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高揚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竟然再次擠出了一絲笑容。
“林將軍當初曾經協助北谷一族突圍出上陵山，對否？”
這件事，現在幾乎已經是天下皆知，林四點頭默認。
“據說在客蒼山那一戰之中，北谷一族曾經利用陣法一舉坑殺神炎大軍十餘萬人，是也不是？”
“沒錯。”
“敢問林將軍，那個陣法，是何人所布？”
林四淡淡道：“你的問題，似乎越界了。這種事情，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是不願吧？”
“哦？”
“外界傳聞，客蒼山一戰那個陣法，便是林將軍所布。我很好奇，林將軍既然有着如此神鬼莫測的手段，爲何在之前那麼多次大戰中都不用，反而要白白消耗士卒的性命呢？”
燕高揚這番話，讓林慕聶三人心頭立即涌起了怒火。
他們爲龍燕出生入死，轉戰上萬裡，親自斬殺敵方高手無數。而光是林四，就已經兩次差點重傷身死……
爲了打那一場場勝仗，他和慕哲平殫精竭慮，已經不知多少次徹夜討論分析戰局了。
龍燕中路戰場原本的危急情勢，因爲他們的努力而改寫。
現在，換來了這樣的評價。
面前的龍燕衆將，竟然無一人吭聲，只是靜靜望着林四。顯然他們也得到了這個消息，同時也有着和燕高揚類似的疑問。
林四深吸了一口氣，一臉漠然的問道：“這就是你們的來意？”
燕高揚假惺惺笑道：“我只是詢問而已，我們都生怕林將軍忘了自己的才能。如果林將軍否認，那便算了，畢竟林將軍現在也算位高權重。”
“呵……你的傳聞，從哪裡來的？神炎大軍那邊？”林四輕笑道。
對於林四的問題，燕高揚顯然早有準備。
他一臉的痛心疾首：“從哪裡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將軍爲何不願一展自己的全部才華呢？難道士卒的性命就那麼廉價嗎？還是林將軍覺得他們死得夠多，纔算是應該的呢？”
事到如今，林四哪還能不明白，這應該是神炎人的離間計了。
客蒼山那個陣法，確實是自己和老慕佈下的。
但他在這場戰爭中已經不可能複製那個‘神蹟’。
其一沒有材料，其二沒有佈陣的時間，其三陣法有很大侷限性，敵人未必會中計，其四吸收魔核和灌注魔核太過駭人聽聞……
知道那陣法是他們兩人所佈的，只有北谷一族以及自己老慕聶河藍嵐等人。這些人當然不可能對外透露這件事，除此之外，就只剩尹漓了。
但林四知道，這應該也不是尹漓透露出來的。
因爲沒必要，尹漓知道自己早有去意，根本不需要用什麼離間之計。她真想要自己離開，上次只需一句話便可辦到。
所以，那個根本不存在的陣法宗師，不可能會被外界得知真身。
神炎人只是編出來的而已，他們不需要考慮這個消息的真假，就像當初第四天印那個假消息，只需要好用就行。
現在，燕高揚不就‘中計’了麼？
不，或許，這正是他想要等到的消息吧？
望着面前一張張漠然的臉，林四感到了強烈的後悔。
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該留在龍燕，不該打這麼多仗。
因爲，根本不值得啊……
神炎人想要趕走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因爲自己是他們的敵人！
但就連龍燕人，也想趕走自己了。
敵我雙方，在這件事上，竟然‘同心協力’起來了。
是啊，即便燕高揚想要打壓自己，這些人難道也全都一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嗎？
不，他們有，只是他們也想自己離開。
自己這個外人走了，之前那麼多無人敢領的大功，就可以當成一份份美味的糕點被他們端上臺平分了……
說白了，他們只有在陷入絕境時，才需要自己。
“哈哈哈哈……”他忽然仰面狂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
整個院落內足有上百人，這些人全都靜靜望着他。
除了他的笑聲，再無其他。
過了許久，他艱難止住了笑，面色漸漸恢復了平靜。
“你覺得，我是故意讓士卒白白死去？”
“我可沒有這麼說，只是對此感到奇怪而已。林將軍如果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大可告訴我們……”燕高揚滿面含笑。
“給我三萬靈石，半個月時間，我可以布一座陣給你看。如果運用得當，或許也能坑掉對方几萬人，你願意嗎？”
“這……”林四這個回答讓燕高揚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以爲林四會矢口否認自己會佈陣。
其實，他燕高揚內心也不太相信神炎人的話。
林四已經具備極強的實力，同時還用兵如神已經讓人感嘆他是個妖孽了。
他怎麼可能還擅長佈陣？而且還是宗師級別的陣法師？
他之所以用這個理由發難，只是要打擊林四，讓他威望盡失而已。無論林四承不承認，懷疑的種子都已經在龍燕衆將心中種下。
然而他沒想到，林四竟然給了他這個回答。
“林將軍說笑了……三萬靈石……”他扯了扯嘴角。
他懷疑林四到底知不知道三萬靈石是什麼概念，想要湊齊這個數目，恐怕龍燕王國境內所有的靈石都要集中過來吧？
而後還需要半個月？還要運用得當？最後只殺幾萬人？
如果運用不得當呢？如果陣法被敵方提前看破呢？是不是隻是個擺設？
有三萬靈石，哪怕一羣中級陣法師，也能佈置出一個威力超大的陣法了吧？用得着你？
然而林四又怎會管他怎麼想？
“燕將軍不想拿出來？難道你覺得我能空手佈陣？還是……燕將軍覺得士卒鮮活的性命不如冰冷的靈石值錢？”
燕高揚差點語塞。
“這……外界傳聞，客蒼山那個陣法所用材料並不多……”
林四一臉嘲弄：“你親眼看到了？燕將軍，我很奇怪，你打仗的情報，靠的就是那些街頭巷尾流傳出來的傳聞嗎？”
“林將軍，你要這麼說就沒意思了，總之大家心裡都明白。”
“呵……是啊，大家都明白。不知燕將軍聽沒聽過一個故事？”
他的思緒轉換之快，讓燕高揚有些應接不暇。
“什麼故事？”他脫口問道。
“一個乞丐餓了三天，有人給了他兩個饅頭。乞丐吃完之後，非但沒有感激對方，反而大罵對方。燕將軍，你猜猜他罵了什麼？”
燕高揚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了，什麼故事？恐怕是林四現編的吧？然而面對他的問題，他卻不得不接下去。
他木然道：“罵了什麼？”
林四笑嘻嘻道：“他罵這個人明明吃得起肉，卻只給自己饅頭。燕將軍，各位將軍，這個故事精不精彩？”
龍燕衆將寂然無聲。
後方傳來聶河的大笑。
“精彩，太精彩了，哈哈哈哈！想不到你這傢伙竟然還會講故事啊……”
慕哲平譏嘲道：“他的故事講得太蹩腳了，你看對面，竟然沒一個人笑。”
燕高揚終於無法再保持先前看似淡然的姿態，“林將軍，明人不說暗話。你該知道，我們不可能信得過一個愛上了敵方女人的人，更無法相信他會真心對我龍燕。”
又擡出了尹漓麼……
他忽然問道：“神炎人最近是否開始後撤了？”
燕高揚面色一愕，隨後冷冷道：“林將軍問這個做什麼？神炎人後撤，只是因爲我們在勒河城囤積了一百六十萬大軍！敵方已經無力對抗而已！”
直至此刻，他還在擔心林四是不是想要爭回自己的功勞，覺得他是要證明神炎人是因爲他之前的勝仗才退卻。
“我只是提醒你們一句，爭名奪利的同時，最好還是儘量做好自己的本職，將自己的注意力儘可能的放在敵人身上。”
“林將軍多心了！”
林四笑了笑，“是麼？那麼……告辭了。”
“嗯？”燕高揚一愣。
“叨擾了你們這麼久，還讓你們這麼困擾，算是我多事了。哈，現在我們也該離去了，再會。”
燕高揚臉上的喜色一閃即逝，他沒想到林四竟然這麼決絕，無形中省了他許多事。他本以爲，還要經過至少一兩個月乃至大半年，才能趕走他們呢。
“林將軍這又是何必……我等並未想要趕你走啊！”他假惺惺道。
慕哲平淡淡笑道：“是我們自己執意要離開的，燕將軍強烈挽留，許下種種條件，做出無數讓步，卻依舊無法改變我們離去的決定。這樣上報就可以了，燕將軍滿意否？”
饒是燕高揚城府甚深，此時也不免感到一陣尷尬，而後方龍燕衆將就更是無言以對了。
幾人很快就收拾好行囊，而在他們走出院門時，龍燕衆將自動讓出了一條通路。
無人挽留，也無道別，雙方宛如陌路之人。
一直到隊伍的末尾，林四看到了低頭默默看着前方地面的姜戎。
曾經他覺得遇到姜戎這樣的主將是自己的幸運，曾經他以爲從庫寧城就一路並肩的姜戎和沙承運等人一樣會堅定不移的支持着自己，現在想來……何等諷刺？
直到林四快要與他錯身而過時，他才忽然艱難開了口。
“林……兄弟……”
“這聲兄弟我擔不起。”
微不可察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內，他緩緩擡起了頭，看到的已經只是林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