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瀾帝國這些起這場風潮的女人們看來,從小長於王宮,被當成王子接受着另一種教導的月洛寧她們或許無法想象。
但唐小芷和紀冰雲,相比她們應該也沒什麼不同吧?
這兩人在‘跡’之前的經歷,和她們也沒什麼兩樣不是麼?甚至還不如她們之中許多人的起點高呢。
她們後來都能做得那麼好,自己當然也可以。
類似的念頭,其實就是她們起這場風潮,想要爭取點什麼的最大底氣。她們覺得換成自己,一樣也能做得很好。
但是這‘黑暗’的世道,阻擋了她們一展才華的路,那些男人一手遮天,她們現在要撕開那遮天的黑幕。
只可惜,她們卻還是忽略了許多東西。
事實上唐小芷在北境封地時,也不是一開始就坐上幕後領主之位,而是作爲扶搖杜啓等人的助手存在,那時候她也有過一段長時間的不適應。
而其實她一直也沒有真正出頭主事過,先有林四後有月洛寧在她前面爲她遮擋風雨,原因還是她心性不適合。
何況還有不能忽略的一點,她本身其實已經算是個異數。
她的眼界從一開始就不可思議的寬廣長遠,很久以前她就已經想過什麼大陸統一,想過什麼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問題了。
至於紀冰雲,她確實和其他許多少女一樣,也是閨閣初長成,她之前也從未有過什麼遠大的抱負。但不可否認的一點,就是她乎尋常的堅韌性子和膽魄。
慕哲平至今還記得當年一起被草原人抓走的一百多名人質,當時幾乎人人都覺得天要塌下來了,同行的一些少爺公子們都尚且如喪考妣黯然垂淚,可紀冰雲卻始終不曾失態,她甚至能反過來安慰自己的丫鬟和弟弟。
林四也記得阜倫坡那一戰,那種血花飛濺斷肢殘臂人頭飛起的殘忍畫面,當時的紀冰雲應該還是第一次經歷,即便換成許多男子恐怕也會極度不適,可紀冰雲卻還是努力承受了下來,從頭到尾也沒有多說什麼。
時勢是能造英雄,如果不是千宋被滅,殘兵走投無路,恐怕沒有她出頭的機會。但當那時勢出現時,換作其他人真能把握住嗎?
那匪夷所思的軍事天賦是必不可少的,而初次指揮戰鬥就能鎮定自若不慌不亂,這種事情哪裡是正常人能辦得到的。
一如慕哲平所言,月洛寧唐小芷紀冰雲都只有一個,這大陸上或許還有被埋沒未被掘的比她們更優秀的女人,但卻一定是極少數,不可能俯拾即是。
不光需要適應的時間,還需要和男人類似的教導,需要一些觀念心態上的扭轉,需要一些特定的品質。
但聽慕哲平這意思,她們是很難有這種機會了。
“那位小皇帝,選擇了縱容?”林四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慕哲平點了點頭:“不錯,很聰明吧?對於太后起的這場風潮,他根本沒有任何的阻止,他一直在旁觀。而下面一些女官員和女將軍的出現,他也只是默默配合着。他看起來像是在忍氣吞聲,像是無力反抗,可其實呢……”
“他在故意等着出事的那天?等着太后的計劃崩盤?”
“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是了。很快碧瀾百姓們就會看到亂象,有些原本井井有條的事情會變得一團糟,到時候他們就會對這些女人的胡作非爲厭惡不已……嘖,到時候那太后根本無法收場,她反而證明了女人真的不適合……”
“也不至於那麼嚴重吧,那些女人也不至於那般不堪?而且其中恐怕還是會有一些才華出衆的。”
“一定會那麼嚴重,別忘了那些女人是驟然提拔上來的新人。她們算是擠佔了男人的位置,你覺得她們的同僚和麾下官吏部將,會服她們麼?故意使絆子等着看笑話是一定的,更別提她們原本就沒有什麼經驗。
碧瀾太后可能忘了,她這樣做,等於是站在了現在整個男權統治階層對面,搶他們原本就有的利益。她非但會失去民心,還會失去許多官僚貴族的支持,這是她犯的最大的錯。”
“這還真是……”
“可悲?”
“是吧,那些女人算是被捲進了一場天大漩渦之中。無論碧瀾太后還是小皇帝,其實都是在利用她們達成自己的目的,並非真的多麼在乎女人的地位吧?”
慕哲平淡淡道:“惟有對自己有清醒的認知,纔不會那麼容易被人利用不是麼?並沒有多少人逼迫她們,風頭一起,被人一慫恿,她們就頭腦熱,怪得了誰?”
“那位太后怎麼會犯這種錯?”
“四個字,操之過急。太后確實是個人物,事實上她的才華應該足以配得上那個位置,但很可惜她終歸還是有缺陷。月洛寧的成功刺激了她,這或許讓她也失去了冷靜和耐心。”
“或許也有下面那些人的一部分原因吧?有些人想要討她歡心,所以做得過快過火了,會錯了她的意。”
慕哲平點了點頭:“沒錯,確實有這方面的原因。除此之外,這麼大一場風潮,真正席捲開來之後,起者本身恐怕也無法預料和控制後續的方向。”
“看來你是準備加入小皇帝那個陣營了?”
慕哲平聳了聳肩:“那是自然,我要選的當然是勝算更大的一方。”
“你就那麼看好小皇帝最後能贏?”
“他必須贏,我不想也不會讓那個太后繼續指手畫腳。”慕哲平遙遙看向了瀧嶽城所在的北面,眼內是無盡的冷肅之意。
“你還真是……唉,這件事我還真不知該如何評判了。算起來太后小皇帝和我都沒什麼關聯,無論誰倒下,似乎都和我無關。”
“那你就當看戲好了。”
“蘇繆呢?他是哪一邊的?你會對他下手嗎?”
“我不知道他是哪一邊的,但我需要位置。我想,那小皇帝也不希望看到他繼續坐在丞相位置上。”
“你就這麼有把握那位小皇帝會看重你?他可不知道你是慕哲平啊。”
就算那位碧瀾小皇帝求賢若渴,木三似乎也還不值那個價碼吧?他現在只是一介平民而已,沒有什麼光輝的履歷,甚至其實還算是個逃犯。如果碧瀾小皇帝找到他之後,就直接將他當成丞相和大將軍之纔去看待,那才真是見了鬼。
“赤樓的戰爭是一個月前結束的,而我當年的同學傅波雖然只加入了這場戰爭半年時間,卻打了幾場漂亮仗。回國後,因爲某些原因,他得到了小皇帝的特別賞識。”
“什麼原因?”
“記得東煌戰爭結束後,夏毅等人被下獄的消息吧?”
“記得。”林四當然記得,那是烏夏被神炎趁機滅掉之後的事情,當時的夏毅沒有遵照朝廷的意思趁機對東煌下手,最終他被羅織罪民投入了獄中。
現在雖然已經被放了出來,卻已經成了一介平民,軍職和爵位盡皆被剝奪,同時還被朝廷官方密切監視着。
“那是太后的意思。”
“所以呢?”
“所以小皇帝應該在趁機拉攏那一部分人,夏毅和他的部下雖然被打倒,但他們在軍中的威望和根系哪有那麼容易根除?許多碧瀾將軍當年只是夏毅麾下的百騎長千騎長……而這其中,便有一個關鍵人物。”
“哦?是誰?”
“碧瀾北方戰區第三兵團主帥傅文睿,他全程參與了東煌烏夏之戰,他當然是夏毅那一系的,夏毅被打倒之後,他也受到了牽連,目前賦閒在瀧嶽城的家中。”
“傅文睿,和傅波有關?”
“他是傅波的祖父。”
“原來如此……難怪傅波會受到小皇帝的青睞,你這一圈繞得夠遠的啊!”
“當年我教傅波兵法,送他《七策》之時,根本沒想過會有今天的事情,那時候確實只是單純的希望爲朋友做點什麼。”
“好啦好啦,我明白你沒打算刻意利用他。然後呢,你就那麼肯定他會向小皇帝舉薦你?難道不怕你出現之後,會搶了他的風頭?”
“他會的,我這位朋友……他一直很想我也能爲碧瀾帝國效力。不過我之所以有這種把握,還是因爲最近外面已經有官方的人暗中在找林三了。”
林四已經無話可說,他忽然冒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這些年老慕一直在自己身邊,或許月洛寧根本不會有後來的機會,因爲她任何不經意的舉動,背後用意都瞞不過老慕的眼睛。
……
慕哲平的推斷並沒有錯,碧瀾國都瀧嶽城的傅將軍府內書房,已經二十一歲的小皇帝悄然出現在其中。
他面前站着的三人,赫然便是傅文睿和傅波以及天境後期高手太叔棄。
“那本《七策》,夏毅將軍如何評價?”
如果林四看到現在的碧瀾小皇帝,那他恐怕會感到一絲不適。眼前這個面容冷峻眼中充斥着銳利光芒的男子,根本就沒有當初大殿上的玩世不恭氣息。他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永遠都不會笑的人。
傅文睿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道:“夏將軍很想見他。”
“哦?”
“將軍說了,如果這本《七策》真是此人所著,而此人又有爲將者應具備的一些資質和經驗的話,那……”
“那會如何?”
“那此人足可和林四宓元韻爭雄,袁皓杜業之流不足與之相提並論!若是無法招攬,斷不可放任他流入敵手。”就連傅文睿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畢竟,在他們的情報之中,那個人根本沒有過指揮作戰的經歷不是麼?
嘭!
小皇帝猛然一拍桌案,彷彿已經無法控制內心的情緒,惟有這樣才能宣泄出來。
他的目光直直投向了面前的傅波:“看來你當初稱此人才華十倍於你,並非誇大其詞!朕現在一定要得到這個人,他是否願爲朕效力?”
傅波恭聲答道:“他是戰鬥英雄,足可見他對帝國的忠誠。當初他參加戰盤比試,應是願意爲帝國征戰,只可惜……”