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芷突然出聲,讓每個人都感到了意外。
在場六人之中,惟有她不是修行者。
劍宗之主知道他是林四的女人,但卻也還是忽略了她,因爲太不起眼了。
他沒想到這女人竟敢在這種時候開口,難道是不明白此時此刻的戰鬥意味着什麼?又或者她根本聽不出雙方的實力強弱以及差距?
無論林四還是若若都一臉關切的看向了她,劍宗宗主這個人到現在爲止都表現得頗具風度,但誰也說不準他會否突然胡亂殺人。
這種人是很有堅持,但卻並不迂腐。
“你要說什麼?”率先開口的,依舊是劍宗之主。
“關於……您所提到的玄羅大陸。”
“哦。”劍宗之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在冷瑤看來,唐小芷現在完全就是主動找死。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對話的人是誰?她知不知道對方殺死她只需一個眼神?
難道她打算光憑几句話扭轉這個強大存在的堅持?在冷瑤看來,這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也太唐突了,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弄清楚狀況吧?
劍宗宗主此時沒有說什麼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沒說什麼願聞其詳,他只是那麼靜靜的站着。
唐小芷抿了抿嘴,彷彿在努力鼓起勇氣,又彷彿在考慮着怎樣的措辭纔不會激怒這位老者。
“您和您的宗門,千年來爲這個大陸付出了太多。我到今天方纔知道,原來我們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平靜生活,是因爲有一羣人在背後默默以一生的年華在努力。對於你們的付出,我由衷的感激與感動……”
果然,是恭維嗎?
劍宗宗主眼內最後一縷興致也消去了,他重新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兩個‘敵人’身上。
但唐小芷的話並未結束,於是下一刻,他就破天荒的興起了惱怒之情。
“恕我直言,您的宗門,千年來的付出卻也並非完全正確。正如有的人,心是好的,做的卻不一定都對……”
她這句話,讓林四和若若都忍不住皺起了眉。不是因爲覺得她這句話的對錯有什麼問題,而是這句話很可能會真正刺激到劍宗之主。
林四之前敢於直言辱罵他,是因爲他覺得對方已經是敵人,所以不需要留什麼餘地。但唐小芷,卻沒有這個必要啊!
林四相信,只要唐小芷一直乖乖呆着,劍宗之主應該是不會殺她的。因爲沒必要,也不屑那麼做……
然而現在,他有些無法肯定了。
唐小芷這輕飄飄一句話,否定了劍宗千年來無數人的努力啊!而聖境高手,也是有逆鱗的。
“哦?你覺得我們的做法,是錯的?”劍宗之主的聲音,第一次冷了下去。
唐小芷連忙擺了擺手:“當然是對的,但卻不全對。”
“如果你再說不出一點像樣的東西來,我可能會失去耐性。”劍宗之主木然道。
尹漓連忙出聲打圓場:“前輩何必和一個弱女子計較?難道以前輩的胸襟,也容不下別人否定自己嗎?”
“她否定的若是我,我只當聽不到。然而,她否定的是整個劍宗十數代門人。胡言亂語,要有個度。”
尹漓笑吟吟道:“前輩大可以聽她說完,或許到時候,前輩不會再將憤怒這種情緒浪費在她身上,只會覺得可笑,不值一哂呢?”
劍宗之主啞然失笑:“哈!心宮的女娃,你真的很不錯……”
他何嘗看不出,尹漓明着在貶低唐小芷,但實際上卻是在幫她。
有了她這番話,唐小芷無論說出什麼,只怕都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隨後,他瞥了唐小芷一眼:“你繼續吧。”
唐小芷彷彿像是完全沒有被他剛剛的話嚇住,得他允許,立即便又開了口。
是啊,她怎麼會怕?
她當年可是連容雨都敢暗算的,誠然容雨的實力遠不及劍宗之主,但對她而言,兩者又有什麼分別呢?
都是能夠輕易殺死她的人物,不是嗎?
“您和您的宗門,千年來的努力,所爲的都是這片大陸的安穩,爲了讓這裡的人不被玄羅大陸的人侵略。但這,終歸只是治標而不治本……”
劍宗之主沒有說話,在他看來,這個女人只是在大放闕詞。故意標新立異,最終只會顯得可笑無比。
他不認爲她能說出什麼像樣的東西,於是他懶得看她一眼,更懶得開口。
“月國不及大陸中部的許多國家,甚至被一些大陸中部的人誤解成茹毛飲血的未開化之地。”她看了一眼林四,繼續道:“我聽他說過,這裡的戰爭就很落後。沒有什麼傳送陣,沒有什麼守城大陣,沒有什麼靈能炮魔晶炮,沒有靈石驅動的戰車,惟有馬車。無論攻城器具還是守城器具,這裡都遠不及大陸中部那些國度。”
沒有人接她的話,場內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此時惟有林四和尹漓隱隱明白了她想要表達什麼。
“可我又聽說了,大陸中部也是有小國的。比如被滅掉的沉海和白風,比如靈國。他們的國力,或許還不及月國。但他們卻也能擁有那些我們聞所未聞的東西,即便沒有,也完全不會陌生……”
“那些東西,對他們而言,就是很平常的,有些都已經存在數百年了。可在百年後的月國,聽過它們的人也寥寥無幾。”
劍宗宗主的面色漸漸變了,他也聽出了她的意思。
他不再將她的話當成可笑的胡言亂語,他不知不覺間沉浸在了她的聲音之中。
“最開始,我覺得那是因爲我們和大陸中部相隔太遠,所以那些東西沒有傳過來。可後來一想,都已經數百年了,難道那些東西的傳播,就那麼慢?”
“最後,我終於明白,我們的落後是有原因的。我們和大陸中部隔絕了,西面的草原擋住了我們,北面的南齊紫星擋住了我們,西北的乾藍擋住了我們。
我們一直忙着和草原征戰和談,忙着和青川南齊征戰和談。我們的對手始終都是他們,和我們一樣落後的他們。
於是,我們的視線被一座座山巒阻隔,我們失去了許多向大陸中部學習的機會。”
客廳內,除了她之外,其餘五人已經盡皆動容。
誰也沒想到,她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番話。
他們終於發現,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少女。
她的眼界格局,或許比他們在場任何一人都要大。
林四和若若眼內已經是不可抑止的驕傲,尹漓眼內有着一抹恍然,而冷瑤眼內則有些迷惑與驚愕。
劍宗之主,終於無法再保持沉默。
“所以,你認爲蒼羅大陸也在漸漸落後?”
“我身邊有許多修行者朋友,我聽他們說過,想要更厲害,就要和很多的人交手……”
劍宗之主眼神一動,他不着痕跡的看了林四一眼:“你的那些朋友說得沒錯。”
“我想,修行應該也是需要交流的吧?玄羅大陸千年前實力遠超我們,若非我們這裡突然出現了一位神境高手,我們是毫無抵抗之力的。
可這戰後的千年來,我們卻沒能真正認識到,爲什麼他們會那麼強。更沒有想過,他們是否有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我們一直在關着門發展着自己,沒想過,對方是否已經變得更加強大。
因爲我們沒打算向他們學習,我們不準備和他們交流。於是,我們不知道現在自己是否落後他們更多了。更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積蓄起了更強大的力量,準備在何時給我們致命一擊。”
劍宗之主緩緩道:“所以,你覺得我們封閉海岸線,禁止這裡的人去玄羅大陸,禁止那裡的人過來,是固步自封?”
唐小芷很乾脆的點了點頭:“是的,您和您的門派,保護了這片大陸的每個人。但卻也矇住了他們的眼睛,如同寵愛孩子的父母,生怕他會在外面受到欺侮,而整天將他鎖在家中……”
她彷彿根本沒想過這句話,會讓劍宗之主產生怎樣的反應。
劍宗之主淡淡道:“那位神境,是震懾外族人的存在,可他千年前就仙去了。你可知道,一旦這個消息被那裡的人得知,會有怎樣的反應?”
唐小芷立即接口:“可千年的封鎖,很可能會有遺漏。那個消息,也許早已被那邊的人知道了。”
“你也說了,只是也許。我們不能賭,一旦賭錯了,整個大陸都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
劍宗之主反駁的時候,顯得很是急切,甚至有些激動。
他沒辦法不急切,他不能被她說服,因爲那意味着千年來歷代劍宗門人的犧牲都沒有了意義。
唐小芷平靜道:“千年的保護時間,已經足夠漫長。這大陸即便一開始是嬰兒,現在也該長大了。前輩可以嘗試着,讓它自己去摸索,哪怕會碰壁會流血……”
“那不僅僅是流血那麼簡單!”
“現在不流血,也許將來就會送命。”
“將來的大戰尚未發生,結果無從預料,我不認爲我們就一定必敗。蒼羅大陸,比當年強大了太多!”
“我聽過,戰爭需要知己知彼。他也說過,打仗需要儘量瞭解足夠多的情報。那麼,前輩知道玄羅大陸有多少位聖境嗎?”
劍宗之主搖了搖頭,他並不知道。
“那天境呢?”
劍宗之主繼續搖頭。
“玄羅大陸有多少門派,多少國度?”
劍宗之主發現自己彷彿已經只會搖頭了。
“前輩還有信心面對將來可能會到來的敵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