而攻下這座城之前的所有步驟，其實就是選擇的路線。而首先要做的自然就是明確敵我之間的實力差距，如果差距不大，強攻肯定起不了太大的效果，可有些庸將卻還是會一味強攻，對否？”
“不錯。”
“既然強攻不划算，那我們可以排除掉強攻這條路，考慮其他的路。比如佯攻一面，實際攻打另一面；比如示敵以弱，引誘敵人輕敵出城；比如暫時放棄這裡，攻打另一處敵人必救之地，然後尋找機會；比如想辦法派高手潛入對方城池裡應外合……”
“這個，你說得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當林三繞回到什麼誘敵和佯攻時，傅波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這其實就是計算不是麼？我們最終目標是要打下這座城，然後我們可以選擇其中一條路。假如我們要選擇派高手潛入對方城池裡應外合，那擺在我們面前的難題，就是很難混進去對否？”
“不錯。”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解答這道題。先選天時，夜間往往比光天化日要好。其次，高手們想要進城，需要對方鬆懈，可敵人卻不會放鬆警惕。那我們就要解答下一道題，怎樣讓對方鬆懈下來？我們可以派大軍故意強攻吸引對方主力注意，那高手那一面變得空虛的可能性就會變大……”
“剛剛不是說，強攻浪費，儘量不要那麼做麼？”
“我們的大目標是攻下這座城，相對於這個目標，故意強攻的代價很值得，這同樣也是計算得失。當然實戰中，想要潛入對方城池依舊沒那麼簡單，對方很可能早有防備，而高手進城後也不一定會有機會。”
“是啊……”
“所以可以選擇的路線很多，我們不一定要選這條路。而擋在那條路線面前的所有難題，我們都需要解決。解決的辦法，就是所謂的計謀，比如虛虛實實，比如明退暗伏，事實上計謀並非全是靈光一閃，很多時候存在着必然性。我們需要那種局面，需要那種結果，所以我們想出了那個計謀，計謀就是解題的鑰匙……”
傅波吃吃道：“你這……已經是將戰爭當成算術了啊……”
“沒錯，戰爭就是計算。我們想要達成一個大目標，在那之前我們需要達成許多小的目標。而達成每個目標，都有着許多種不同的辦法，但卻不一定都有效。計算的作用，就是選擇我們當前資源能夠做到，同時成功率最高的辦法。我們想要看到敵人那麼做，所以我們之前的所有步驟，都是爲了促成他最終去那麼做，無論假象還是其他……”
傅波畢竟不笨，此時的他，何嘗不明白林三所教內容的意義。
他確實沒教什麼計謀計策，但他所說的，卻已經算是解構那些戰爭，歸納出一些原理了。如果能徹底領會他所說的東西，那打仗將不再是什麼複雜的事情，一切都會變得簡單明瞭。
他一直就很看好這位室友，但此時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看清他。這個人簡直就像是某些追尋事物本質的高階修行者一樣，只不過他修煉的是戰爭，追尋的也是戰爭的本質和規律。
“真的什麼都可以計算麼……”
“沒錯，大到一方格局，各支兵團之間的行進配合，小到一場局部戰爭中，各兵種之間的搭配，乃至行伍陣列的調動，全都可以用計算來讓他們變得更加符合目的，更有效率。”
傅波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離開座椅站起身來深深一躬：“還請細細教我！”
他很清楚，有些道理雖然能聽懂，但怎麼去想辦法做到？他說什麼都可以計算，但怎麼算，那纔是最關鍵的。
林三連忙起身扶起了他，一臉無奈的搖頭失笑道：“你我之間，何必搞得這麼正式？”
其後的五天時間，除去傅波參加的第八輪比試之外，其餘時間兩人幾乎一直就在宿舍內進行着這詭異的教學。
林三教的東西實在太多太繁雜了，傅波只覺得自己之前所學簡直就像是被人強行用梳子梳理了無數遍一樣，但許多地方卻又無法立即領會。
那是很自然的事情，有些東西並非聽懂了就會用。而有些地方，更需要天賦。
“如果對方用計，我們也不一定能完全想到啊，名將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真的想不到嗎？那是因爲不會預判。”
“預判？”
“預判聽上去很神，但你爲何不能利用自己所掌握的形勢手段，逼迫對方不由自主做出他所認爲的最佳選擇，不得不做出你早已想到的決定呢？”
……
“如果我們做不到呢？”
“那我們就要學會猜心。”
“猜心？”
“沒錯，猜測對方的心，這並不玄。將自己代入對方的立場，想象自己擁有對方的條件，他最想要什麼，又最有可能做什麼……很多事情，其實是可以依照當前形勢，以及所有條件計算出來一個結果的，包括對方心內所想……”
“如果我們還是猜錯了呢？”
“戰爭需要掌握主動啊，不要總是等着對方出招。有時候即便做一些看似無用的事情，其實也是有意義的。牽着敵人的鼻子走，逼迫他最終做出自己想看到的選擇，纔是最有效的。”
……
“任何條件都是你手中的資源，不光只有你所擁有的兵力。包括佔據的地形，外界的形勢，對方的情況，對方的心理這些其實都可以拿來利用。利用的目的，就是爲了達成當前目標。而做出決定之前，這些東西又是你選擇路線的依據……”
“善於計算的人，就是最擅長搭配和利用這些資源，不浪費而且成功率最高？”
“不錯，在達成大目標之前，什麼都能利用，一些不算大的代價也可以放棄。所有有人說過，要以殲滅有生力量爲主，不要計較眼前一城一地得失，因爲之後他能得到更多。這其實，也還是計算。”
……
當時間來到第六天時，林三幾乎已經將自己在軍事上見解全部教給了傅波。不過最終他能學到多少，又能在實戰中運用到多少，就很難說了。
畢竟這東西，有時候更需要的還是天賦。
後天傅波就要去參加第五組最後一輪比試了，而那個袁曜也終於闖到了第七組的最後階段。
林三不打算去旁觀，也沒資格旁觀，學院這幾天已經有人來催他趕快搬走了，如果不是爲了幫自己這位好友一把，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將那本《七策》交給了傅波，算是臨別留念。
傅波極力想要推薦他去自己祖父所在的大軍效力，他現在無比清楚面前這個人有多可怕。他教的東西，自己到現在都沒能領會，更遠遠談不上融會貫通，然而他自己……
可以說，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好友，恐怕自己都不敢留他在世了。這個人如果投入別國，比如赤樓，比如神炎和月國，那碧瀾將會多出一個超強的敵人。
第二學院現在趕走他，將來很可能會後悔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