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灼城是拜臨行省的主城，這裡的繁華程度完全不次於當年的弦城和學園之城。坐落在這裡的雲海學院雖然不如龍泉學院和碧瀾皇家學院那般聞名，但實力同樣非同小可。
在進城的那一刻，林四已經感知到了三道天境強者獨有的氣息，其中一道來自於某個家族，而另外兩道則正是來自於雲海學院。
他的實力終歸還是遠非數年前可比，那三名天境高手雖然沒有刻意張開結界釋放威壓，卻根本瞞不過他，而偏偏那三人卻對他的到來一無所覺。當年劍宗之主坐鎮弦城，卻能隨時洞悉外來天境的行蹤，其實也類似這般。
那其實，已經算是聖境層面的某種獨有能力了，源自於對這個世界更加透徹的認知。只是劍宗之主根本無需刻意，而且範圍更大，感知得更加詳細罷了。
而當他跨入雲海學院時，他已經直接‘看到’了修行科的一些人對練場面，也看到了那個雖然已經亭亭玉立，眉眼之間卻依舊留有昔年些許特徵的少女。
尤其，她腰畔掛着的那小半片玉佩，已經足以證明他沒有認錯。
他緩緩走向了那裡，沿途的學生在他眼中彷彿根本就不存在，因爲他只是用神識遠遠看着她。
他看到她正在和一名約莫十四五歲的男生切磋，一刀一劍不斷交擊，她的身形矯健而又靈動，而演武場一旁圍坐的百餘名學生則是不時傳來喝彩之聲。
林四嘴角不禁浮起了一縷欣慰笑意，小云終歸還是選了修行啊。
不過他內心卻也不禁浮起了一絲疑惑，如果他記得不錯，小云在修行上其實不算出衆，她並沒有繼承她的父親方羽那驚豔的天賦。
由於她當年對修行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興趣，容叔老慕和自己也沒有強求她，以至於七歲那年她也還是初境後期。
相對於世間佔據最大數量的底層修行者而言，七歲初境後期其實算是很不錯了，但別忘了她身邊當時都有些什麼人。
要知道尹漓五歲修行，六歲就已經是轉境了。雖然尹漓這樣的天才只有一個，但那些門派的天才七歲時，普遍也有窺境中後期修爲了。
修行不光需要天賦，還需要專注與努力。以小云當時對修行興致缺缺的態度，林四覺得她將來最多也就止步極境了。
可現在眼前這個十四歲不到的少女，卻已經是轉境後期了，而且看她切磋時的認真眼神，根本就不是玩玩而已了。
看來她真的是長大了啊，只是，她這實力也進步得太快了點吧？
和她對決的那名男生，其實是元境初期，可現在她並沒有立刻敗陣，而是打得有聲有色。因爲她的刀法和戰鬥技巧比對方高出了一大截，這實在是讓林四驚愕不已。
姜家不可能有這種手段的，否則姜家也不會是那樣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四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而就在他走到那演武場外側時，他的眼神陡然變得凌厲了起來。
他感受到了強者的氣息，比之前那三名天境更強的氣息，這股氣息甚至讓林四都感受到了危險。
而也就在這一刻，對方似乎也感知到了他。
兩人忽然齊齊收斂了敵意，林四甚至放棄了立即去和小云見面，他的眼神對準了人羣之中的一名嘴角噙着笑意緩緩向他轉過身來的男子。
那個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眼睛微眯長相平凡，下巴殘留了些許鬍渣，一身灰色袍服的他身軀完全談不上高大魁梧，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是的，很普通，普通到如果不是感知到了那股氣息，林四甚至會數錯在場的人數。因爲他的存在，彷彿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那是一種極爲怪異的錯覺，如果不是特別留意的話，即便親眼見過他的人，恐怕都會很快忘掉他。
然而林四卻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林三。
不，不是林三，而是慕哲平！
他呆呆望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不再是之前的瘸腿，而是平常的步伐。而在看到那雙眼內含着的無法用言語表述的情感時，林四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
場中的那場切磋依舊在繼續，場邊觀戰的衆人依舊全神貫注，然而此時四目相對的兩人卻彷彿突然抽離了這片時空，渾然忘我。
“阿四，好久不見！”他張開雙臂，臉上是一如多年之前的熟悉笑容，只是聲音卻終歸無法如同往日那般平靜。
“老慕……”
林四重重捶打着他的後背，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繼續完整的說完接下去的話語。
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
久到他已經漸漸強迫自己習慣身邊沒有那個人存在，然而又有誰知道，這些年他有多少次在不可遏制的幻想他某一天會突然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林四和慕哲平，這是至今依舊爲蒼羅大陸許多人所津津樂道的一種特殊關係，因爲兩個同等層次的天驕竟然能夠一直共存下去不出任何問題，實在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
只是那些外人，卻依然不知自己所瞭解的只是淺淺表象。
他們相識於微末弱小之時，他們都有天印，卻從未有過自相殘殺，反而只有互相扶持。他們會爲對方的成就而生出發自內心的欣喜；他們也會爲對方的困難捨生忘死……
他們之間，甚至連秘密都沒有。
他們的友情，本就是許多人所無法理解的。
如果這些年有慕哲平在身邊，林四會輕鬆許多許多吧。至少許多時候，會有另一個人完全理解他內心的感受。
而現在，他終於回來了。
……
“你是什麼時候覺醒的？爲什麼這麼久啊？怎麼不去找我，難道你不想和我一起了嗎？”
他們現在已經來到了演武場一側的一棵樹下，畢竟兩個男人擁抱的場面，最終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側目。
望着林四那帶着急切和擔憂的眼神，慕哲平臉上也不禁浮起了一抹歉然。
“其實，大概三年前我就已經擊敗琴英意識了。”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三年前？三年前你就結束了七彩空間的戰鬥？”
“七彩空間？你也走出那一步了？”
“不錯，既然三年前就醒了，爲什麼不去找我啊？那些年我一直在月國，應該很好找吧？”林四的語氣之中已經帶上了埋怨。
“出了點意外，我吞噬了琴英那道意識，卻沒想到那並不是什麼好選擇。”
“啊？哈？”林四頓時張大了嘴，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麼好了。
事實上這件事他當初原本也該有機會做到，當初在雙聖宮天缺劍鎮壓之下，如果不是一時不察，那琴英意識是沒辦法藏入第一天印第四層的。
而如果那時候順利的話，林四最終也會吞噬掉琴英那道意識。
當時的他沒想過那會造成怎樣的後果，現在回想起來，只怕是不會那麼簡單吧？琴英意識和魔獸意識不同，否則也不會讓連琴那般看重了。
那道意識之中，恐怕有點什麼。
慕哲平苦笑了一聲：“看來你已經想到點什麼了，沒錯，那道意識蘊藏着的一些奇妙的東西，吞噬掉琴英意識之後，我險些被他同化變成新的琴英。”
“難怪，那這場戰爭是你贏了？”
“嗯，但這場戰爭也耗費了時間，直到半年前才成功解脫。”
“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應該不會有了。”
“既然半年前就已經獲勝了，爲什麼那時候不去找我。”
“我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取代林三，那段時間其實是兩個意識交替使用這具身體。能找到小云，就是因爲有時候是我在掌控身體。”
“那林三看到小云時，會有什麼反應？他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他知道……何況他其實就是我，你知道我沒那麼傻，這麼明顯的事情。”
“是不是覺得很奇妙，彷彿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彷彿另一個自己都不再是自己了？”對於這一點，林四是感同身受的。
當初如果不是情況危急，他和連山恐怕根本就不會融合。
他並不怪慕哲平沒有去找自己，老慕恐怕是放心不下小云，加上自己那時候還沒有出什麼事，而他自己的問題又沒有解決掉，所以才一直拖着吧。
畢竟那時候他要去找自己，自己見到的大部分時間可能都是陌生的林三。
“你說得沒錯，看來你也經歷過那一步了？”
“是啊，我和連山也融合了，當時的心情，就像親手殺死了自己，唉……”
“殺死？你消滅了連山？”
“那倒不是，他主動放棄了自主意識，選擇了成全我。”
慕哲平思索了片刻，似乎在設想林四當時的情形，許久之後他才搖了搖頭：“難怪你現在還是原來的性子，看不出傳聞中連山的影子，但我和你恐怕有些不同。”
“哦？”
“最初我也覺得像是兩個人，生怕融合後會出現兩種人格。但融合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那樣。我和林三是互相融合的，並沒有意想之中的阻滯和排斥。”
“不會有不適嗎？畢竟是兩道自主意識。”林四感到很不可思議。
“你忘了一件事，你和連山許多方面幾乎是截然相反的，我和林三卻不是。尤其我是主動分裂意識的，你和連山卻是意外被動的……即便是融合之後，也沒有什麼不適，只是拿回了一份記憶，宛若大夢初醒，重新給了自己一個定位那麼簡單……”
雖然他嘴上說很簡單，但林四卻知道那絕對不會簡單。如果真的只是找回記憶大夢初醒的話，那林三和慕哲平這兩大存在，應該有一方是不具備自主意識，只是一段單純記憶才行。
然而很遺憾，就算老慕和林三在許多地方很像，卻終歸是兩道獨立的意識。重新明確自己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一句話，一個念頭就能完成的事情吧？
他們有着不同的目標，不同的經歷，甚至有了不同的理念和帶着偏差的心性，融合成一個整體之後，不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自己看到的，其實已經是一個新的，變化過了的慕哲平了，只是他在自己面前努力展現出從前的樣子，不願自己擔心罷了……
那變化需要時間適應，需要另一種層面上的努力，或許到了今天，那一步依然都沒有徹底結束。正是因爲這種原因，他纔沒有立即去和自己重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