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還是王宮的書房內，當林四見到月洛寧時，早已不是從前情景。
宛如化爲這書房影子的應飛昨日被尹漓殺死，雖然只是少了一個人，卻彷彿已經換了一個時代。
這對親姐弟見面之後，破天荒的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境地，這對從前的他們而言，是不可思議的。
人還是那個人，但有些東西終歸還是已經變了。
現在的月洛寧在林四眼中，雖然還是親人，但心情卻已經不是曾經的心情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筆，靜靜望着林四，似乎如果林四不說話，那她可以一直保持這沉默直到地老天荒。
“你還好嗎？昨天我不該不顧你而去。”
林四的第一句話並非指責，看着此時顯得極度孤獨的月洛寧，他無數指責和發難的話語都沒辦法說出口。
反正，彼此之間都是心知肚明的不是嗎？她該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無法接受的，但她還是做了。
也許她有她的理由，但自己也有自己的堅持。
許多方面，自己和她本就是兩個極端，誰也說服不了誰，爭吵下去根本不會有結果。
而自己……也不想大吵一架了。
拋開那些事情，她終歸是自己的姐姐。
“我還好，你的傷怎麼樣了？”
她似乎也沒有爭吵的打算，昨天城門外的事情，她同樣選擇了避而不談。
“已經好了大半。”
“哦，那就好。”她點了點頭。
“應老不在了，你儘快再找個貼身護衛吧，雖然有宗主在，但他也不能保證毫無疏漏。何況，你也需要有人照顧。”
“嗯，我會的。你來這裡，就是爲了噓寒問暖嗎？”
如果是以前，那她這問題的意思大概就是嫌林四說無意義的話浪費她的時間了。而那時候，她也一定會自然而然帶着某些其他的情緒，或嘲弄，或不快，或不耐煩，或嚴厲……
畢竟曾經當過她‘學生’的林四，在她眼中只是個頑劣的，不思進取的，胸無大志的，需要自己不斷敲打的弟弟。
而現在，她的語氣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那個問題，也只是個簡簡單單的詢問而已。
林四來這裡，當然不是打個招呼那麼簡單，有些該談的事情，他必須要談。
“素姐……最後和你說了些什麼？”
在來到這裡之前，他已經詢問了暗衛和禁衛乃至於劍宗九長老，知道了那天發生在學院之城城主府宴會大廳的全部事件經過。
三王叛亂，神炎高手出現，劍宗之主解決敵人，三王和月洛寧的對話，華素素和月洛寧在結界之外的對話，他幾乎是原原本本的查到了。
但結界內的談話，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月洛寧。他直覺感到，素姐的死應該就和那番談話有關。
事實上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已經傷到月洛寧了，如果她是無辜的話……
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爲什麼一定想要一個真相，如果真相真是月洛寧所害死的，那自己又能怎麼做呢？難道還要殺她爲素姐報仇嗎？
有一點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更改的，月洛寧畢竟是他的親姐姐。
“你懷疑是我害死了她？”月洛寧知道他想問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她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段經歷。”
“其實，她也算是因爲我而死。”
“怎麼說？”林四能聽得出月洛寧話中包含着隱情，於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憤怒，而是很耐心的問了下去。
“她已經放下了當年那段恩怨，但她對我這些年的不聞不問很失望……她對我這個姐姐報了太大的期待，但我什麼都沒有做過，反而利用過她，她很寒心……”
月洛寧將華素素那番有關姐妹之情的談話毫無保留的告訴了林四，而林四先是無法理解，但漸漸的，他的表情變得無比的悲哀。
他終於知道，其實當年月洛寧在素姐心目中的地位，或許比自己還高吧？畢竟自己認識她雖然更早，但相處時間卻不長，而且也沒有像月洛寧那樣和她無話不談，甚至互相依靠到可以交換心情的地步。
“她因爲這個原因……生無可戀了嗎？可是她該知道，還有我啊，我不會拋開她的。”他低聲道。
“不僅僅如此。”
“還有什麼？”
“你該知道，她最後提到了周子川。”
“是的，但周子川已經死了。”
“正因爲他死了，她才接受不了。”
“爲什麼？周子川明明是她的仇人，她對周子川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留戀。”
“你不是女人，你根本不瞭解她……雖然她對周子川做了很多報復，但卻一直沒殺死他，你就不奇怪嗎？爲什麼要一直拖着？”
“爲什麼？不忍殺死？因爲她對周子川還餘情未了？”
“那算是她和周子川那份感情的一種延續，雖然是扭曲的報復。但周子川死後，那段延續也斷了。而除此之外，她的仇早已報完，最喜歡的人又傷她最深，最後還死了，我讓她失望了，她制住小芷也不知該怎麼和你交代，怕你會恨她。這麼多原因……所以她最後選擇了以死逃避和結束一切。”
“是嗎……”林四緩緩低下了頭，久久沒有言語。
月洛寧同樣低下了頭，彷彿在陪着他一起緬懷那個曾經的好姐妹。
然而事實上，她只是怕自己無法完美的控制自己的眼神，她對林四說的那番話有大半是真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編造的，而且最關鍵的地方完全隱瞞了。
華素素臨死之前說了五個字——周子川還在。
而林四得到的只是三個字——周子川。
雖然只差了兩個字，但意義卻完全不同。而之所以造成這一結果，自然是月洛寧做了手腳。現在林四就算去學院之城打聽，也只能打聽到那三個字。
當時的局面很激烈緊張，呼喝聲和兵器揮舞之聲響成一片，華素素究竟說了什麼，其實在場許多人根本沒聽清，也不確定。
月洛寧很清楚，如果林四得到完整的五個字，他會第一時間懷疑到周子川未死。以他的聰明，當然會知道自己很早就開始對他說謊了，他很快就能推斷出許多東西。
華素素那個女人，最後真的給自己惹了極大的麻煩啊。
爲了做到口徑一致，月洛寧是很費了一番功夫的。
只是她絕對想不到，就因爲她剛剛看似很合情合理的解釋，林四對她的懷疑更深了。
月洛寧並不知道，當初要林四去殺周子川的，是華素素本人。
林四無法理解什麼帶着仇恨的感情，但他卻知道，如果素姐對周子川真的存在月洛寧所說的餘情未了，那就算她無法阻止自己殺周子川，她自己也完全沒必要主動提那個要求。
而除此之外，華素素在王府和他以及唐小芷一起住過一段時間，他看得出她心裡藏着事，但卻沒看出什麼生無可戀。
只不過，這仍然只是懷疑。在沒有任何證據之前，都只能算是比較牽強的猜想，於是此時的他，只能將這件事暫時埋在了心裡。
“小芷不會做御令了。”他提到了另一件事。
“哦，她自己說的嗎？”
“嗯。”
“我知道了。”
“我這次離開後，打算帶小芷一家人以及小慕河離開弦城。”
“什麼？爲什麼？”這是今天談話至今，月洛寧第一次變得無法平靜。
“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我打算讓他們去散散心。”
“散心？散心需要全家人一起麼？而且，月慕河是月國王子，他怎麼能離開？”
“爲什麼不能？當年父王是王子，也非時刻住在弦城不是麼？”
“他太小了，不適合遠行。”
“我和小芷會護好他。”
“弦城有劍宗之主坐鎮，搬到外面，你的仇家尋仇怎麼辦？”
“尋仇？那個地方，沒人敢去尋仇。”
“是哪裡？”
“聶河那裡，我想，應該沒人敢去招惹青冥風狐王。”林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是麼……”月洛寧已經無話可說了。
她很清楚，這件事自己根本阻擋不了。林四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自己便只能看着。
雖然林四這次沒有提到火燒天河，沒有提到政變流血，沒有提到唐小芷監國攝政被她利用這些事情，沒有指責過她一句，但她的心卻已經徹底沉了下去。
弦城這麼安全，卻要將妻子孩子都轉移走，那顯然不會是因爲什麼散心。
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對自己不信任了，自己已經不是他的自己人了。
當林四離去之後，她很快就來到了周子川所在的那間地牢。
自從上次保下週子川，有過一次面談之後，她再也沒來見過這個人。而這次見到他之後，她的第一句話便足以令月國朝廷風起雲涌。
“我和我的親弟弟已經很難並存，我需要應對之策。”
跪伏在地的周子川聞言並無太大反應，他只是恭聲問道：“不知陛下可否告訴罪民，最近發生了什麼？”
在這地牢內，他對外界的瞭解要比當初在華素素的暗室之中還少，幾乎算是與世隔絕。
“起來說話吧。”月洛寧幽幽望了他一眼，即便是到現在，她依然不確定自己這次來見他是對還是錯。
那意味着，自己將徹底走上某條路。
不過有一點她是可以確定的，這個人確實有用。
“罪民不敢。”
“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再是罪民了。”
“謝陛下……”周子川的聲音之中帶着毫不掩飾的狂喜，他明白，自己等待了許久的機會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