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原本覺得自己的道應該是爲了月國而努力，可現在月國已經和他無關了。
他原本覺得自己的道可能是爲了守衛蒼羅大陸，可現在他已經不打算做那件事了。
他覺得自己是個俗人，可現在他也已經算是脫離了俗世，過起了隱居的生活。
現在的他過得很好，並無絲毫的不適，他覺得自己想要的或許就應該是這樣的，只是他也確實失去了方向。
“如果現在你聽到玄羅大陸入侵，許多百姓淪爲奴隸的消息，你還能繼續笑得出來嗎？”
尹漓的問題，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他皺眉思索了片刻，旋即搖了搖頭：“不能，不過我本就做不了什麼了，這一切已經和我無關。”
“但至少證明你其實並不恨那些普通百姓，否則你應該是覺得快慰，覺得活該你們誤解我污衊我，所以你們應該有這樣的下場！”
“那又如何呢？有什麼分別嗎？我會難過只是因爲我不忍心那些慘狀罷了，不代表我對他們現在的誤解和污衊毫無感覺，更不代表我就需要做什麼。”
“真的嗎？如果玄羅大陸的異族人就在你眼前屠戮蒼羅大陸的百姓，你會怎麼做？”
“我會拔劍……但你說的並不會出現，我不會離開這裡，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做那種事，所以我什麼都不需要做。你要說我是個看不見聽不到就當不存在的虛僞之人，我也不會否認。”
“你不需要那樣評價自己，你其實還是放心不下的，不是麼？”
“你說這些又有何意義呢？我厭倦了，不想再做什麼了，那一切和我無關了！”
“真的無關了嗎？”
“是的。”
“你並非不想，也並非做不到，而是你覺得自己應該不想，也應該不做。你覺得現在適合自己的就是退隱，就是從此不問世事，這全都只是你覺得的。你其實……根本就沒有超脫世俗的心態，你只是在和整個蒼羅大陸鬧彆扭……”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說，你並沒有遵從你的本心。你現在在強行扭轉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冷漠的人，可林小四內心從來就不是那種人。所以，你找不到適合自己的方向了。修行便是修心，像你這樣下去，將來玄羅大陸給蒼羅大陸造成的苦難越大，你心內的痛苦就會越深，遲早你會悔恨自己的冷眼旁觀，你根本做不到像有些人那樣毫不在意，那時候你的修行將會面臨更大的破綻……”
“我不可能會再帶領什麼大軍，組建什麼勢力，然後反擊玄羅大陸了，這一點我無比明確。”
“可你依然可以有自己的方式，劍客的方式。即便做得不好，也算是做了。”
尹漓的話讓林四沉默了許久，他很想繼續辯解。他確實不願意看到玄羅大陸入侵，可他現在也確實不願意再做什麼。
一方面是厭倦了連綿的侵略戰爭，反感月洛寧和其餘那些大人物所圖謀的大事，對他們失望至極；另一方面是覺得自己沒那麼‘好欺負’，不甘心明明被誤解了，還繼續幫他們。
可尹漓另一句話卻也說得很對，如果將來玄羅大陸真的給蒼羅大陸造成沉重創傷，明明可以做點什麼卻偏偏什麼都沒做的他，是一定會陷入痛苦之中的。
他根本就不是那種真正的冷漠之人，也不是那種真正的避世之人，他和那些人最大的不同恰恰就是那三個字——不忍心。
他無法不在乎那些創傷，因爲他是個劍客。明知道有苦難，明明可以阻止，卻還冷眼旁觀的不是劍客，只是劍修。
他重重搖了搖頭，被傷害的寒心之人，是沒那麼容易回頭的。
“以後再說吧，至少現在……我什麼都不想做。”
“哦。”尹漓點了點頭，並沒有再過多的說什麼。
“那你呢？難道被心宮狠狠傷害過，現在還在被無數人誤解的你，已經變得繼續爲蒼羅大陸而努力了？值得嗎？真的甘心嗎？”
“說實話，我有過和你一模一樣的心境，同樣很不甘，甚至有過某些不堪的念頭，比如你們將來一定會後悔。但我很快就看開了，畢竟我和你……終歸不同啊。”
“嗯？”
“我修行的本心，只是修行之樂，我覺得修行很有趣，有着無窮的秘密和樂趣等着我去探究，那就是支撐我前行的動力。他們的誤解污衊，和我想做的事情無關。”
林四先是一愣，他原本以爲尹漓這樣費盡心思勸說自己，只是希望自己能和她並肩作戰，爲蒼羅大陸出一份力呢。
原來，她自己都沒有那種打算啊？
她只是個純粹的修行者，但卻又和除去修行其他幾乎全部捨棄的劍主略有不同，至少她還有七情六慾，還有喜怒哀樂……
她剛剛之所以勸說自己，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走彎路吧？
“真羨慕你啊……”
他已經隱隱明白了尹漓爲什麼會實力大進，如果不出意外，她晉入聖境應該快了。
脫離了心宮，不用繼續在內心某些堅持和心宮利益以及自己之間來回糾纏，不再繼續承受某些煎熬痛苦之後，她其實等同於徹底解開了沉重的束縛。
她終於可以完全按照她自己的喜好來行事了，也終於可以徹底遵從她的本心了。
當她抹去被逐出師門被誤解的痛苦，看開那場風波之後，她的境界便開始蛻變了，修爲自然是突飛猛進。
事實上，自己其實也同樣也有着她一樣的契機。
脫離了月國，不用繼續打侵略戰爭，不用勉強自己做不喜歡事情的自己，不用繼續在兩難之間徘徊猶豫的自己，其實也算是解開了束縛。
只是，自己卻沒能像她一樣看開。因爲自己的本心，偏偏就和世俗有關，偏偏就會讓此時的自己不爽。
被驅逐的尹漓得到了解脫，同樣被趕走的林四，卻無法解脫，只是避開去想那一切，只是選擇了用退隱來逃避，只是覺得這種方式才能維持自己的自尊罷了。
於是，他無法蛻變。
“你還真是夠不幸的。”尹漓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同情，如果眼前這個人不是林四而是連山的話，或許根本就不會這樣的困擾了。
林四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她的同情讓他覺得更像是奚落。
“被你這樣一個有着類似經歷的人同情，我只覺得更痛苦了。”
“是麼？那我就再給你點鞭策好了。”
“哈？鞭策？就你？你說大話也不怕被風颳了舌頭？”
“下次如果我們再見時，我會再次向你發出挑戰，如果你那時候沒有晉入聖境……”尹漓原本玩味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她彷彿忽然變了一個人，即便沒有刻意釋放什麼威壓，可林四卻真正切切感受到了寒意。
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面對的不再是熟悉的那個尹漓，而是真正失去了人類情感的魔獸公主。
於是，在內心腹誹這女人心思難測的同時，他也不得不認真了起來。
“就會怎樣？”
望着他凝重的眼神，剛剛還滿眼冷漠渾身殺意的尹漓忽然噗呲笑了出來。
“我會真的按着你的脖子，逼着你喊姐姐。”她臉上已經只有嚇唬了他之後的得逞笑意，對比片刻前的肅殺，完全就是冰河解凍百花盛開。
林四險些被她氣瘋了，不光因爲她這故意變臉的捉弄，還有對她將自己看扁了的不忿。
“你不會得意太久的。”他咬牙切齒，雙目宛若噴火。
不過，尹漓卻早已轉過了身去，根本就沒有理睬他這毫無力度的威脅。
“那你什麼時候滾蛋？”覺得很沒面子的林四，只得對着她婀娜的背影嚷了一句並不算客氣的話。
“三五天之內吧，我還有些事情需要和你那位獸王好兄弟好好談談，你說呢？”
……
儘管尹漓已經點出了林四的問題，甚至還用那看似兒戲的挑戰給了他一絲緊迫感，不過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卻並沒有多大的改變。
他覺得一切還是順其自然爲好，至少現在自己還沒有順過那口氣。
而最重要的是，這裡的生活確實很讓他喜歡。
現在的彌羅山顯得比從前更熱鬧，林四的到來，撼動了聶河的‘山大王’位置，兩人平日裡你來我往的吵鬧倒是頻繁不已。
而因爲扶薇小琳尹漓的加入，現在藍嵐和唐小芷倒是也多了三個伴，雖然修爲實力經歷相差極大，但五個女人相處起來倒也其樂融融。
尹漓並沒有透露他們兩人之間那場不爲人知的切磋結果，也沒有透露那個賭約，更沒有提及之後的那場談話，這讓林四稍稍鬆了口氣。
這樣的日子悠閒自在，遠離了外界的紛紛擾擾，不用在意太多事情，他只覺得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聽說了嗎？月洛寧打算遷都了，遷到常陽城。”
他身邊說話的人是扶搖，對於這裡的生活，這位聖雲學長似乎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整日裡不是和他老子扶遠一起下棋，就是和他妹妹扶薇一起簫琴合奏，要不就是和他老婆小琳一起教幾個小孩子寫字畫畫。
林四忽然發現被捲入自己那場姐弟之爭，最後不得不褪去那些衛將軍之職的扶搖竟然過得比自己還要如魚得水，這真是見鬼了。
“哦，關我屁事。”他躺在一株參天大樹那濃密枝葉間不鹹不淡的回了他一句。
“據說月洛寧打算稱帝了啊。”扶搖由衷地感慨了一聲，他畢竟是從小就在月國長大的月國人，雖然脫離了那裡，但這麼大的事情，他當然也會保持一定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