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本能的想反駁點什麼，但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言以對。
他確實對唐小芷隱瞞了許多事情，如果說那些作戰計劃在付諸實施之前還可以用軍事機密來形容的話，那麼計劃完成了之後呢？
即便是那時候，他也根本就不會和她討論這些東西。
無論是從甘城出兵，在臺城轉交指揮權給薛塵，還是在廣城鼓動大軍，在密城明城駐紮，在滄城之外伏擊，誅殺宋振海等等一系列事件……
他都沒有和她談過一次，無論是事前商量，還是事後總結抑或感慨。這些事情，他全都是一個人藏在心底的。
自從慕哲平在甘城那番話之後，他發現自己對唐小芷的瞭解還遠遠不夠，他希望能多瞭解她一點。
他這些天一直儘量將唐小芷帶在身邊，內心是希望多陪伴她的。
此時才發現，原來兩人彼此之間雖然生活在了一起，心卻越離越遠了。
因爲，他在瞭解她的同時，根本沒想過要讓她瞭解自己更多的地方，甚至在刻意隱瞞她一些東西。
他動了動嘴脣，語氣之中竟然懷上了一縷忐忑：“我是怕……”
唐小芷靜靜注視着他的雙眸：“怕什麼？”
“怕你對我失望，怕你無法接受更復雜的我。”
“隱瞞，就不會讓我失望嗎？”
她制止了想要說點什麼的林四，而是自顧自道：“曾經在我心目中，你是個聰明的頑劣學生，是個心軟的修行者，是個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傷害別人的大傻瓜……”
林四眼內浮現出了一縷慚愧，或許自己真的變了許多吧。又或者，自己只是刻意在她一個人心目中留下了那樣的印象。
自己根本沒有她想的那樣高尚，也沒有她所認爲的那般單純。
“這次來到北疆，我發現自己錯了。哪怕你在隱瞞，我仍然能看出來，你的心思極其縝密，你的心機深得讓人覺得可怕。
你並不單純，你所做的每個不可思議的舉動，都有着背後的目的，你能利用許多人和條件達成自己的目標。你也不是個心軟的人，一句話就能決定許多人的生死……”
林四垂落雙目，他已經不敢再聽她繼續說下去了。
是啊，唐小芷並不是個簡單的女孩。
從第一次和她相識開始，只要她想知道的，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隱瞞，都沒辦法逃得過她的觀察與推測不是嗎？
現在自己天天都在她身邊，那些刻意掩藏的東西，對她來說是多麼的拙劣和可笑？自己應該讓她非常失望吧？
他幾乎已經能預見到她轉身離開自己的畫面，那即將出現的一幕讓他快要撕心裂肺，卻根本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
“我知道了這些，我並沒有對你失望，我反而在爲你自豪。原來我的林四是如此的強大，原來他這麼受邊關將士愛戴，原來他已經能夠應付任何場面與困難，原來他是如此的值得周圍每個人依賴。這樣的林四，甚至讓我忍不住有些崇拜……”
林四豁然擡頭，一臉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她的眼裡，只有真誠和愛意。
他無比迫切的想要說點什麼，他沒想到唐小芷竟然會這樣看待他的改變。
然而，他的脣再次被她輕輕用小手按住了。
“我知道宋振海和另外那兩人都是你殺的，我甚至知道，在古於達那晚的暗示之前，你就已經對他們動了殺心並且有了計劃。
那晚他來告訴你，宋振海要殺你之後，你眼內甚至有欣喜之色對嗎？
古於達那晚的到來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及時了……將來我知道是你殺了宋振海之後，也能理所當然的當成是你無奈反擊是嗎？你認爲這樣，我就不會覺得你狠辣對嗎？
其實我都看出來了啊……
但我不在意，換成另一個人，我都會覺得殘害本國大將是無法容忍的，是罪大惡極的，但是你不同啊……”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前有過多少過節，但你是我的男人，難道我還要站在你敵人的立場去思考，然後大義凜然的譴責你嗎？這些年你時常在外，一消失就是大半年，我總會擔心我單純心軟的林四，會被外面的人欺負……
現在我放心多了，但我不想你繼續讓我白白擔驚受怕，不想對你一無所知，你明白嗎？”
她移開了瑩白如玉的手指，但林四卻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他能做的，只是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他的耳畔，再次傳來她的低聲呢喃。
“書上都說，聰明的女人最好要會裝糊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或許是我還不夠聰明，我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你會討厭這樣的我嗎……”
“我不會，我喜歡這樣的你。”他顫聲道。
“以後，讓我走進你的世界，可以嗎？”
“好！”
“你不會背叛我的，對嗎？”
“對！”
林四不知道她在指什麼，此時的他，只想迫不及待答應她任何一個要求。
……
唐小芷最終被林四親自帶到了扶搖面前，而對於他們的要求，扶搖除了最初略感驚訝之外，隨後便極快的答應了下來。
快得讓林四和唐小芷都覺得有些意外。
和扶搖一樣，唐小芷並沒有什麼名義上的官職。最開始上任的第一天，她需要做的就是幫着扶搖整理一大堆滄城的卷宗賬本。
雖然過往滄城的官方力量極其薄弱，但這終歸是一座大城。經年累月下來，這些故紙堆裡的東西還是堆積如山，恐怕她這幾天都要忙得脫不開身了。
林四在一旁看了半晌也沒看出個眉目來，爲她斟了一杯茶，卻發現她根本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此時的她，對這些事務顯得有些手忙腳亂，顯得生疏無比。哪怕只是給扶搖當助手，也彷彿有些不夠格。
看着她忙碌不休，就連林四都替她覺得累，但他並沒有繼續打擾她。
他看到，唐小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歡欣快慰的笑容。或許，能幫着做這些事情，她內心便已經滿足了吧？
林四悄悄離開了這裡，在門外，他見到了坐在臺階上一言不發的若若。
黑裙少女的眼睛只是怔怔望着院落外天際上的幾朵白雲，她的手中拈着一截不知名的青綠草莖。
這草莖在她手指間被無意識的摺疊旋轉纏繞成了無比複雜的形狀，隨後又被她快速解開，復又纏繞……
她只是單手在做這一切，而那根草莖在她的指間彷彿就像活過來了一般。
林四很輕易從這不起眼的動作中，看出了她玩弄匕首暗器的指法熟練程度，但他卻不想出聲評論什麼。
此時安靜無比的院落，顯得格外的美好，美好得讓他忽然有些不願再想即將到來的下一場戰爭。
最終，打破寂靜的還是若若。
“我有些嫉妒你了。”她精緻的側臉並未轉過來，彷彿在對着前方的虛空說話。
林四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的石板上笑嘻嘻道：“嫉妒什麼？”
“你的嘴都快咧得合不上了，真是讓人感到噁心。”
林四挑了挑眉，對她這句話頗感意外：“你曾經可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你，可不會罵人。”
“不罵人的時候，我心裡想着的都是怎麼殺死對方，你覺得哪樣比較好？”
林四一時間被她這句話噎得張口結舌，是啊，她以前確實從不罵人，她永遠的都是那麼溫柔恬靜。
可是，她也會一邊笑，一邊將溫柔的將刀子插入目標的身體。
儘管她似乎從未狂性大發過，但林四不敢保證下一刻她會否突然心態大變。
他只能悶悶道：“你今天怎麼了？”
若若答非所問的笑了笑：“好好珍惜她吧……”
林四毫不遲疑道：“我當然會的。”
“曾經我對你迷戀一位連初境都不是的普通女人，感到無法理解。”
林四笑眯眯道：“現在理解了？”
“最初對她的主動親近，我是抱着戒備和審視的。可是，她真的很奇怪，奇怪到後來我會忍不住去主動找她玩耍。”若若輕輕瞥起了眉，彷彿對這一切感到很是不可理解。
最終，她彷彿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一般抿嘴笑道：“她是我第一位朋友，也是唯一一位……”
林四浮了浮嘴角故意打趣道：“哦？難道我不算？”
“你？”若若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只能算是暫時的合作者。”
林四啞然失笑，他並沒有因爲若若這句話而感到不忿，他很清楚能從她口中聽到‘朋友’這兩個字，已經堪稱奇蹟了。
但若若下一句話還是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你打算怎樣和尹漓撇清關係？”
“咳咳……”林四忍不住重重咳嗽起來：“爲什麼要撇清？我和她只是朋友難道也不行嗎？就像你也是一樣，我是否也要和你撇清關係？”
對於尹漓，林四原本是抱着逃避態度的。有那麼一段時間，只要提到尹漓這兩個字，都會讓他有很大反應，他生怕那樣就是對唐小芷不忠。
但龍燕的那場短暫重逢後，燕高揚污衊他和敵方的尹漓有勾結，甚至連龍燕衆將都不信他。也許是因爲逆反心作祟，這最終反而讓他能夠問心無愧的坦然面對和她之間的怪異關係了。
若若搖了搖頭，在這種事情上，她竟然意外的顯得很‘死板’。
“我說了，我不是你的朋友。而且，你和尹漓真的只是朋友那麼簡單嗎？別以爲我看不出來……”
“你在瞎說什麼？”林四慌張的向屋內看了看，生怕唐小芷聽到這番談話。
事實上，他們兩人談話的聲音並不大，而且唐小芷並非修行者，在後堂忙碌的她是不可能聽得到前面動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