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四想通這一切之後，他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哪怕內心很不甘願，明明終於找到了那個一直擔心的人，卻只能扮成不熟的樣子。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出現，雖然沒有透露什麼，但恐怕已經開始改變林三接下來的軌跡了。
畢竟，老慕他是那麼的聰明。
面前這個林三，當然同樣會是一個極其擅長揣摩分析對方心理的人。現在他恐怕已經有很多自己根本無法預料的念頭和結論了。
只可惜，林三實在還有太多的疑問迫切需要他來解答了。
更何況，僅僅從眼神和一些細微動作，他就已經看出林四已經有了去意。這當然不是他想看到的，錯過了這一次，誰知道那些問題什麼時候能得到答案？
“你怎麼知道那些的？”他連忙追問道。
“哪些？你是說穿越者的身份？”
“是的。”
“很簡單啊，從前的你自己親口告訴我的。”
“啊？”這個答案着實出乎了林三的意料，難道自己和林四的關係好到了那個地步，連這種事情都可以隨便告訴的嗎？
自己竟然會有那麼冒失的時候嗎？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或許是當時的你，太過輕信於人了吧。”林四彷彿已經看出了他心內所想，畢竟他清楚穿越者的秘密意味着什麼。
“哦，知道這秘密的人，多嗎？”
林四本想告訴他，知道老慕這個秘密的只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你不用擔心什麼。
然而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點什麼，於是他改了口。
“不多，但也不少。”
林三默然了，此時的他心亂如麻。
那種感覺，就像是最大的底牌被人看穿了，最大的倚仗反而變成了漏洞一般，讓他極爲失落和沮喪。
之前雖然看到那泥地上說過這世界已經有過穿越者，但他終歸還是抱着一絲僥倖的。至少，沒人知道自己也是穿越者。
這個身份，其實或多或少給他帶來了一定的優越感。
在看着這個世界任何人和事的時候，他都會習慣性的同時用兩個世界的眼光去評判。那眼光，是帶着一定俯視角度的。
看，這是多麼愚昧啊？看，那是多麼落後啊？啊，這要是在那個世界會如何如何！嗯，要是在那個世界，我就能怎樣怎樣。
我看得比別人都遠都透，我的眼光根本不是別人能比擬的。只不過，我沒有說出來而已，我在隱藏着身份，我是隱藏在世間的行者過客。
這個世界是有很多天驕人傑，但自己是穿越者，這一點誰也無法比擬。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然而這種心態，本就是他們這種人很難避免的。比如連琴，比如琴英，何嘗不都是如此？
穿越者之所以會有優越感，很大一部分便是來自於隱秘性。自己知道的，這世界其餘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就是他們自信乃至自傲的源泉。
如果自己知道的，別人也早都知道了，甚至還知道自己知道，那還有什麼優越感？
原來，這秘密根本不算什麼啊，隨口就被人說出來了。原來這世間，有不止一個人知道自己是穿越者了，而偏偏他們都沒有將這當成多大的事。
自己倚仗的，他們早已習以爲常。在他們眼中，來自另一個世界，擁有另一個世界知識的自己，恐怕和這個世界的人沒有多大分別吧？
當自己俯視別人時，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有多可笑。
他此時的念頭，林四完全就是一清二楚。
他是故意那麼說的，他很清楚，老慕那溶入這個世界的計劃，除去這具強大的人形魔獸身軀之外，另一個最大的阻礙就是穿越者的身份。
一直抱着穿越者的身份和心態不放，那林三永遠也不會真正以這個世界的人自居。
自己終歸還是推了這個進程一步，親手打碎了他在這方面的優越感。只是，現在的自己根本無從判定此舉究竟是對是錯。
“他們，會泄露這個秘密嗎？”
他眼底的落寞，林四看得很分明，這一刻他險些生出了一絲不忍。
“應該不會，不過你自己也儘量小心吧。我們不會說出去，畢竟這裡來過的穿越者也不止一個了。只是，這不代表別人聽說外界來客之後，會沒有其他想法。”
“我知道……”他點了點頭，雖然受到了極大打擊，但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難以自控的神態和舉動。
一如既往的冷靜，完全就是和老慕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一樣。
林四暗歎了一聲，如果他不是這種冷靜理智的人，或許那個溶入過程反而會簡單得多吧？
“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那個，等一等。”
“怎麼了？”
“我真的回不去了嗎？我以前究竟是誰？是修行者嗎？我還能否變回修行者？”事實上，他心內還有一個疑惑。
林四這次來見自己，真的就只是見一面，說上幾句話，打個招呼而已嗎？
當聽到這一連串問題之後，林四終於發現，如果自己不幫着推一把的話，老慕所想要的結果，根本就不會實現。
這是一個時刻清醒的人，他懷着穿越者身份的疏離和優越感，同時還對未來找回記憶，成爲修行者抱着極高期望……他怎麼可能會在乎他眼前的東西？
他怎麼可能，會對眼前那些人和物，抱着專注和認真的態度？他只會覺得，這些都是暫時的，沒有多大意義的，只是等待的過程而已。
反正，將來的自己會找回記憶，變回高手。他的希望，從一開始就放在了將來，於是他忽略了當下……
這個世界，幾乎沒有人會像他這樣想。每個人能否成爲修行者，從一開始就已經能夠知道答案了。
有資質的，便爲之努力。沒有資質的，也會早早另想他途，不會繼續對此抱着不切實際的念想。
唯有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那個答案。
林三當然可以成爲修行者，那套動作和心法，當然也是有用的，他的念想，當然也不是不切實際的。
他將眼光放在將來變回修行者之上，並不算空想。他現在的等待，也不算是浪費時間。
只可惜，這一切，並非老慕的初衷。否則，他當初便會交待更多的事情，指明更多的方向了。
老慕確實希望失憶後的他能修煉那套動作，那等於是爲他將來回歸打下基礎。可他更希望的，是林三能溶入這個世界。
相比於後者，練不練那套動作，反而只是細枝末節而已。而前者，纔是最重要的根本所在。畢竟，修行不僅僅是修身，還有修心。
他將希望放在將來成爲修行者之上，忽略漠視自己現在身邊的一切，反而算是本末倒置。
“你回不去了，這是我和你一起驗證過的。你以前，是我的戰友，只是因爲兩年前的天印之亂，流落到了這裡。你以前的修爲，是破境中期。你現在的狀況，我已經感知過了，重新修行的希望恐怕……很渺茫。”
林四幾乎是眼睜睜看着面前那個人以極快的速度變得更加低落，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的精氣忽然被抽掉了一般。
不要怪我……
他心內默默道着歉，自己終歸還是干預了他的人生，用的還是謊言。
只因爲自己覺得這樣是對他好，可這樣的理由，豈非本就是最無理的？
老慕他，將來應該能理解自己吧……
這短短的談話，對林三而言，完全就是超乎尋常的打擊。那要比當初在那城門鐵閘之下被砸斷腿的打擊沉重無數倍。
穿越者的底牌沒什麼意義了，回不去了，將來成爲高手的念想，也被碾碎了。這一夜之間，他看似沒有少去什麼，但卻又彷彿忽然變得一無所有。
他沒有懷疑林四的話，因爲在修行方面，林四是不折不扣的‘權威’。他下的結論，恐怕要比當初的自己靠譜得多。
連他都說渺茫，那自己或許是真的無法變回修行者了。
那自己，還有什麼？自己接下來，又該怎樣生活下去？難道真的只能在這個世界平凡的活到死的那一天嗎？現在要開始爲生計和出路而努力了嗎？
是了，自己還有堪比極境乃至破境的速度和力量！
他的眼睛驟然一亮，但旋即又很快熄滅了下去。他很清楚，這種能力太稀有了，和世人早已習慣的修行不同，自己若是貿然在人前顯露，根本就是自找危險。
但旋即，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麼，那些動作呢？還有那套心法，真的有用嗎？”這幾乎已經是算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有用，但是……”
“但是什麼？”
“你這兩年，是否有過心口劇痛的時候？”
“你連這都知道嗎？”
“想靠着那套動作進入修行的希望很渺茫，但它卻又是你維持性命的保證。”
“什麼意思？如果沒有練習那套動作，我會因爲那心口的劇痛而死去？”
“不錯，你應該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力量和速度，但那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代價，就是心口的隱患。想要續命，便只能不斷練習那套動作……”
這當然是謊言，林四已經不知在用怎樣的心情在騙他。
今夜的林三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自己摧毀了他的底牌，他的念想，他的希望。這哪裡只是推了一下，這完全就是將他從飄然的雲端一把拽到了泥濘的凡塵。
他知道林三用不了多久就能平靜下來，因爲他是老慕，他不會就此垮掉。
他很快就能恢復過來，然後就會繼續好好過下去，以這個世界的‘凡人’心態過下去。
林四已經無法繼續在他面前再呆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改口說出全部真相，於是他現在只想快點‘逃離’這裡，‘逃離’碧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